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守业像个堂倌儿似的伺候着四郞倌儿又吃又喝,还不住嘴儿地说着就连他自己都不敢信的奉承话,把四郞倌儿忽悠得腾云驾雾,借着酒劲他都不知道铁锹有几个齿了。从中午一直吃喝到太阳偏西,四郞倌儿才将身体往后一仰,望着残羹剩菜长长地吐出来一口酒气,脸上浮现着酒足饭饱之后的那种心醉神迷的表情。
王守业赔着笑脸问:“乌主任,您吃好啦?”四郞倌儿翻了一个白眼儿,打了一个响嗝儿只“嗯”了一声算是回答,见他要下地,王守业忙把鞋给他放在炕沿根下。下地时,四郞倌儿有点闪脚,王守业本想送他过桥,却被他给骂了回去。
王守业老婆顶看不起丈夫那样儿,呸!哪还像个男人,我怎么嫁了这么个缺囊少气的玩意!
她站在猪圈旁拎着猪食瓢愈想愈窝火,见四郞倌儿里倒歪斜地从身边走过,嘴上说着乌主任慢走,过桥当心的话,手上却使劲掐王守业的胳膊,连推带搡地把他弄回屋去,四朗倌儿知道这贼婆子肯定背地里还要骂他八辈儿祖宗,身子摇晃了一下,倒退两步,嘟囔着:“喝你家酒是瞧得起你。这老娘们,不识抬举!”他嘿嘿干笑几声:“当干部的,咱不能和家庭妇女一般见识!”
四郎倌儿红头涨脸,步伐变得飘忽,觉得骨头也轻了许多。他扶着桥栏杆,忽然看见牟家老儿媳妇蹲在河岸边上洗豆腐包,顿时两眼放出色情的贼光:“洗啥呢,兄弟媳妇儿?裤腿儿挽那么高,腿还怪白净呢!”牟家儿媳妇见四郎倌儿又显出二流子的原形气得发愣,扔了槐木棒槌回敬道:“再白,还有你妈的腚白呀?”四郎倌儿悻悻地说:“这小媳妇儿,你是咋说话呢你?”牟家儿媳妇嘴不饶人:“就你那死德行,还指望姑奶奶跟你说啥好听的……又在哪旮旯灌的猫尿呀?话都说不利索了,还到处撩骚儿。”
这女人泼辣地笑着,埋头干活儿不再搭理他。四郎倌儿没占着啥便宜,喃喃自语道:“这小娘们,别看你现在活灵活现的,上了炕还不知道你老爷们咋揉搓你呢!”
四郎倌儿深一脚浅一脚地下了桥,穿过苞米地上了公路。公路上无人无车,忙铲忙蹚季节,满屯子找不出几个闲人。他家的大黑狗老远看见他,贼头贼脑地跑过来,围着他嗅了一圈儿,疯疯癫癫地跑出几步,又回头看他。
自从被舅舅家的狗咬过,四郎倌儿便对所有的狗都产生了偏见,把它们视为敌对势力的帮凶,跟他不是站在一个阶级立场上,可他老婆好像故意作对似的,偏偏喜欢养狗,宁可跟他干仗,也要从娘家把这条小公狗抱回来养活,他背地里没少打它,下手没轻没重,如此一来,这狗也跟他结了仇。
四郎倌儿借着酒劲儿,冲它挥舞着拳头大喝一声,这畜牲竟然停下来盯着他看,尔后跑到一棵树下,阴阳怪气地狂吠几声,抬起后腿在树根上撒了泡尿,冲他一龇牙,跑了。
望着跑远的狗,四郞倌儿忽然觉得后背发痒,环顾左右无人也找了一棵树施起肥来,转身在树上蹭几下,觉得全身舒坦心里却又痒痒起来。河边上那两条雪白的大腿,令他产生了跃马横刀的豪情,便信口唱起了“******”——
伸(哪伊呀)手
摸(呀伊呀)姐
摸到姐姐头上边(噢哪唉哟)
姐姐头上桂花香(呀)
……
老远传来一串自行车的铃声,跑片儿的邮递员朝这边骑过来,因为顶风,邮递员蹬车前进时身体的动作幅度很大,每一脚踩下去,似乎都要使出全身的力气。四郎倌儿闻声,站在路边上等他骑过来,有意把披在肩头上的布褂耸了耸——他是想用这种方式在这个吃“红粮本”的人面前显摆架子。
老邮政跳下自行车,打趣儿道:“老远我就看你在跟狗较劲……这咋喝点儿酒,就把自个儿当武二郎啦?”见四郞倌儿不置可否,嘿嘿笑着继续拿他寻开心:“看得出来,乌主任的小日子过得不赖,每天都喝得美日得欢——性生活美满呐!”老邮政走村串屯熟头熟脸的人多,走到哪儿闹到哪儿,跟四郎倌儿开玩笑更是没深没浅。
四郎倌儿不懂得什么叫性生活,把“性生活”听成了新生活。打了个酒嗝,一本正经地说:“看你这话说的,新社会嘛,当然天天过的都是新生活。”老邮政本想逗逗他,不想这小子不上路,反被他给逗乐了,骂起来:“得,我****大爷的!也不知道你是他娘的真不懂啊,还是在那跟我装傻。”四郎倌儿醉笑着:“别说你****大爷,你****爹我也是这么说,我过的是新生活嘛!……有好酒,到我家整两盅儿去,咋样?”老邮政泄气地说:“算了罢,我可没你那福气天天过什么‘新’生活。”他把报纸信件塞到四郎倌儿怀里,“乌大治保您受累吧,但愿不耽误你过‘新生活’。”他也不管四郎倌儿乐不乐意,跨上自行车头也不回地走了。四郎倌儿抱着报纸,望着邮递员远去的背影:“这老小子,我过新生活他好像不乐意……”
大队部房门大敞四开着,室内空无一人,老更倌儿吃剩的臭豆腐酒瓶子乱杂杂横七竖八,办公桌上一片狼藉,一大团苍蝇哄然而起,险些把四郎倌儿推出门去。闻着臭豆腐和大葱大蒜混合的气味,四郎倌儿皱了皱眉头,推出一个空地,扔下报纸。
四郎倌儿打开广播室的锁头,将扩音器音量的旋钮扭到最大位置,他的声音立刻被放大了无数倍。他家那条大黑狗趴在树阴下,听着它熟悉的语声,对着天空狂吠两声,尔后打了个哈欠,把嘴巴枕在前只上,耳朵一动,一只苍蝇飞走了,俨然一副哲学家的神态,深情地注视着远方,一副忧心忡忡的样子。
四郎倌儿幻想着东荒地是他的一统天下。阶级社会嘛,总要有人当贱民,他应该是那嘴硬权大的真命天子。他手握话筒,产生了一种君临天下、大权独揽的快乐的幻觉。他快乐地行使着幻想出来的独裁,这种自我陶醉的感觉令他飘飘欲仙,忽然想找个人来骂一通。
有了这个想法,就毫不客气地开骂了。先是大骂诸如谁家的孩子淘气,打碎了大队的玻璃;谁家猪没圈好拱了生产队的地头。接着又损开了某某出工不出力;还有那谁(男的)和那谁(女的)要注意影响,别总爱往高粱地里钻,整漏兜了会出人命的……
四郎倌儿在广播喇叭里胡骂乱骂,铲地蹚地的社员停止了劳动,拄着锄杠犁杖仄愣着耳朵听一会儿,忍不住也骂起来:“******,这鳖犊子又发啥邪火?”“那还用问,准又喝高了,耍酒疯呢呗。你听听,舌头都硬了。”“喝人肚子里,还喝狗肚子里了?”“就是喝狗肚子里了!”
四郎倌儿的确把酒喝到狗肚子里去了,这不,他的狗脾气上来了,乱吼胡骂之后,便满脑子奔涌起男盗女娼来。他“咔哒”一声将扩音机关掉,懒懒地往更夫臭哄哄的铺盖卷儿上一躺,闭上眼睛脑海里又跳出了河边的那两条白腿和耿红柳的脸蛋儿。两条雪白的大腿慢慢隐去,耿红柳丰满的身姿却愈来愈清晰,这个成熟得像紫葡萄似的女人,掐一把都能流出水来……四郞倌儿心里痒痒得难受,翻了个身,下身一阵刺痛。他咧着嘴褪下裤子,看见屁股上刺进了一根炕席篾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