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也还好吧？”颜霁抬眸，话语中带着无人能懂的意味。杜尚书已经卸任，在京中养老，最挂念的就是他这个独子，而杜绍却拒绝了所有的提亲，至今未娶。
“好。”杜绍点了点头，神色中闪过一丝寞然。
“还不回京。”颜霁淡淡地问了一句，每一年翊玄都问过他同样的问题，他的答案从来没有变过。
“阿寂在恒州，我哪也不去。”杜绍转过头望向外面，阿寂葬在恒州，他此生便戍守边疆，永远陪着她。
颜霁眉头动了动，忍却眼中的泪意，“也好。”她理解，他在恒州苦练兵马，时刻戒备邬氏和太子，何尝不是为了给阿寂报仇，他将乔泽带在身边，情同父子，何尝不是因为那是阿寂拼死保护的孩子。阿寂走了，留下了杜绍，孤独而执着地延续着她的一切。
“这次入京受封，袁弘名成为大将军，即将统领尚峰大营，是阻挡誉国的屏障之一。”杜绍收敛了动容，说起军务要事，“袁用兵果敢，身先士卒，是难得的将才。但手段未免严苛，为人阴厉无情。”
“论功行赏，重用袁弘名才能激励士气，让更多人为翊国效力。况且现在兵多将少，武科举也要明年春天才举行，尚峰大营没有其他人可以胜任。”颜霁若有所思地说道，她和翊玄早就注意到袁弘名此人，对他的强势和野心的确不太放心，前几天翊玄还拿着皇室女子的名册，打算封一位公主下嫁袁弘名。收拢人心的同时在他身边监视，不过这些女子都是娇生惯养的大小姐，哪能担此重任。
颜霁饮了口茶，其他的不便多说，杜绍只要知道皇上心里有数就够了。
封赏结束，将领们还没有离京，誉国使者就紧随到来。入城那天大雪初晴，秦云康骑黑色骏马，一身绛紫蟒袍，俊逸如仙，尽显大国贵族风范。百姓沿街观看，早就听说誉国的秦相年轻有为，是冉冉升起的新星，今日一见果然不凡。
“誉国使者远道而来，辛苦了。”翊玄在承元台设宴，两厢见礼，仿佛从来没有见过秦云康。
“皇上盛情款待，臣不胜荣幸，感激至极。”秦云康彬彬有礼，目光若有若无地扫过翊玄的脸，神色没有丝毫异常。
颜霁淡淡地瞄了他一眼，保持着端庄的笑容。他们之间的暗流涌动瞒得过别人，她却心知肚明，皇宫中的男人个个可谓演技绝佳的戏子，七情六欲深藏不露，或者根本就没有。
众臣落座，把酒言欢，殿下舞姬摆袖，轻盈如蝶。翊玄不疾不徐地问着誉国的近况，礼貌而不失分寸，“听说誉皇刚刚举行了祭天大典，盛况空前。”
“正是，每年的冬至祭天，已是誉国百年以来的习俗。帝后前往南韶行宫，从未有一年中断过。”秦云康颔首答道，他嘴角微微翘起，好像在像一个完全不知情的人介绍本国的风土人情。
“秦相刚刚主持完祭天大典，就出使翊国，委实是忙碌。”翊玄不动声色地转了话题，祭天大典，南韶行宫，都牵扯了太多旧事。
“在其位谋其政，过去颜相年过半百，也常通宵在尚书省议事，那是臣的榜样。”秦云康感慨道，目露敬佩之色。
殿下陪同的翊国臣子端着酒，全都竖着耳朵听着，这位秦相原来在清裕王府任职，说不定就认识皇后。故人相逢，不知是无限唏嘘还是反目成仇，反正这位秦相句句都有言外之意，不知皇上皇后作何对答。
“秦相过誉了，家父知道一定会很欣慰。”颜霁淡淡地笑道，接过了话题。秦云康主动提颜相，就是想看翊玄装糊涂，看一国之君说谎吧，她偏偏不给这个机会。
秦云康朗然一笑，转头看着颜霁，“颜皇后还要臣转达她对您的问候。”
殿下的大臣更加沉默，悠扬的音乐仿佛也变得晦涩起来，空气中氤氲着尴尬。谁都知道翊国皇后曾是清裕王的正妃，据说是抢了她姐姐的位子。清裕王登基后便将她打入冷宫，后来更是封她姐姐为后，将她流放到翊国，说白了就是个弃妇。
这样的叙旧，牵连出往事和皇后的出身，实在让人难以插话，不知该作何表情。
“多谢秦大人，本宫很好，无需挂念。”颜霁对着秦云康举杯。翊玄不满地看了她一眼，恨不得抢过将酒水泼在地上，怀孕了还喝酒，不要命了。
“水。”颜霁以袖遮面，低低地说了一句，一饮而尽。她早就让人以水代酒，对腹中的孩子，她比谁都要谨慎。
秦云康放下杯子，伸手拿过案头上一个精致的盒子，小心地打开。众人的目光集中了过去，不知里面有什么绝世珍宝，从一进来就摆在秦相的桌上。
“其实，臣这次来……”秦云康笑吟吟地抬起头，要出口的话却堵在了喉头。他的目光直直地定在大殿之上，那抹朝思暮想的素净身影，正在给颜霁斟酒。
四年了，自从那夜宫倾，她不告而别，他已经四年没有见到她了，他甚至以为她死在乱军之中了。此刻的相逢是他忐忑期待的，猝不及防的，又不敢幻想的。高大的宫殿经年不见日光，铜树上托着上百枝灯烛，映亮了她的面容，然而还不够清晰，他恨不得这就起身上前，将她拥入怀中看个仔细。
颜霁漫不经心地摆了摆手，小浮退了下去。转入屏后时，回眸若有若无地扫过殿下，明净的眼底似乎投下了那个身影，又似乎什么都没有看到。
“秦相这次来，是想做什么？”颜霁好像忽然想起刚刚没说完的话，欠了欠身，认真地问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