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都市大地苍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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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章 荒年4 (3)

财宝儿生在妓院长在妓院,长年累月跟妓女嫖客厮混早就腻烦透了,今天的场面令他大开眼界,早被那些耍猴的、变戏法的深深吸引住了,见到各色小吃更是眼馋得挪不动步,恨不得把没见过没吃过的都一口吞下去才肯罢休。平时娇生惯养,要星星不给月亮的,这下更是见什么要什么,不给买他就躺在地下打滚儿,小金宝虽然着急,可也只好忍气吞声地依从他。

从打一进北山大门,这孩子的嘴就没闲着,肚子就像个泔水缸,吃得满手满脸肮脏不堪。小金宝费了好大劲儿才连哄带骗把他弄上山,还没等进庙门他又喊起肚子疼,把小金宝气得直骂祖宗。骂归骂,却也没办法,只好让那个打手领财宝儿去找茅房,由阚老四陪她先去拜十不全。还愿完毕,小金宝起身要挂咸菜疙瘩了,才想起来咸菜在儿子的脖子上挂着,忙叫阚老四去把财宝儿找回来。阚老四歪歪着脖子翻遍前岭后坡,最后在山后一条沟里找到了昏迷不醒的同伴儿被绑在一棵大树上,嘴里被塞了一把草,病孩子早已踪影皆无。

一个月以前,王福橖在宽城子栽了面儿,腿伤已经结痂了,一天比一天见好,可心情却愈发烦躁。明天,就是四月二十八了,是他与张素贞商定好了绑架小金宝儿子的日子。

王福橖睡了个晌午觉,睡醒后打发人把二龙叫到跟前,说:“老二呀,哪天我给你娶个嫂子,你说咋样?”二龙见他不像是开玩笑,精神为之一振连声说好:“能让我大哥动心的,肯定不是一般人儿。”王福橖说:“还真让你猜着了,此人确实非同一般。我在江湖上闯荡了这些年,还从来没有遇到这么有胆有魄的姑娘呢。只是有一样……”

二龙知道王福橖为什么吃的亏,立时明白了八九分,但他还是想让他亲口告诉他,才显得受重视,便说:“大哥啥时候也学得不爽快了,跟兄弟还有啥好藏着掖着的?”王福橖还是迟疑了一下说:“这姑娘哪样都好。美中不足的是小时候上了坏人的当,误入了烟花柳巷,我是担心……”

二龙说:“你说的是翠喜姑娘吧?这姑娘我见过,盘子挺亮(脸蛋儿漂亮),是个尖尖果儿!”王福橖想不起来他什么时候见过,问:“你啥时候见过?”二龙笑了:“大哥可真是好记性啊。你咋忘了呢,你俩头次对麦子(见面)还是我带的马(引荐)呢!”王福橖一拍脑门,想起来了:“哦,可不是咋的,你瞅我这臭记性。你可千万别见笑,这些日子,我让这件事闹的都像没魂儿了,总丢三落四的……你说,我当真要是弄个窑姐儿上山做压寨夫人,会不会给山头儿丢脸,招人嗤笑呢?”

二龙说:“大哥这是说的啥话,谁生下来愿意当窑姐儿呀?旁人不说,就说你我兄弟吧,还不是世道给逼的才顶了这个‘匪’字吗?都是逼上梁山的!你啥都不用顾虑,只要你相中了咱就娶上山,她就是我二龙的嫂子。谁敢说咸道淡,敢当面儿放个响屁我算他是爷们,就怕没这么个人。翠喜姑娘,不不,应该叫夫人。夫人要是能上咱摩天岭,只能给咱哥们脸上增光添彩……你就说,你打算啥时候迎娶吧!到时候,只要大哥喊话,我带崽子们去接她入绺子。”

王福橖说:“眼下还没到时候。”二龙问道:“还等啥?还有啥事没办圆全,大哥尽管吩咐,我去办!”王福橖说:“让你猜对了,还真有个事情得你去给我跑一趟。”二龙拍着胸脯说:“行啊大哥,有啥活儿您尽管吩咐,就是上刀山下油锅,二龙都不带含糊的!”

二龙总是把大当家交办的差事叫干活儿,而且每次活儿都干得挺漂亮。王福橖便把与小金宝谈崩了,要绑架小金宝儿子,用病孩子换张素贞“从良”的打算说了一遍。最后,王福橖还特别强调了一句:“这个主意还是你那没过门儿的嫂子拿的呢。不过,小金宝是小金宝,咱们跟那孩子没仇。要报复小金宝咱就直接奔她去,可不能像你嫂子说的……咱不能拿榛棵子(不懂事的孩子)扎筏子(出气)!”

二龙闻听此言,不由得心里一激灵,可他嘴上却说:“大哥,就冲这个我就得另眼看待夫人!这么有胆有识的女人太难得了……”二龙没想到,这个年纪轻轻的女人,还没出道就这么歹毒,这要是上了山将来还了得?——这是他第一次胆颤。

睡到后半夜二龙就起来了,带着两个弟兄装扮成赶庙会的药材贩子,飞马直奔吉林城。来到北山,离老远,就看见了福顺班的马车停在山门外,车老板子正在喂牲口,知道张素贞所言不差,心里便有了底。

三个人拴好马匹,背着褡裢混进游人里,随着人流穿过卧波桥朝山顶药王庙走去。刚上坡道没走多远,二龙便看见小金宝一伙儿人,在“罗锅桥”(揽辔桥)下连哄带劝,可财宝儿依旧哭闹不止……趁孩子拉肚,两个弟兄打晕了等在茅房外面的那个打手,给财宝儿点了迷药……

张素贞背着包袱,来到郊外与二龙会合,二龙老远看见张素贞,忙迎上来把马缰绳交给她。

张素贞接过缰绳翻上马背,冲二龙和前来接她上山的弟兄们一抱拳:“今番我和你大哥成亲,一不用接,二不用送,请你们回去转告大当家的,就说我还有件要紧的事儿要办。等办完这件事情,我自个儿上山……你们都先回去吧!”众人不解地看着张素贞一时都没了主意。张素贞也不等二龙答应,策马朝远处飞奔而去。

望着张素贞伏在马背上矫健的背影,二龙直着嗓子大喊道:“嫂子,我们就这么空着两手回去了,咋跟我大哥说呀?”张素贞头也没回,只是挥了挥马鞭子。这次让二龙除了胆颤之外,似乎预感到了其中潜藏着一系列某种未知的祸端……

张素贞打马直奔二道沟,在一处低矮的草房前勒住缰绳。因年久失修,这间茅草房已显得破败不堪。马嘶鸣着在原地转了一圈儿,张素贞跳下马背,一脚踹开房门。

老于太太年轻守寡,一辈子无儿无女。此时,她正在炕上絮棉裤,手上揪着棉花嘴里嘟嘟囔囔,不知道她在跟谁说话,房门被人踹开,窗户玻璃掉到地上摔得粉碎,把她吓得一激灵。

老于太太刁蛮惯了,还从来没有人敢踹她的房门,顿时火起,扯掉包在头上的羊肚子手巾正要开口骂人,猛然看见提枪进屋的张素贞顿时惊呆了,嘴巴张得老大却没骂出半个脏字来。紧接着,焦黄的老脸开始变灰,面部表情发生了急剧变化,硬挤出来的笑容比哭还难看,忙找鞋要下地,脸上亲热却难以掩饰内心的惊慌。

看上去,像是要拿手巾给张素贞擦脸,其实是想拥抱张素贞:“我的好闺女——”张素贞用手枪朝她胸脯用力一戳,疼得她差点晕过去。

张素贞冷笑着,从牙缝里恶狠狠地挤出一声“干娘”:“真没想到,你这把老骨头还这么硬朗。”老于太太强忍住疼痛:“干闺女呀,这些年,你跑哪旮旯去了?你都快想死干娘啦!”

张素贞怒喝道:“闭上你的臭嘴,人面兽心的老苍才,你死到临头了还睁眼说瞎话儿。”说着跳上炕,一把揪住老于太太的疙瘩鬏,将枪口顶在她的太阳穴上:“今儿个,我要把你的心掏出来喂狗,看看狗吃不吃!”

老于太太扑伏在炕上,屁股撅起老高哀号道:“闺女呀,你可是屈枉死我啦!当年把你卖给窑子,都是于志和那畜生的道眼,可跟我没一点干系啊!”张素贞悲从心来,眼窝浸泪说:“还敢说跟你没干系?……我先宰了你,再找黑心贼算账!到时候,你俩到阴曹地府去打这场无头官司去吧!”

于志和是老于太太的亲侄子,当年在营口一带当二神,装神弄鬼骗人钱财。大神儿给人做法吞香噎死了,于志和便独自流落到了辽阳,靠给柳树屯的张老好家扛长活混口饭吃。

于二神那年二十七八岁,长得挺精神也挺聪明,自从来到张家,他给张老好的独生闺女张素贞带来了不少快乐。庄户人家一年到头难得见到唱戏的,听于志和没事唱唱小曲儿讲讲笑话,张素贞感到像过年一样兴奋。

初谙男女之事的张素贞很快被于志和迷住了,可张老好总觉得这小子太过于轻浮,从头到脚透着一股邪气。女儿已经长成大姑娘,她这个年纪最容易被坏人勾引,所以张老好像防贼似的提防着于志和。怕什么偏偏来什么,很快张老好就察觉出两个人有点儿不对劲了。张老好掰开揉碎了劝导女儿,可张素贞鬼迷心窍一句也听不进去。两个年轻人,一天到晚一个院子碰头碰脸依旧眉来眼去,愈发难舍难分了。老张头儿一怒之下,第一次动手打了宝贝女儿,把于志和赶出了家门。

张老好强行将二人拆散,但他俩谁都没死心,隔天,于志和摸黑潜回柳树屯,带上张素贞私奔了。二人乘火车来到宽城子,在宽城子闲逛了几天后,投奔了二道沟的老于太太。在老于太太家的偏厦子里安了家,俨然一对儿小夫妻,正经八百地过起日子来。

开始,两个年轻人如胶似漆,怎奈坐吃山空,到头来只能靠典当张素贞从家里带出来的首饰衣物度日。俩人三天两头为生计拌嘴,可于志和还是改不了好吃懒做的毛病,最后,实在没什么指兴了,于志和便心生歹意,打起了张素贞的主意,与姑妈密谋,把张素贞诓卖到了福顺班妓院里,不想两个人为分赃闹翻了脸,老于太太跳着脚儿臭骂了侄子一顿尚觉不解气,吵吵着要到警察局去告他是吃渣子饭(贩卖人口)的,吓得于志和连夜逃离了宽城子,其后再也没露面。

“你记住喽,明年今日就是你的周年!”张素贞柳眉竖立,眼里喷出骇人的寒光,万般屈辱全都凝聚在即将射出枪膛的这颗子弹上。

张素贞熟练地用握枪的右手拇指扳开驳壳枪的“大鸡头”,拨开保险,抓过一只枕头堵在枪口上。看到张素贞喷血的眼睛,老于太太知道,眼前这女子已不再是那个十六岁什么都不懂的小姑娘了,流着眼泪鸡啄米似地不停磕响头,可张素贞根本不吃她那一套,杀她的决心丝毫没有动摇。老于太太停止了磕头,绝望地瘫在炕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