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都市大地苍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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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章 荒年7 (1)

老大耿玉峰是三兄弟当中惟一读过几年私塾的人,他头脑灵活,不像其他庄稼人一年到头只知道死守着那几垄旱也不收涝也不收的冤家地,农忙时领着二弟耿玉崑侍弄庄稼,农闲时他便出去跑买卖、放山、走艉航什么他都干,这次跟随几个拉骆驼的关里人去热河贩卖烟土和毛皮山货,一走竟是小半年。虽说乱世好发财,可到处都是逃兵流寇,他这趟出去两手空空,啥也没抓挠着。

远处传来几声枪响,耿玉峰不禁一愣,想判断枪响的方向,可是音速太快,不及细听就消失了,四周又恢复了一片宁静,只有秋风拂动庄稼和树叶的声音,形成了八月的大自然天籁般的歌唱。

跟着,又响起一阵枪声,这次他听清楚了,枪声是从东荒地传过来的,他的心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儿。他知道,一定又是胡子压街了,忙把搭链扔到草丛里,撒腿朝家跑。身边突然飞过一颗子弹,接着听到一声枪响,吓得他赶紧刹住脚步。

耿玉峰回头望去,见土道上黄尘滚滚,四个土匪骑在马上欢叫着朝他奔来,其中一匹马拖着血肉模糊的季广源,季广源的一条胳膊已经断了。他知道硬跑肯定是跑不脱了,索性一骨碌滚进道沟钻进了路边的庄稼地里。

这是一块二十亩左右的庄稼地,靠路边种着一片黄烟,紧挨着黄烟种着高粱,这片高粱一直种到山坡下面。耿玉峰原本想先躲进烟地,只要钻进高粱地土匪就拿他没辙了,岂料,他刚趴在地垄沟里,那几个土匪就冲到近前了。土匪们勒马原地转着圈儿,晃着大刀,让雪亮的大刀在风中发出铮铮的响声。

一个破衣拉撒,穿着灰布军装长着豁唇儿还半拉脸乌青的家伙单手举着长枪,朝天上开了一枪。枪声再一次撕裂了宁静的空气:“还藏啥呀藏啊?老子早都看见你啦,再他妈装死坨子,你可休怪我手黑,抠你的血核桃!”

山坡上,一群觅食的野鸽子被枪声惊得狂飞而去。土匪们纷纷跳下马来,蹚着齐腰深的黄烟搜寻耿玉峰,吓得他大气都不敢喘,听见烟叶子被碰断发出的脆响愈来愈近,冷汗把后背衣服都湿透了。

耿玉峰趴在地垄沟里,又苦又辣的烟味儿直冲嗓子,呛得他忍不住一连打了好几个喷嚏,土匪们听见响动,迅速包抄过来。耿玉峰知道再也藏不住了,跳起来就跑,不想却把走在最前头的“记脸子”撞了个四脚朝天。这家伙“妈呀!”一声大叫跌倒在烟地里,等耿玉峰再想跑已经来不及了,被另外一个土匪拦腰抱住。

记脸子捂着岔气的肚子,飞起一脚将耿玉峰踢倒在地。耿玉峰也不示弱,一骨碌爬起来和他扭打在一处,眨眼之间绿茵茵的黄烟被他俩压倒了一大片。

那几个土匪见他俩笨拙地扭打翻滚,都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被耿玉峰按在身下的记脸子听见笑声,高声怒骂道:“蹲仓熊……傻老大……你们几个破尿壶还******在那傻乐,虎啊?……你们等着他把我掐死?”

看热闹的土匪听见叫喊恍然反应过来,蹲仓熊扭住耿玉峰的胳膊把他从记脸子身上拉起来。记脸子爬起来捂着脖子咳嗽了半天,照耿玉峰软肋又踢了一脚:“王八犊子,下手够狠的。险一险,老子就踢蹬你手里了!”他一扭脸,见另外两个人正争抢耿玉峰扔在路边的搭链,奔过去照他们的屁股一人来了一脚:“就知道贪财好色,别的啥他妈也不会。别瞎翻啦,都过去敬敬咱们的财神爷!”

在进入东荒地腹地之前,驼龙又将绺子分成了三路,每一路都有一百来人。砸窑儿之前,驼龙作了明确分工,好枪好炮的由她和二龙带领,分别攻打乌白两个大院,翻垛先生领着余下喽啰打扫外围。驼龙身披重孝,下了死令:谁反抗就干掉谁,不管抢到东西抢不到东西都不要紧,只为给姑奶奶出这口恶气……

东荒地浓烟四起,草垛、房屋都在燃烧,有的地方奄奄将熄,有几处熊熊正旺。随处可见浓烟滚滚的草房和被烧落架的残垣断壁,被打死的猫狗牲畜在火堆里被烧得冒着油泡儿吱吱响,散发着焦糊的腥臭难闻的气味。东荒之地满目狼藉,犹如人间炼狱,只有乌白两个大院相对完整。

白府也有一处房宅被炸起火,窜着血红色的火苗儿。白家的老幼妇孺和本屯避难来的闺女媳妇,还有炮手们的家眷都躲在地堡里侧耳听着外面的动静儿,只有白四爷领着很少几个男人忙着救火,其他精壮全都上了炮台。

白府的炮台建在城墙式结构的围墙上,围墙上有宽宽的跑马道,炮手可以直接进入炮台。大块墙砖都是“三合土”烧制的,围墙用糯米汤拌浆勾缝,使得整个大院固若金汤坚如磐石。双方又出现了短暂的对峙,炮台上,各种火器都已处于一触即发的状态。

按照预先分工,驼龙负责攻打白家大院,她试图用炸药炸开大院套,结果派去爆破的土匪不是被打死就是被打伤,气得她眼睛都红了。又有一个夹着炸药包的土匪被打倒,驼龙用手枪指着水耗子:“你去,把炸药送上去!”

水耗子目睹了先前那几个土匪死伤的惨相,吓得脸色煞白,觳觫不止,连声哀求道:“当家的,您就饶了我吧,我上有八十老母,下有……”

驼龙杏眼圆睁,高声道:“少跟我扯犊子。你光棍儿一条,哪来的八十老母?”

从乌家大院方向不断传来枪声和呐喊声。水耗子缩起肩膀,低声说:“那也不能白白丧了小命儿……”

驼龙把黑洞洞的枪口对准水耗子:“你再敢啰嗦,我扒了你的耗子皮,让你光腚伺候八十岁老母去!”

水耗子只得硬着头皮直起身来,正准备来个鹞子翻身翻过半截土墙,不想刚一露头儿,脑袋上就挨了一枪。高速旋转的子弹巨大的冲击力,把水耗子打得仰面飞出老远。

驼龙两眼喷火,恶骂了一声,挥拳砸在土墙上。传说能飞檐走壁、含沙射影的女匪首,此刻却被迎面射来的子弹压得抬不起头来,伏在土墙上挥舞着双枪鬼叫着,头上扎着的孝带子被风吹得剧烈地飘飞,漂亮的双眼射出两道凶光。

“喂,老白家的炮手,你们听着……”一个傻大黑粗的土匪冲着高墙喊道,“五里桥的老季家不比你们嚎横啊,不也都散黏子啦,就你们那几棵破枪还跟着瞎比划啥呀?老白家给了你们多少好处,值得这么替他们家卖命?就不怕踢不开老白家的窑子,拿你们家老小出气,叫你们家老娘们坐飞机吗?”强攻受阻,土匪采用攻心战,企图瓦解白家的炮手。喊话还在继续,有的土匪上了房顶,有的钻进猪圈,准备再度发动进攻。

白家的炮头儿是镖师出身,训练出来的炮手不忌生冷,他们暗自佩服白家的远见,早早就把他们的家眷都接进了大院。一个炮手瞄准房顶上的目标,“呯!”地开了一枪,一个喽啰应声摔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