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紧紧抱着他，背后大雪落下，他就是整个世界。原来是真的，生可以死，死可以生。
一片大雪，漫漫无垠。
今天是元月廿一，母妃的生辰。皇陵被大雪覆盖着，纯白安然如初生的婴孩。死亡的一呼一吸，原来如熟睡般慵懒，让人心生向往。
五岁的时候，我作为失势的皇子来此守陵，那时这里死寂无人，忧虑恐惧如荒草疯长，我发誓以后走到哪里，都要得到众星捧月的风光。
如今龙袍加身，而我唯一想做的，就是屏退所有人，在母妃的墓前坐一会儿。原来这世上没有孤独的解药，我早该知道。
母妃，其实我早就见过她，也是这样的雪霁时刻。
很久很久以前的那个宫宴上，我认识了晴儿，第二天便借故去相府拜访。路过后院时，书房的门敞开着，我不由瞥了一眼。一个小小的身影攫住了我的视线，她正掂着脚，握着一把生了锈的剪子，向睡着了的老学究下毒手。
反正左右无人，我索性一言不发，看她凑近老学究精心养护的美髯，屏息专注。一剪子下去，胡子就被她提在手里了，她得意地张牙舞爪。
“王爷？”秦云康不知什么时候来到我身后，我及时回头，他并没有看见颜霁，“别让颜大小姐久等。”
看着他深沉的目光，我何尝不知道自己此时的处境。四面八方暗箭来袭，上太学读书、捉弄先生仿佛都是几百年前的事了，我们隔了几百年。
“走吧。”我利落地转身离开，蓬松的积雪在脚下吱吱作响，我放轻了脚步，不过依旧向前。
这一幕就尘封在记忆中，前几天在梦中重现。半睡半醒之中，我有些忘乎所以地、莫名地雀跃，我要告诉霁儿，我见过她调皮的一幕，原来我们那么早就见过。直到耳边一声怯弱又陌生的轻唤，“陛下，梦见什么了？”
我睁开眼，天蒙蒙亮，寝殿里仿佛笼着一层青色的雾。旁边的人是谁？混沌的脑海里想不出一个名字。我坐起身，揉着微微疼痛的额头，“谁让你留在这的。”我的寝宫里从来不留侍寝的妃嫔。
“陛下昨天喝醉了……”
“谁敢让你留在这？”怒火骤然烧了起来，惊动了外面的宫人和侍卫。他们诚惶诚恐地跑进来，我已再无睡意。这么一点安静他们都守不住，我是皇上，这么一点安静都得不到！
“拖下去。”我起身去更衣，这三个字是对处死的委婉说法，“昨晚值夜的人，全都拖下去。”
“皇上饶命啊，烟儿不是故意的，烟儿是担心皇上……”她的嘴终于被堵上，被拉了下去。
我背对着这一切更衣，烟儿？谁是烟儿？印象中根本没有她的面容。我走出寝宫去上早朝，颜晴远远地站在廊下，看着被拖走的女人，嘴角一挑，“可惜，她长得最像了。”她在宝莲浮雕的廊柱边，隐去了半个身影，也隐去了半个嘲讽的笑容。可我还是能清楚地看到她的内心，相处多年，我对女人的了解始于她，而世上也再没人比她更懂得我。
是的，这后宫中的女人全都像霁儿，又全都不是霁儿。
“如果说像，没人能比得上皇后。”我上前捏起她的下巴，过去这样亲昵的举动早就让她双颊飞红，此刻我却欣赏着她脸上划过的排斥厌恶，心底的折磨得到一丝派遣。
我的轻佻伤害了颜大小姐的骄傲，她不屑于当替身，更不用说当霁儿的替身。
“别忘了你的位置。”我靠近她耳边，淡淡地警告着。皇后，没有人比颜晴更适合做大誉的皇后，只有封她为后，我才能昭告天下，曾经的清裕王妃只是过眼云烟；只有在她面前，我才能放肆地去怀念一个人，无需遮掩。
这句话果然奏效，她闭上了嘴，只冷冷地看着我。周围的宫人低下头，总是怕撞破皇上的暧昧。我拂袖走开，他们全错了，就算全天下的女子都能被抬上龙床，我也永远不会碰颜晴一根指头。
我知道她不会回来了，但若我和颜晴有了半点牵连，她就真的不会回来了。
“翊皇病重，皇上可有打算？”下了朝，秦云康等在御书房，眉头锁得更深，不知从什么时候起，忧郁寡欢刻在了他的脸上。
“使者不是派了。”我无心趁火打劫，翊誉如今旗鼓相当，若不能相安无事，便是两败俱伤。这样的蠢事没人会做。
“翊玄奉诏回京了。”秦云康的声音压低了低，带着深长的意味。
不知为何，我心里突地一沉，翊玄回京，是要登基称帝了吧。她在他身边三年，宠爱天下皆知，还有一个女儿，以后又会怎样。
“与我无关。”我抬了抬眼，秦云康无意中目露关切，他忘了，我从来不需要同情，“去南韶行宫的事怎样了。”冬天了，我开始怀念南韶的温婉。
“一年之中皇上有六个月都在行宫，只怕会落人话柄。不如让人重新设计皇宫，动工修建一番。”秦云康看了看外面巍峨的宫殿，南韶有什么都可以搬到这里来，身为帝王，何必要一次次兴师动众的去。
“安排一下，明日就动身。”我负手背对着他，不想再说什么。京城于我是一座无形的囚笼，皇宫里到处都是她的影子，她警觉如小兽的目光，讨好又带着防备的笑容，漫天大火中疯狂的奔跑……
我闭上眼，逼退脑海中哔哔啵啵的燃烧声，我已将所有人赶走，却还是得不到一丝宁静。南韶，南韶，我想长出翅膀，立刻飞到那里，飞回过去，在谜底尚未揭开前改写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