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都市大地苍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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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1章 热土50 (2)

有好事的娘们,还为八姑这身条儿的由来做过一番考证。她们说,八姑十七岁就抄鼓抡鞭领了一堂子仙儿,香案一摆老仙儿附身的时候,总要扎上腰铃,天长日久她那黄蜂腰硬是让腰铃带给勒细了;她领的那堂仙儿脾气火爆,神儿一下来她又摇又摆又蹦又跳,那紫铜腰铃裙儿抡起来,哗啦啦的响声能从村东头传到村西头——炉上的铁匠胳膊粗,那是累的;大家闺秀脚小,那是闲的。她成年累月蹦蹦跳跳又扭又晃,那两条腿能不粗,那腚能不大?

谁说庄稼人没文化?这不,几十年前人家就会运用“用进废退”的理论来分析事物了,至于那两只大乳房的由来,听起来就显得有些不雅了。她们说:“那是因为她相好儿的多,两只奶子是让大伙儿轮流给摸大的。”

说归说贬归贬,有的女人却暗中努力在偷偷模仿八姑,腰间也狠狠勒上一条带子,没人的时就躲在屋里连蹦带跳左扭右晃。至于找相好儿的,有些人即或不是要赶超八姑,她们也早就偷偷地实践过了。事实证明,她们的考证并不十分可靠。因为尽管有很多追随者做出感人的举动,可在方圆十几里甚至几十里,除了过继给耿玉崑作养女的耿红柳遗传了八姑那两大两粗一细的体形以外,其他任何人都没有与她相似的体形。现如今,八姑已经是快奔五十岁的人了,年轻时令人羡慕的身条儿早已经走了样儿,脸上的皱纹也堆成了堆。

八姑带着二神偷偷来到耿家,先净了手在箱盖上点燃两枝大蜡,香炉里装上高粱米插上三炷香,这一切都准备完毕示意把门关严,用毯子把窗户挡起来……从远处看,整个房子就像一座没有人迹的古庙。

子建被扶起来靠墙坐着,面前摞着三个枕头,双手搭在枕头上,扶着用秫秸和纸条做的“竿子”。八姑准备搬竿子,她要把纠缠病人的游魂山鬼请来。鬼魂附在病人身上,八姑将先礼后兵,最后达到驱赶鬼魅离开病人的目的。

八姑换好法衣系上腰铃裙坐在香案后面,左手拿起驴皮鼓右手握着典神鞭看着香火发呆。耿玉霖、二娘和季广兰等人屏住气,生怕弄出响动冲了着山的仙家。

约莫过了半袋烟的工夫,八姑的身子开始摇动,打过一个极大的冷战后嘴里开始吹气,舞臂、摆腰、跃腿,长铃相互撞击哗哗啷啷地响起来,敲着驴皮鼓祭起法来:

日落西山黑了天,

家家户户把门闩。

行路君子奔客栈,

鸟奔山林,

虎归山。

鸟奔山林有了安身处,

虎要归山得安然。

……

八姑一转身抡起腰铃裙儿,又一骈腿坐在地当腰的方凳上,扭动腰身恰似表演一种原始而古朴的舞蹈,那鼓声、那唱腔,给荒凉的山野笼罩了一层神秘的气氛。

八姑突然跃起把神鼓引向子建的耳边,鼓点儿一阵紧似一阵:

脚踩地,

头顶天,

摆上香案请神仙。

先请狐来,

后请黄,

请请长蟒灵貂带悲王。

狐家为帅首,

黄家为先锋,

长蟒为站住,

悲王为堂口。

老仙临来别忘带上三宗宝,

宝三宗:

套仙锁,

捆仙绳,

马后捎带拘魂瓶。

三宝往你身上扔,

抓的不牢用脚踹,

捆的不紧用脚蹬。

捆身莫捆心,

心明眼亮一盏灯……

唱罢,“咚”地一声鼓响,八姑像被刺破的气球垂下头闭着眼半晌没出声。

二娘和季广兰屏气凝神连大气都不敢喘,屋里安静得能听到灯花燃烧的爆响。过了很久,八姑才打了个长长的哈欠鼻涕眼泪一齐流了下来。

八姑抻了一个懒腰慢慢将头抬起来,看人的眼神儿是直的,二神儿扯了扯耿玉霖的衣袖叫他赶紧磕头,耿玉霖不知道信神不信,忽然记起“举头三尺有神明”的话,觉得磕了总比不磕强,稀里糊涂地磕了几个头后迷迷糊糊站起来。

八姑又打了一个冷战,终于开口说话了:“不要紧,是冲着邪气儿了,等我画道符再给他抓抓就没事啦!”二神急忙递过半张黄裱纸,八姑在香火上胡乱抓了几把,沾着唾沫在纸上画起来。画完符,她一反常态,一会儿和颜悦色一会儿又声色俱厉,像是在规劝什么人,叫在场的人头皮发麻。

八姑又连着打了几个哈欠,闭目愣怔了一会儿,恍然若大梦初醒的样子,睁开“无事不知、无事不见、一切尽在法中”的慧眼恢复了常人的神态,二神赶紧报告大仙的言语。

八姑伸手要喝水,二神忙从二娘手里接过一碗凉水给她,她一口气喝下去。八姑恢复了常人的神态,把碗递给季广兰:“天赐这孩子是冲着了北大沟的孤女坟啦……那个吊死鬼儿路过河套,被你们家这位祖宗撩了一身水,把人家得罪啦!”闻听这话,耿玉霖险些跌倒。

八姑从怀里掏出个小纸人儿:“三哥你去跑一趟吧,你到北沟口把‘替身儿’烧了。烧完替身儿你磨身就走,千万别回头!”二娘连忙将纸人儿接过来交给耿玉霖。

在八姑的指导下,二娘给子建喝了符,季广兰从被垛里掏出两块钱来:“让他舅妈受累啦……这是香钱,你可别嫌少哇!”八姑推辞,说什么也没要,收拾起锣鼓家什和神汉溜出了耿家。

八姑走后,子建的病情非但没有好转反倒更加沉重了,季广兰察觉出不对头,又慌了手脚:“这‘表’也上了,替身儿也烧了,咋还更重了呢?”耿玉霖也毛了,在屋地里直转圈儿。

二娘说:“你能不能消停坐一会儿,像拉磨似的转得我头晕……看来跳神不管事,还是把郑先生请来吧,让他给看看天赐究竟是咋地啦!”

耿玉崑从欢喜岭回来,听说子建得了重病也顾不得回家,半道儿上遇见郑先生才知道耿玉霖请了大神儿给子建瞧病,顿时脸都气青了。进了屋,也不拿好眼色看他们,用拐棍儿戳着地恶声恶气地说:“天赐当真要是有个三长两短,等我跟你们算账!”

郑先生见子建境况不佳,也失去了往常的洒脱。他翻看了子建的眼皮又把了脉,也忍不住抱怨起来:“你们呐,咋这么糊涂,信啥外路毛病?……要是跳大神儿能把病跳好,还要医院要郎中干啥?烧香磕头,求神拜仙,怕是愈磕头愈昏!”

耿玉崑捧着子建的脸,心疼地说:“你怎么遇上这么一群糊涂蛋啊!”忽然觉得子建的腿有点不对劲,忙撕开裤腿,见大腿肿的发亮烫手,不禁倒吸一口凉气:“这,这是咋整的?”众人也都大惊。

郑先生说:“病根儿找到啦!”耿玉崑看着溃烂的伤口,喃喃自语道:“明白啦,明白啦!——这小子是跟驴结的仇啊!”

耿玉霖恨不得撞墙,季广兰为自己的粗心大意后悔莫及。二娘惊慌地问:“得破伤风啦?”郑先生说:“看样儿,像破伤风也像狂犬病!”季广兰脸色煞白:“疯狗病?让驴咬一口,咋能得疯狗病?”郑先生说:“驴咬的,狗咬的有啥区别?都能得狂犬病!”季广兰哀求说:“您快给想个法吧!”郑先生说:“没啥特效药,”他稍加沉吟:“只有土办法——快去冲盐水,酽酽的,好好给他洗洗熬腐的地方……反复洗。再找些洋铁叶子,连根挖回来,洗净捣烂了给他糊在伤口上!”

耿玉霖跑地头上去找中药叫作土大黄的洋铁叶子,二娘和季广兰轮番用盐水给子建冲洗伤口……经过处理,子建似乎稳妥了许多。郑先生临出门交代说:“尽量给他多喂些热水。家里有白糖没有?没有上我那去拿——白糖煮萝卜空肚子给他喝。喝上一天,如果见好算他命大。要是还不见强,听见风声水声再发癫狂,就是扁鹊华佗在世,恐怕也无能为力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