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都市大地苍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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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 荒年4 (1)

当初,王福橖在为张素贞赎身之时,因为在价钱上与老鸨子小金宝闹崩了,差一点儿闹出人命来……

二龙陪着王福橖到宽城子福顺班妓院,与踩盘子的扣子接完捻子,把“插旗”的兄弟打发走,哥儿两个要了几样儿菜喝起酒来。

福顺班里一片歌舞升平,胭脂伴着酒气,人肉伴着美食,丝竹管弦之声不绝于耳。王福橖和二龙都已微微有了几分醉意,雅间外,传来一个女子唱唱儿的声音,王福橖仔细听去,唱的是《断桥》:

五月(那个)端阳(呀),

你把雄黄酒里下了毒。

酒醉后现原形吓死官人归阴路险些吓死奴,

舍命斗胆搭救夫主。

战白鹤取灵芝搭救官人还阳路,

病好你却疑狐。

终日犯踌躇,

说我是妖怪不进我的屋。

……

王福橖微闭双眼沉浸在凄婉的《断桥》里,咕哝了一句:“这小嗓门儿,真挺脆生儿……”

过了许久,唱儿已经没了,对面的二龙见他发呆,端着酒杯凑过身来问:“大哥,咋的了你?”见王福橖没反应,轻轻推了他一下,王福橖瓷愣着眼睛看二龙,像从梦中惊醒过来一般:“啊!唱完啦?”二龙问:“你要爱听,咱也找个唱唱儿的,给大哥助助酒兴?”王福橖说:“行啊,就把外面那个招呼进来,我听听。”

片刻,一个身着华服的艳丽姑娘跟着二龙走进雅间,正是张素贞。她向王福橖微微施礼:“这位大爷,翠喜儿给您请安啦。听那位爷说您要听曲儿,不知大爷要听哪段儿呀?”

王福橖说:“哪段儿都不听了,我听见你在外边唱的时候不短了。我叫你来,就是想让你歇歇。你就坐下跟我们哥儿俩唠唠嗑儿吧!”张素贞鞠躬称谢,坐在下处。二龙知趣儿地退了出去。

借着酒劲,王福橖说:“你往后别再接客了。”张素贞问:“不接客吃啥呀?”王福橖说:“我娶你。”张素贞微微一笑:“大爷,你醉了。”王福橖说:“是喝了点酒,可话算数。”张素贞站起身来回手把门插上,拉住王福橖的手说:“来,翠喜有话跟大爷说。”张素贞缓缓脱去外面的裙衫,只剩下一层薄纱。王福橖眼一瞪:“你这是干啥?”

张素贞伤感地说:“不管才刚儿大爷那番话是真是假,我听着感激。今儿个翠喜儿破个例,只收点茶水钱,让大爷从头到脚彻底尽兴……”王福橖脸一沉,站起来,说:“胡闹,快把衣裳给我穿上!”张素贞顿时慌了:“我哪点儿做得不好,让大爷不开心了么?”王福橖正色道:“翠喜姑娘,别看我们哥儿俩进窑子,可不是为嫖女人。我这人不会逢场作戏,才刚儿的话也不是酒话。我这就找老鸨子说去,我要给你赎身。但你要给我记住喽,从今往后,你不许再接客了!”

王福橖抬脚走了,张素贞愣在屋里不知刚刚发生了什么。工夫不大,小金宝兴高采烈地进了屋,说:“我的好闺女呀,你可遇上贵人啦!快看呐,这是才刚儿那位大爷留下的钢洋。临走,还千叮咛万嘱咐,不让你接客儿了。”说完,“哗啦”一声将一个布口袋放在桌上。张素贞顿时双手掩面,泣不成声……

半年后,王福橖又来到福顺班。这次,他没像往常那样在张素贞房里久待,只点了一卯便下楼找小金宝去了。

王福橖坐在花厅里等了老半天,也不见小金宝的人影儿。他正等得有些不耐烦,见小金宝和几个粉团似的女人,如同众星捧月般簇拥着一个穿中式马褂的日本嫖客从楼梯上走下来,娇滴滴、嗲声嗲气的献媚之声不绝于耳,王福橖不禁皱紧了眉头。

小金宝送走日本嫖客,假意刚看见王福橖,扭着水桶腰,拿腔作调儿假作热情:“哎呀妈呀,我的大爷呀,可好些日子不见了,您老啥时候来的?”王福橖冷冷地说:“有一会儿了。”小金宝说:“真是慢待了您这位财神爷了。咋不上楼找翠喜儿姑娘玩去,一个人坐这发啥呆呀?”王福橖避开她搭过来的胖手,说:“我这趟来是要接翠喜姑娘出去的。你麻溜儿叫人帮她拾掇拾掇,车在院门口等着呢!”

小金宝悻悻地把手收回来,一挥手帕,说:“接走可不行,我这正缺人手呢。再说了,您也知道这出外条子的规矩。您把她接出去,算怎么回事呀?这官条子不官条子,私条子不私条子的……”王福橖说:“什么官条子私条子的,你少跟我整那些没用的,我今儿个是给她赎身来的。钱,我带来了!”说罢,从怀里掏出个布包,打开来放在小金宝面前,指着红红绿绿的钱帖说:“不多不少,两万吊,你过过亮子(过目)吧!”

小金宝没想到王福橖会当真,心里很不自在,不由得微微皱了一下眉头:“这年头,难得大爷这么重情重义。不过……”王福橖追问道:“不过什么?”小金宝说:“两万少点儿!”王福橖说:“那你说个数吧!”见小金宝伸出巴掌,问:“五万?”不想,小金宝巴掌一翻说:“十万!拿十万吊,我这就给她置办嫁妆,打发她出门子!”

当时,现大洋与官帖的比价大概为1:180,十万吊官帖折合大洋可是一千多块呀。王福橖当下看明白了,这老鸨子是想敲他的竹杠,半开玩笑地说:“这倒好,你成劫道的了……你这不是成心要抢我的营生吗?嗳,能不能抬抬手,多少让点儿!”小金宝把脸子一撂,把布包朝王福橖跟前一推“哼”了声:“大白天的,你怎么跟我说起梦话来了。你也不访听访听,满宽城子能找出一个跟我讨价还过价的人吗?有钱呢,你就多来几趟俺娘们儿欢迎……要是没钱,哼!”王福橖没想到她说翻脸就翻脸,也气不打一处来。他强压心头的火气,咬牙问道:“这么说,今天这个事儿咱俩是一点儿商量的余地都没啦?”小金宝抬眼瞅瞅他,把脸一扭没吱声。

见花厅里说碴了,那些嫖客牌也不打了,花酒也不喝了,纷纷涌出包间围拢过来看热闹。这些看热闹的不怕事大,巴不得人脑子打出狗脑子才好呢,有几个人在一旁忍不住幸灾乐祸地撮火架秧子:

“怀揣这么俩骚钱儿,也敢想三想四,脸皮可真厚!”“就是,嗑瓜子嗑出个臭虫——啥(仁)人都有,嘁!”“嗨!你俩说这话我就不爱听了。你们是人,人家也是人……你瞧瞧这小子的体格子多棒!这要是不隔三岔五放一炮,还不憋出个好歹来,你总不能让人家自个儿撸出来吧,啊?哈哈哈!”“阴天下雨不知道,有钱没钱还不知道吗?腰兜儿比脸都干净,还****逛窑子呢!”接着,响起一片嘲弄的坏笑。

屋里屋外黑压压站满了看热闹的人,王福橖的脸着实有点儿挂不住了,牙齿咬的格格直响,猛地揪住一个咋呼得最欢的嫖客抡起拳头。这一拳力量很大,正打在这小子脸上,整个人纸糊的一样飞出老远,见王福橖打人,有几个嫖客撸胳膊挽袖子要伸手。

王福橖把苫在桌子上的台布用力一扯,茶杯茶壶跌在地上顿时摔得粉碎,一伸手从腰间扽出一把匕首,撸起裤腿在腿肚子上连皮带肉割下一块,血淋淋地扔到桌子上:“臭老鸨,老子今儿个就要你一句痛快话儿——我这个面子你到底给,还是不给?”

花厅大乱,妓女尖叫着四散奔逃,龟奴们面面相觑不敢上前,看热闹说风凉话甚至要动手的嫖客见此情景方知遇到了茬子,架起那个被打得半死不活的家伙连连往后退。王福橖这招儿江湖上在讲,若是放在一般人身上恐怕很难扛得住,小金宝仗着福顺班有日本人的股份,靠日本巡警撑腰,她根本没把王福橖这套把戏放在眼里。

小金宝不急不恼地说:“这世道,啥面子不面子的?面子又不能当钱花!凭您老这身份,犯不上跟我个娘们玩三青子。可话又说回来了,谁也别倚仗手里有几条破枪,就想砍我的摇钱树,他那是错翻了眼皮……您要是诚心给这婊子赎身,我宾服您。您拿十万吊现钱来,还得看老娘乐意不乐意。您要有钱呢,趁老娘现在高兴麻溜儿掏出来,咱们一手交钱一手交人,我让您马上把人领走。要是没钱,哼!您就趁早死了这个贼心,看哪凉快上哪待着去吧!”

王福橖被羞臊得耳根子都紫了,跟着又白了,伸手去掏插在脖子后面的滑膛手枪。久经阵仗的大茶壶阚老四歪斜的眼睛却贼尖,见势不妙忙上前拦在二人中间将他们隔开,捂住王福橖握枪的手劝解道:“呦呦呦,这可使不得,使不得!大爷您消消气。三尺门里,三尺门外,您老也是咱这旮旯常客,有啥话好好说嘛,犯不上舞刀动枪的……各位三老四少,都散散吧,这没啥热闹好瞧的……翠仙!芳莺!你们两个死人呀,在那傻愣着干啥?

阚老四从娘胎里带来的一对儿不往一面瞅的斜楞眼,看人的眼神儿总像是谁他都瞧不起。别看他斜么狗眼还歪歪着脖子却见多识广,做大茶壶那套溜须拍马、点头哈腰、看人下菜碟儿、狗眼看人低的手段也像是从娘胎里带来的。

开始,他没把王福橖当回事。妓院里争风吃醋打打闹闹的事情早已司空见惯,还没人敢在东洋人管辖的地界上过分撒野,所以,他没事儿人似的躲在一旁,嗑着瓜子、喝着茶水悠闲地看起了西洋景儿。猛然间,他看见脸色铁青的王福橖把手伸向脑后,吓得他猛一激灵,差点儿把茶杯扔了。他太清楚了,那些单帮儿胡子都习惯把短枪藏在后脖领子里,一旦把枪掏出来非出人命不可,他这才连忙跑过来打圆场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