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都市大地苍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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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8章 热土40 (2)

二娘将孩子掩在身后,说:“你这手太欠。往后,可不兴随便打孩子。”

旁边也有媳妇劝解,那个孩子夸张地抽噎着,五嫂知道儿子的把戏举手还要打,被众人拦下。二娘佯装生气,在五嫂身上轻轻拍一巴掌:“这手爪子这个欠……”回身捞出了两个煮鸡蛋,用围裙擦干塞到那孩子的手里,他接过鸡蛋跑出去玩了。

饭熟了面好了,四样菜和一个汤用盆盛着端上桌。菜是蒜泥白肉血肠、扣肉、猪肉炖粉条、小鸡炖蘑菇,汤是酸菜汆白肉;饭是高粱米和苞米馇子混合的焖饭。饭菜端上桌,人们的情绪立刻高涨起来,特别是孩子,见肉上桌就去抢,眨眼之间,一个个弄得满脸满嘴淌油。孩子狼一样为争肉吃吵闹不休,大人们觉得脸上挂不住,厉声呵斥,争抢中饭菜扣了一桌子,当妈的边骂边赶忙去往自己的碗里搂……

耿家这个孩子来的不容易,在起名的问题上,耿玉霖和耿玉崑、刘万财出现了分歧。耿玉霖说:“人名儿就是个记性,犯不着大动干戈。最简单不过,眼前就有个不错的名儿。”遂要给儿子起个“狗剩子”的奶名。耿玉霖有他自己的一套理论:“愈是觉得金贵,就愈要取个丑陋的名字——下贱的名字好养活!”

刘万财坚决不同意姑爷的说法,耿玉崑更是一百个不乐意,俩人都有些急赤白脸。耿玉崑说:“不管咋说,不能给孩子取那些猫儿狗儿的破名字,叫着难听,听着也不雅。”刘万财也说:“夫子有言在先,名不正则言不顺。所以,这孩子的大号奶、名都不要太随便——你可不能整那些个破名儿瞎对付!”

二娘忙出面打圆场:“三个臭皮匠顶个诸葛亮。要是你们起不出满意的名儿来,干脆就等到办满月,请大伙儿帮着参谋一个。”耿玉霖心里虽说不赞成,却又不好过分违拗。

耿玉崑觉得该是解决这个问题的时候了,他故作随便地问坐在身边的一位长辈:“五叔,您给这孩子取个名儿,咋样?”

这老者毫无思想准备,忙说:“不行,不行!就我这两把刷子,连自个儿名都不认得,哪会给孩子起名儿啊!”耿玉崑笑吟吟地敬了他一杯酒,又给他夹了菜。众人借着酒劲儿,听说让给孩子起名儿,都抖擞起精神,七嘴八舌乱糟糟说了一大堆诸如拴柱、留住、长命、百岁、去病、来福儿之类的名儿来,总起来不下十一二个。

耿玉崑听着大伙儿起的这些名字,一会儿点头一会儿又摇头,最终也没有一个是令他十分满意的。

耿玉霖觉得这样吵闹下去不是个事儿,莫不如自家静下心来再好好琢磨琢磨,尤其耽误大家吃饭喝酒,好像请人家来专为给孩子取名似的,暗扯二哥的后衣襟,耿玉崑只是不理睬,又挨着刘万财坐下,问:“大叔,您当姥爷的,您老说该让这小子叫个啥名号好?”

刘万财已有十分醉意,在喉咙里呜噜一句:“还是你们哥们拿主意……我……要是能起出来,就不等今儿个了。”言罢,伏在桌上不动了。

耿玉崑笑着,吩咐玉霖:“老三,快帮我把他姥爷搀回炕上歇着去,小心别着了凉!”玉霖应声起身,将岳父扶进屋。

翡翠正悠儿子睡觉,看着老爹的醉态,嗔怪丈夫说:“怎么让他姥爷喝这么多?多伤身子呀!”耿玉崑说:“光顾着高兴了,没留神,醉了。”翡翠冲二哥一笑,忙为老父亲铺好褥子盖上被。

安顿好刘万财,耿玉崑又回到原来的位置上坐下,这回他把目光直接落在了郑先生脸上。郑先生听大伙顺嘴诌出来的那些名字只是摇头却不作声,现在见“亲家”拿眼看自己,知道不能再装糊涂了。

其实,郑先生也一直在琢磨给孩子起名字的事,只是还没有想好,见耿玉崑直拿眼睛扫他,便把端到嘴边的酒盅儿放下,双手撑着桌面站起身来,虽然已略微有些醉意却不失儒雅风范,清了清嗓子,朗声道:

“今儿个,耿家孩子办满月这是件大喜事,我们都来沾沾喜气儿,借这个机会给孩子起名的主意不赖——集思广益嘛!

“不管从哪方面说,都应该给这孩子取个上讲究的名讳。一子担两支,一儿两不绝!这是老天爷对老耿家的眷顾。若不是他们老哥儿俩坚持拜北斗星求子嗣心诚,恐怕就不会有这个孩子。才刚儿,你们也都看见了——这孩子天庭饱满……”

耿家求子心切,在翡翠尚未怀孕的那些年便已经不顾什么规矩讲究了。每年农历四月北山的三场庙会,特别是四月十八的三霄娘娘庙会,都会吸引众多女香客去拜谒朵云殿的三霄娘娘。传说,琼霄、碧霄、云霄三位仙人执掌着人间降生出世的大权,女香客们都不辞劳顿,前去祈求三霄娘娘保佑子女健康、传宗接代,每到这一天,耿玉崑便也去拜谒三霄娘娘。郑先生念及他的脸面不便当众说破,只说是因他兄弟拜了北斗:

“这孩子是属龙的,又恰逢龙王爷抬头的日子落草儿……说起来也许你们会不信,孩子降生那夜我梦见了一条大蟒从天而降,先在东荒地上空盘旋,随即消失在耿家的后园子里。惊骇之余,我来到门外细观天象,但见那夜迁移宫文昌星异常明亮,我就想这当是大吉的征兆。星宗有云,‘文昌入垣主大贵’。但凡文昌入命者,注定会聪颖过人,万事逢凶化吉,乃与天德、月德、天乙贵人相济……”

郑先生口吐莲花,天上人间一番玄虚之言,说得大家心里怪怪的。孩子出生那夜刮风下雪,连星星都没有哪来天象可观?耿玉崑知道郑先生故意要这么说,是在给他们哥俩儿争面子,便按耐不住内心的喜悦,用烟袋锅儿磕打着桌面大笑道:“肇庸兄啊,你可真不是凡人……你还善观天象?岂不成了张天师啦!”

郑先生冲他翻了翻白眼,故意挤兑他:“你甭管我是张天师,还是李天师。别的咱先姑且不论,单说这天文地理前后五百年,你也就是跟着瞎抓抓吧,要叫起真章儿来……哼!”

耿玉崑心花怒放,郑先生今天真是给他们哥俩长脸了,他一时不知该怎样表达对郑先生的无限崇敬,见他跟自己叫板,知道占不着啥便宜,更何况此刻郑先生酒喝得恰到好处思路敏捷,估计愈发不是对手,闹不好在众人面前弄出闪失来,那样岂不白白迭了身价。想到此,耿玉崑抱着好汉不吃眼前亏的态度一揖到地:“好好好,怪不得都管你叫先生,却没人叫我呢?”

郑先生见他终于服输了很是得意,摆出一副宽厚的模样:“哎,这就对啦,你得服气!——识时务者为俊杰,要不然,对你没啥好处!”耿玉崑悄悄撇嘴,他却装作没看见,接着说给孩子取名的话:“要我说,这是耿家哥们的那份赤诚心感动了送子的观音娘娘……依我拙见,既然这孩子有些来历,小名儿就叫天赐,大伙儿说如何?”

郑先生得意地捋着胡须,观察着人们的反应。耿玉崑鼓掌大笑道:“还是郑先生有大学问。你们听听,这名字起得多别致呀!”众人也都随声附和着:叫天赐好!

这小子从此叫了天赐,却不是大号,大号耿子建也是郑先生后来仿古人起的。都知道子建的启蒙是郑先生,却不知他真正的启蒙老师应该是他二大爷耿玉崑。

子建刚上五六岁,二先生耿玉崑便教他识起字来,识字的课本既不是四书五经,也不是自然常识,而是从天干、地支、五行、八卦、六十四卦名学起。在相当长的一段时间里,这小子满嘴念叨的不是卜六壬课,大小游年就是甲子丑海中金,惹得大伙们都爱逗他玩儿,只有郑先生与旁人的反应不同,见子建整天满嘴胡话就嗔怪耿玉崑说:“人之初,性本善。虽说孺子不教不成人,可也不能让孩子从小便学那些不着四六的东西。”耿玉崑知道自己教的这些不是正调,被郑先生叱骂得臊眉耷眼也不争辩,遂由先生教授起祖宗传下来的圣贤之礼和“天地玄黄,宇宙洪荒”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