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天，战火燃起。史书也许会记载，我发起了一场战争，为一个女人。也好，如果千百年后我的名字能与她的连在一起，这样的方式也好。
然而，这场战争将我推得更远，让他们靠得更紧。他们的太子降生了，从此天下再无人敢质疑翊国皇后，再无人反对他们的结合，我还是不人不鬼的孤家寡人。他们稳住了袁弘名，对他百般容忍，我却将誉国的败军之将一贬再贬。他们推行新政，将粮草源源不断地供给前线，我打开国库，将国家所有的积蓄拿出来，支持大誉铁骑远征千里之外。他们封十大将军，帝后相携于点将台送行，我在朝堂之上震怒，罢免督战的秦云康，亲自穿上了战袍。
我没有败过，过去不会，将来也不会。家国天下我都可以抛在身后，只要一人一骑，力战至死也无悔。
我还是输了，结局从一开始就已注定。败军如潮水退去，留下一地的硝烟，冰冷的尸体。战士们绝望的目光让我彻彻底底地明白，誉国百余年的基业，再不能延续。
退入南韶行宫之前，我将秦云康流放三千里。过不了多久，即使没有我的命令，押送他的人也会放了他，因为那时誉皇已经不在了，犯人也不再是犯人。
这场永别无需道别，我已走了太远，回不了头。
隔绝了城外的战火，南韶行宫还是那么美，恍如隔世。多少年了，我以为我们总会重逢，也许是白发苍苍，相对无语。
我还是渴望见她一面，也许她会宽容我的错过。
我还是有所遗憾，那个相依赏花的约定，竟然这么难，这么难……
我还有话没有说，三个字，喑哑了一生。
摇曳的鸩酒，倒映着她的影子。玉簪花开，时候已到。
我爱她。
从小到大，我自认为有两个亲人，一个是小姐，另一个是冥冥中注定的良人。小姐总是取笑我小小年纪就想着嫁人，可这丝毫不能磨灭我的虔诚。上天一定给我安排了温暖可靠的臂弯，在某天某地等着我，结束我长久以来的漂泊，与我生儿育女，现世安好，白首到老。
然而命运开了一个大大的玩笑。
我出嫁了，风光大嫁，夫君是翊国赫赫有名的将军，连皇上都要忌惮他三分。出城那天，浩荡的军队拥着送亲的车马，逶迤而过时将京城都淤塞了。我回头看着遥远的皇城，明黄色的冕盖下，已望不见小姐的面容。心底忽然升起陌生的惶恐，过去离乡背井的奔波从未让我不安，因为小姐就在身边，小姐就是我的家，如今我仿佛一个初别亲人的孩子，前路渺渺，没了方向。
去太安的路途遥远而枯燥，我这才有时间打量自己未来的夫婿。他和我见过的所有男人都不同，他没有贵族们不经意流露的优雅，没有贴身侍从，没有考究的穿着，靴上的泥浆就干在那里，直到再蒙上尘土。
可他也没有军士的粗鲁，远离京城，士兵们嘴上脱了缰，夜里安营后常常一边大声地调笑，一边不怀好意地看着我的大帐。他总是赏他们几鞭子，然后一个人拎着酒坛，坐在能俯瞰营盘的小冈上，看着他们嬉笑打闹，一言不发。背后是漫天星辰，他的眸光也一闪一闪，沉着而寒凉，就算笑，那笑容也像是从水底浮上来的气泡，被人察觉的时候也就嘭地碎了。
一路上我没有和他说过话，他也不需要我伺候。大殿上请婚时的痴情，不过是政治斗争中精彩的戏码。
我紧张的心慢慢轻松下来，如果以后的日子只是消磨时间而已，那真是上天的恩赐了。
两个月后，可以看到太安的高山了。夕阳西下，我坐在丘陵上，远离了身后的喧嚣。那片玫瑰色的晚霞下面，就是恒州，现在想起在恒州的生活，竟换了一番滋味，那么宁静，那么自在。小姐经历了这许多的波折，才最终和乔轩羽相守，我呢，上天是不是也在考验我？
“将军醉了没人照顾，姑娘去看看吧。”一个小兵跑过来，脸上闪着亮晶晶的汗意。
我回过神，才发现天色已晚。袁弘名喝酒了？他也会喝醉？我有些不知所措，只得站起身跟着士兵过去。
大帐里没有酒气，他却倒在椅子上，沉默地托着额头。身后的士兵退了出去，开门时我听见外面哄堂的笑声，一闪而过，关上门又寂静无声了。我呆呆地站在原地，好像误闯了不属于我的领地。
他似乎也听见了什么，摇摇晃晃地站起来，“这没你的事。”
我如蒙大赦，就想退出去，身后却传来一阵杯盘落地的破碎声。他撑着桌子，猩红的眸子活像头困兽。我迟疑了一下，走过去扶起他的手臂，男人竟然这么重，如一座高山压在我肩头，举步维艰。
还没走到床边，我脚下一软就倒了下去，闭上眼心里叫苦，两人这一跌恐怕要把五脏六腑摔出来了。然而这跤并没有想象中的惨烈，因为我倒在了他身上，因为他抢先倒在了底下。
我怔怔地看着他，忘记了这姿势的暧昧，只有无数疑问盘亘在脑海中，他这样做有什么好处，收买人心？抑或其他阴谋？刚出了京城，如果此刻他有所企图，小姐和乔轩羽一定没有准备。
外面放肆的笑声传来，若有若无地燥热了空气。他的眸光一顿，翻身将我压在地上，炽热的呼吸喷在我的脸上，犹如火烧又带着烈酒的甘醇。我颤抖着还来不及说话，他的吻就霸道地永恒了沉默。
我惊得屏住了呼吸，心里被前尘往事碾过，好像一百年那么漫长。秦大哥，秦云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