若不是她的一箭,他铲除向氏的行动,可谓完美。从和太子翊伦打架闹得人尽皆知开始,他便在等着向氏上钩。在戏园向子晟求见,他没有半点得逞的快意,反而是稳坐钓台直等到散戏。因为翊章王若要造反,早有邬氏保驾护航,向氏是块鸡肋,翊玄若迫不及待地接见向子晟,反而显得有诈。
直到向子晟开出三十万大军这锦上添花的条件,他才微露喜色。整场戏他可谓滴水不露,把造反亲王演得惟妙惟肖,胸有成竹。真是可怕,颜霁只觉从背后升起一阵阵凉气。
翊玄忽然捉住她的手臂,往下一拉。她站立不稳,不由跌坐在床上,顾不得手下,正撞到他的伤口,手巾顿时又被染红。翊玄痛得抓着她的手一紧,又立刻松开。
“你!”颜霁皱起眉,拿毛巾按住了他的伤。
“坐下。”翊玄终于开口,此时他的双唇已失去了血色,声音中也带着些许疲惫。
颜霁这才发觉僵立了许久,腰有些酸。可是和他面对面的坐着,瞬间矮了半头,被他的影子笼罩着,好像大山压顶,只让人感觉更累。
翊玄拿出创伤药递给她,白色瓷瓶简陋平常,应该是给一般的兵士用的。
“为什么不叫郎中。”颜霁将毛巾扔进水中,打开了药瓶。若刚刚仆人进来服侍他洗漱,必定会发现他身上的伤,所以他寻了一个让他们自觉退下的借口……可堂堂王爷伤成这样,随时可能送命,他为何还要隐瞒伤势,甚至连自家人都不告诉。
“弩箭若再偏离两寸,便无需郎中。”翊玄目光瞥过伤口,淡然地评论着,眼底深处平静如湖水,好像说的不是自己的生死一线。
“你的箭法不错,可惜还不够准。”他言简意赅,将她的心事和盘说出。
颜霁的手不由一抖,白色的药粉洒在他的伤口上,立刻被血水浸没。
“东南方向的山丘上,数百步开外,你用的是水犀弩。”翊玄握住她颤抖的手,拿过了药瓶,“水犀弩由犀角制成,力道强劲,速度极快,偏离的距离比一般弩箭小,瞄准时也应放低。”
这是这么久以来,他对她说话最多的一次,却比一言不发还要让人惊骇。颜霁袖中的拳头不由攥紧,抑制着自己的颤抖,人人都有弱点,偏偏这个男人没有,他的强大之处就在于,他不仅对别人狠,对自己更狠。
“怎么处置我。”事已至此,颜霁反而平静下来,她只求一个悄无声息的死法,这样爹就不会知道,就不会承受丧女之痛。
“为何要杀我。”翊玄抬眸反问,有一瞬间他的目光是复杂的,对她的答案似乎并不好奇,但又有所期待。
颜霁看着他,这个被誉国人暗暗称为战神的王爷,死在他手下的人不计其数,他可曾想过疆场上的千万枯骨,也会有人牵挂,他怎会明白一个人死了,会让活着的人承受永生的痛苦。
“因为你杀了我的男人。”她咬了咬唇,既然自己就要死了,既然他问起,索性就告诉他,至少他会记得曾为自己的所作所为付出过代价。
翊玄的呼吸微微一顿,迅速地垂下了眼帘,室内的黑暗中,只有银色面具闪着微弱的光芒,映得他的脸更加晦暗。颜霁静静地等待着,她此刻还能做什么,垂死挣扎?尽管他受了伤,力气还是比她大得多。
“你的男人。”翊玄若有所思地重复着,似乎这个称谓很好笑,终于让他的情绪有了些起伏,“杀了你的男人,的确是我的错。”
颜霁皱起眉头,他自言自语,如同梦呓,听不出喜恶,让人无法预测揣摩下一步将会发生什么。
“做一笔交易如何。”翊玄终于想起要处置她,“我给你三次机会,今天算一次,这一箭不会有其他人知道,你还是我的侍女。”
颜霁心里一动,不由去审视他的表情,却一无所获。他这是什么意思?继续留她在身边,时时刻刻将自己置于危险当中,当生死是一场游戏吗?今天已经命悬一线,他竟敢再允诺两次?
“若三次都失败,又如何。”这样的代价,他想用来买什么。
“做我的女人。”翊玄答的干脆。不知是不是故意,他一字一句地强调了“我的女人”。
颜霁厌恶地皱起眉头,这要求即使没有实现,听起来也无耻之极。他不会明白五年意味着什么,这个约定将毁了她最珍视的过去,是对她情感和忠诚最大的讽刺。
“好。”
静默的空气中,她冷不防听到了自己的回答,吓了一跳。也不知为什么,答应他似乎不可能,然而拒绝却更不可能。也许是这个赌约太过诱人,再有两次机会,她难道还取不了他的性命?
翊玄嘴角挑了挑,将创伤药均匀地洒在伤口上,看上去这答案并不出乎他的意料。
“你未免把我想得太笨。”颜霁冷冰冰地扫了他一眼,他实在自大。今天只差了两寸,以后他还会这么幸运么?再这样两次,恐怕他连自己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是你把我想得太笨。”翊玄随手拿过她搭在紫木架上的白色睡袍,哗地一声,撕成两截丢给她。颜霁咬紧牙关,走过去为他包扎伤口,面无表情不动声色。他如同一个狡猾的猎手,而她是被逼上绝路的猎物,越是憋闷懊恼,他似乎就越觉有趣。
颜霁将衣尾挽起,打了个结。白色的睡袍成了简陋的绷带,缠绕在他的胸膛,草草裹住了伤口。幽暗的月光下,他健硕的身形一览无余,赤着的上身成倒三角的形状,细腰上方有明显的腹肌。颜霁移开目光,传说翊章王自大火之后一蹶不振,然而这结实的体魄,只有常年习武之人才会有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