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都市大地苍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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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2章 困惑58 (2)

下流的赵殃子拥有一批下流的听众,尤其是这些发育成熟又没有经历过男女之事的生塃子,闲来无事总是央求赵殃子讲他那段黄色经历,今天他便又往事重提,却又天上一句地上一句的不挨着。这些小青年心急火燎地等着听下文,赵殃子却垂下头没了动静,招惹得他们面红耳热,纠缠着让他接茬细说俄罗斯的娘们,等待老流氓传授做男人的技巧和错误的性知识。

赵殃子用他那特有的散乱的目光四下瞧瞧,脸上浮现出猥亵的笑容,那笑容后面似乎隐藏着一种小奸小坏,像在怂恿他们去干点儿什么坏事,然后他好看热闹。他嘿嘿笑过两声,头一歪打起酒鼾来。望着依旧停在赵殃子脸上的坏笑,他们才知道又被这老小子给耍戏了,朝他脸上啐一口……

从一开始,耿玉崑便没把右派不右派的放心上。在他心里郑学礼还是当年的县长,看到落魄的县长如今整天跟社员一块儿上工收工,总像做了亏心事。这个耿直的庄稼汉有着一副古道热肠,他看不得好人遭罪,便悄悄授意白文武指派郑学礼做起了拾粪的差使。这活计不需要技术,也不累就是脏点儿,郑学礼乐于接受队里的这份好意,便不分四季专司起捡拾人畜粪便之职责。这活计没定额,可以自己掌握劳动强度和劳动时间。

人的感觉往往很具欺骗性,平淡的生活已经让郑学礼感到十二分满足和久违了的轻松,轻松的日子过起来就可以满不在乎,时间也似乎过得快起来,心境也平和了许多。

郑学礼背着粪筐,手持粪铲沿着宽的窄的直的弯的路径行走,沿着一切牲畜可能走过的路径行走,把牲口的粪便捡拾起来,背到生产队的大粪堆上去。似水流年,日子就这样平静地过吧。他想,平平淡淡过一生又何妨?老父亲已成了他的楷模,还有身边的芸芸众生,更何况自己犯的是政治错误,在这个以阶级立场论贵贱的社会里,能够了此残生应该烧高香了。然而,这只能是他的一厢情愿,问题就出在人们对他的认识上。关键是大队干部耿玉崑不懂政治,仅靠朴素的情感处理问题就要犯错误,甚至会出事……

耿玉崑愈来愈觉得这样对待郑学礼有失公允,特别是看到郑学礼背着粪筐四处转悠心里就犯堵,甚至产生了助纣为虐的罪恶感。按照他的想法,分配一个人的社会角色,要充分发挥他的才能才叫合理。在东荒地,像郑学礼这样的人物没有更合适的角色可供分配。他认为,让郑学礼去教孩子们识识字、念念书,教教他们做人的道理也算人尽其才。这个想法的产生直接导致了他的行动,可要把想法变成现实,须要经过领导班子集体决定才行。

乌四郎倌儿正在帮老婆剁鸡食,锈迹斑斑的破菜刀剁在案板上“乓乓”的声传出老远。他老婆偷着养了二十多只鸡,每当他老婆强迫他剁鸡食,他都很不情愿,故意把案板剁得山响。

乌四郎倌儿老婆坐在小凳上用胸口拄着搓板儿,一边洗衣服一边絮絮叨叨嫌他鸡食剁得粗,他便给她讲道理:“说你四六儿不懂,你还不乐意听。喂鸡也要讲技术,技术上说鸡食不能剁得太碎,鸡食太碎了就容易把鸡嗉子吃软了,鸡嗉子软了就爱下软皮蛋。”那条令人讨厌的狗又卧在门旁边,拿眼瞪着他像是要戳穿他的胡说。其实,它是在跟那些小母鸡酝气呢,它惦记这些小鸡早已经不是一天半天了,它一直在等待时机,却从来没有得逞过。

四郎倌儿特别讨厌它总拿眼瞪他,尤其是在夜里,他骑在老婆身上的时候。黑暗中,它总是跃跃欲试地用它那两只放着贼光的眼瞪他,多少次令他兴趣儿全无。他总想把它赶出屋去,但他身下的女人说什么也不答应,他便时常津津乐道狗肉如何拉馋且营养丰富,他老婆便也警惕地拿眼瞪着他,有时干脆攥着烧火棍,目光炯炯地看着四郎倌儿,说:“你敢!你再敢打它主意,我就废了你!”他不喜欢这条狗的另一个原因是,担心它哪天会抽冷子扑上来,将他咬死。直觉告诉他,这条狗肯定会这么干,它肯定一直琢磨着这么干一回,只是时机尚未成熟罢了。更可恨的是,这条狗一天到晚总是那么精神。一觉醒来,他总是第一眼就先看到卧在屋地当腰儿瞪着自己的狗。妈的!这狗东西肯定跟自己是一个作息时间。

四郎倌儿趁他老婆不注意,抡起菜刀冲狗比划了一下,它根本没反应,甚至连眼皮都没眨一下。它知道这个时候他不敢伤害自己——狗仗人势。四郎倌儿便使劲儿地剁起鸡食来。

四郎倌儿老婆两只硕大的奶子如同装在面袋子里的兔子,在搓板儿上有节奏地上蹿下跳,见他又跟狗较劲,刚要冲他发威,看见耿玉崑进来,忙站起来打招呼:“哎呀妈呀,今儿个刮的是啥风啊,咋把队长大人吹来了呀?”耿玉崑面部肌肉有些发僵,说:“我找乌主任说个事儿。”

四郎倌儿放下菜刀,手在裤子上蹭了一把:“二叔有事,打发人叫我去就行了呗,何苦还劳驾让您跑一趟呢?”待耿玉崑坐定,给他递上一杯水问:“吃没?要是没吃,咱爷俩整两盅儿咋样?……有好酒,八块钱一瓶儿的呢。”说着,从米柜里拿出一瓶茅台酒,像变戏法儿似地在耿玉崑眼前晃了一下。

耿玉崑也不看究竟是什么好酒,说:“你自个儿留着喝吧。喝八块钱的酒,我怕折了阳寿!”四郎倌儿干笑两声,把酒瓶子放回原处,盖上箱子:“您找我肯定是有要紧事喽?”

“尽放没味儿的屁!没事儿,人家能稀得上咱家来?”四郎倌儿老婆原本是嫁过的,结婚好几年不生养,待公婆又恶,前夫死了才改嫁给三十多岁的光棍儿四郎倌儿,听耿玉崑说“折寿”的话不入耳,她说出的话也不在行。

四郞倌儿怒了:“滚一边去!我跟二叔说正经事儿,你个老娘们别跟着瞎唧唧。该干啥,干啥去!”

四郎倌儿老婆一脸横肉,平时把四郎倌儿欺负得跟三孙子一样,可一旦四郎倌儿真急眼,她也知道避避锋芒,这女人挨了四郎倌儿骂,闷头洗她的衣服去了。看着这两个活宝,耿玉崑并不计较:“我寻思着在学校里给郑学礼安排个差事,你看咋样?”四郎倌儿被他奚落得有些郁闷,听说他是为这事而来,眉毛拧成了一个疙瘩,托起茶壶半晌没说话。

不管怎么说,这些年乌四郎倌儿也锻炼得有些城府,都说这厮有时候不怎么太精,有时候尽瞎整,可关键的时候也会动动脑筋,权衡一下利弊。也难怪,因为在他的仕途上,并不是一路绿灯也出现过险情——

有一次,他在大喇叭里说错了话,一贯看不上他的白文武联合其他几个跟他不对付的生产队长,借题发挥想把他整下去,跑到上头去联名奏了他一本,幸亏有白凤鸣这座靠山,可还是宰了三只老母鸡,请区里那些头头脑脑儿吃喝了一顿,他老婆心疼那几只鸡,骂了他小半年。事情摆平了,他也悟出了一些为官的道道儿。

沉默良久,四郎倌儿说:“这可是件大事,让右派当老师怕不合适,搞不好可容易出现政治问题。”耿玉崑说:“教教孩子语文算术啥的,犯不上政治,我看没啥。真要是上头儿怪罪下来,就说是我弄的。就这么定吧!”这哪里是找他商量啊,说好听点儿也就是来告诉他一声。胳膊拧不过大腿呀,四郞倌儿虽说心里憋屈也只能做个顺水人情,说:“看您这不是把话说远了吗,真要是出啥问题,也算是班子研究的。”耿玉崑说:“嗯,那就这么定了!其他成员那边我去打招呼!”

四郎倌儿把耿玉崑送出门,见他走远了,拿起菜刀用力在案板上剁了一下,怒气冲冲地大叫一声:“明个儿,把狗勒死!”

郑学礼正拎着白灰桶往墙上刷着“人民公社好!”的标语,耿玉崑示意他放下板刷,说:“我们研究了一下,想让你去学校教书……往后,这种事叫小年轻儿的干去吧!”郑学礼问:“让我教书?”耿玉崑说:“咋地,你不乐意?”郑学礼说:“我看算啦!”耿玉崑一愣:“你说得轻巧,这事儿由不得你,就这么定了。明个儿,你就给我到学校当老师去!”说罢,也不管对方作何反应,一甩袖子走了。

郑学礼放下粪筐,当上了小学里的“戴帽式”代课老师。

郑学礼的头发已经灰白,脊背也有些弯曲,最明显的变化是鼻翼两边的法令纹与嘴角儿的皱褶已经连在一起了,构成相术上最忌讳的“腾蛇纹入口”。

一个悦耳的女童音强烈地震撼着他的心房:“起立!向我们敬爱的,伟大领袖毛主席,敬礼!”郑学礼慢慢抬起头,看见了黑板上方的领袖画像。

——女学生的呼喊,令郑礼热血沸腾,他仿佛在奇异的幻景中看见了敞开的天堂,又像是一个伊斯兰圣徒望见了麦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