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翊伦摇了摇头,还是不敢相信,他听说这三年侧妃对翊章王始终冷淡,为什么到头来她的选择却是如此?“为什么这样做……”
“我爱他。”颜霁毫不犹豫,她抬眸看着他,坚定的目光足以让任何怀疑都变得苍白,“失去他的时候我曾发誓,如果上天能让他回到我身边,我愿用一生去爱,再不管什么前路艰难,现世坎坷。”
她说罢笑了,笑中含泪。过往的阴谋悉数败露,所有的伤疤重新揭开,这世界天翻地覆晦暗阴霾,昨日的生死真假扑朔,一切成空。然而他还是回来了,她死去的心里竟有久违的喜悦破土而出。
如今终于理解了颜晴的话,当全身心爱一个人时,就已经背叛了自己。他让她失去一切,他变成了另一个人,这都无法让她的爱情却步。她是卑微而虔诚的信徒,愿意用性命守护自己的神祗。
“他想将邬氏的讨伐转到自己身上,我何尝不懂。现在不需要了,不需要了……”眼前渐渐变得模糊,所有的响动倏忽远去,只剩夏日的一缕微凉拂在额头,如温柔的母亲抚着怀中的婴孩。颜霁不由闭上了眼,安宁地睡去。宫廷里注定风雨飘摇,她只能为他撑一次伞,惟愿他以后平安。
“他需要你,只有你能陪他到最后……”冥冥中翊伦的声音带着宿命的味道,从轮回中辗转而过,作为最后的嘱托。颜霁的意识如潮水退去,身体飘在空中,飘向不知名的远方。不知过了多久,梦境恢复了静谧,搁浅在岸上触到了坚实的大地,偶尔可以听见烛光爆裂的微响。
她睁开眼,烛光柔和了室内的幽深,小浮侍立在床边,一袭白色布衣,“小姐醒了?”
这真切的声音驱散了颜霁眼前最后的迷茫,自己还活着。她转过头,看着宫室内洁白的挂帐,层层叠叠,如大雪铺满了整个世界。人生如飞鸿踏雪,纵使留下多么轰轰烈烈的痕迹,也被这苍茫一片尽数掩埋。
“先皇昨夜驾崩了。”小浮上前扶起颜霁,不需她问出口,便先回答道。
颜霁默然坐起身,生死无常,眨眼前他还在她的对面,此刻已再没了气息。他终究还是没有杀她,试了那么多次,这最容易成功的一次,他偏偏放了手。
外面飘摇的风灯,在窗纱上映出朦胧的光亮。颜霁披衣下床推开房门,外殿空荡荡的,烛火在风中忽明忽暗,让人的心也随波浮沉。
他就坐在那里,麻白的丧服下,露出明黄色的袍角,如飞龙潜于云中,安静中涌动着风起云涌的气势。然而晦暗给他的侧脸笼上一层疲惫,让人不由放轻了步子,沉默下去。他撑着额头一动不动,仿佛已经熟睡。
颜霁走过去,无声的脚步还是让他抬起头来,即使她化成一缕清风,他还是能感知到她的气息。
死亡的宁静弥漫在空气中,让任何语言都变得无力。颜霁凝望着他深邃漆黑的眸子,慢慢伸出手,触到他脸上的面具。银质的冰冷,又带着他的温度,诡异的神秘,后面的人却无比熟悉。她抚过他的耳后,解下那张面具,缓缓掀起。
他并没有拒绝,只是抬头看着她,她站立得如此之近,要他仰视才能看清。他英俊的面容露了出来,让颜霁的心跳都几乎停止,手指滑过那如剑般斜飞的眉,光洁坚毅的额头,流露着隐痛的双眸,真的是他。今日的相对,幻然如梦,恍如隔世。
“永远不许戴面具,我怕我再也找不到你。”一句叹息出口,哽咽在结尾。颜霁的泪水涌了上来,四年前那个懵懂天真的女孩,一把摘去男子脸上的转轮面具,霸道又恳求着,竟一语成谶。
翊玄的呼吸急促起来,好像胸口压着巨大的痛楚,让人喘不过气来。他猛地站起身,紧紧将颜霁抱进怀中。熬过了三生三世的等候,终于再次重逢,往事已面目全非,唯有两颗心在废墟中幸存,然而这已足够。
颜霁泪流满面,狠狠地捶打着他,一下,两下……多年的思念与折磨岂是一个拥抱所能偿还,他就这么狠心,为什么要这么狠心!难道不知道失去他比任何事情都要可怕么,他却让她在这恐惧里煎熬了三年。
“我再也不走了。”翊玄将她抱得更紧,低低地保证着,好像在哄一个伤心的孩子。
颜霁哭得失去了力气,唯有死死抓住他的衣袖,再不愿放手。感谢苍天,将他还给了她,没有什么能将他们拆散,永远都没有。
宫中大丧过后,按遗召翊章王登基即位,改年号建初。立嫡长子翊希为太子,天威将军邬启风统领锋安营,前往太安驻守,太子随军接受历练。军队临行那天,翊皇亲自立于城上,执酒相送。
据说皇上对前朝翊章王妃的死十分难过,不仅追封她为穆雅皇后,且刚一登基就立了储君,昭告天下,宠耀甚隆。至于曾经迷住他的侧妃,则只封了一个最低等的夫人,随侍宫中,恐怕早已失宠。
京城的服丧期已过,便迎来了新君即位的欢庆,人们心里升起崭新的期望,官员们则关心着新皇的喜好与方向。处处涌动着议论和揣测,随宫里歌舞升平的热闹一起达到顶峰。
陌上宫中,颜霁打开门,远方的夜空中盛开着灿烂的焰火,此起彼伏,吓得窗下的小虫都不敢高声鸣叫,让这一方院落更加宁静。皇上与百官正把酒言欢,翊玄本不是奢靡的人,但毕竟即位是要昭告天下的大事,必须要大肆渲染一番。
不远处一盏灯笼忽明忽暗,一会儿便走近了,悄然一行人中,明黄色的龙袍隐约可见,颜霁不由定睛仔细看了看,他怎么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