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雪妍的目光,霍然便得雪亮,那目光中饱含了期待和欢欣,然而,却也有一丝难以察觉的恐惧。是什么,可以让雪薇宫主恐惧?
终于,花瓣裂开一线,然后欣然盛放,宛如紧闭了三生的一双眼眸,在看到等待已久的情人那一刻,终于怀着期待和欣喜缓缓睁开。
花苞原本如同一个小女孩的拳头那般大小,此刻舒展开来,便如同挣脱了蚕蛹束缚的蝴蝶,张开了纯白的羽翼,绽放出惊人的美丽。
花朵中央,忽然有一颗闪光的灵珠缓缓升腾,灵珠幽光闪烁,如同一颗落入凡间的星星,盈光婉转,柔和得如同少女的眼波。
灵珠的光芒投照在云雪妍雪一般透明的肌肤上,宛如为她施了一层薄薄的胭脂,让她看上去不再那么苍白而冰冷。云雪妍的眼睛终于露出了一丝光彩,静静地看着那颗灵珠,唇边绽放出一抹欣慰的笑。
然而,花苞刚刚开放,却随即凋落。与此同时,那颗浮在半空之中的灵珠光芒陡然一暗,然后寸寸裂开,被风一吹,便化作了漫天微尘,纷纷扬扬地陨落下来。
光芒散成飞尘,剥落了那层虚幻的美丽,明珠的碎片显得前所未有的苍凉,宛如末世天空落下的灰白色的雪,可以轻易刺痛人的眼睛。
云雪妍脸上那抹笑容也如同这多凋零之花,瞬间隐没。取而代之的,则是一种深深的沉痛之情。
此时,冰婆婆步入竹楼之上,看到了明珠散成尘埃的那一幕,眼中亦是难以掩藏的失望和悲伤。她淡淡地道:“宫主,还是不行吗。”
云雪妍默然转身,眼中泛着一层幽幽的波光,宛如月光照耀之下的海面,深邃而朦胧。
“我用尽了各种方法,还是不能培育出刹那芳华,即使勉强培育出来,却还是刚刚开放便已枯萎凋零,而花朵中的灵珠,也随着花朵一同化为尘埃。看来若要等到刹那芳华再度开放,还是要等六十年啊。”
她的声音空灵而澄澈,曼妙动听,却在不知不觉只见宣示着一种不容抗拒的威严。
这时,一个少女从随着冰婆婆之后走上竹楼,她看了一眼那朵凋零的花,便在云雪妍身前跪下,歉声道:“宫主,是奴婢无能,至今还未能成功培育出刹那芳华,请宫主降罪。”
云雪妍叹道:“蕊如,我知道你已经穷尽心智,身为司花女史,你已是尽心尽职,本宫又怎能再责怪于你。你起来吧。”
蕊如起身,看着满地花朵的残骸,不觉惋惜。
云雪妍眺望着远方的夜色,目光隐动,化成一片漆黑的海洋。“莫非真的没有办法了,纤儿她难道真的要被那个诅咒折磨至死吗?”
她的眼中寒光一现,周天一缕肃杀之气陡盛,“若是纤儿有什么三长两短,本宫定要灭了空桑国,让他们所有人为纤儿陪葬。尤其是那个贱人,本宫定会让她死得惨不堪言。”
冰婆婆道:“宫主,还请您先安奈仇恨,如今想办法救纤儿才是当务之急啊。”
云雪妍目光微微暗淡,叹道:“十年前,本宫不惜动用降天神术,改变了那颗代表着纤儿的星宿的运行轨迹,原本以为只要逆转天宫,破了所谓的宿命,那么那个贱人的诅咒便会失效。怎料宿命的轮转却如此奇妙,多年之后,一切竟然又回到了原点。再次强行逆转天宫已是不可能了,唯一的办法,便是刹那芳华里的灵珠,可那枚灵珠却被人先一步取走。上天何以如此残忍,对万物有情,却偏偏薄待我的女儿。”
冰婆婆道:“天地万物章理有序,莫非是我们雪薇宫的力量太过强大,冒犯天意,因此才屡次受劫?”
云雪妍眉目如雪,宛如结了一缕月光,于是诸天星辰都因此变得暗淡,不敢同她皓月一般的目光争辉。
“上天若真要如此,那么本宫就偏要逆天而行,本宫什么都可以失去,唯有纤儿,本宫会不惜一切去保护她。若然上天和本宫作对,那么本宫不只要逆天,更要灭天。”
那一刻,这个月光般皎洁的女子,仿佛化身为近难之母,将整个四极天地握在手心,只要她轻轻一握,天地便会为之毁灭。
“冰姨,蕊如,随本宫去星月宫,本宫要听一听星言的预言。”说罢她雪袖一拂,走下了竹楼,洁白的裙裾托在地上,宛如流云漫过了水天。
星月宫,座落在雪薇宫圣湖之畔,月下的圣湖泛着神秘的银光,清幽冷寂,宛如明镜,厚厚的水雾垂拂缭绕,衬得整个湖面亦幻亦真。
星月宫中,火光暗淡,然而却有一片幽寂清冷的星光从宫殿的穹顶无声地泻下。抬眼望去,只见穹顶宛如一方浩瀚的天宇,延绵无际,无数枚细小的明珠镶嵌其上,光芒流转,璀璨绚丽。
这些明珠虽然镶嵌在穹顶上,然而却以肉眼难以察觉的速度缓慢移动着,这些明珠,实际对应着天上的星辰,星辰运转,牵动明珠行迹,从中可以观测形象,占卜星辰,从而得到预言。
月至中天,月光透过屋顶的一列小孔,投照在一个女子的身上。那便是雪薇宫的司星女史星言。星言自小便承担了司星女史之职,常年幽居于星月宫,将自己的身心全都献给了星星,侍奉着宫中星之女神的圣像,独自在星月宫中闭门研究天象,占卜星辰,拥有着惊人的预言能力。
月光照在她的身上,照出的,却是一道苍白的影子。
星言缓缓直起身子,一身银色的长袍如水纹般簌簌抖动,月光幽暗,却照亮了她的脸——苍白透明的肌肤里,居然微微翻出了一种奇异的金色,那是星光的颜色,暗暗点缀着她冰冷的容颜。一头长发如雪瀑般直垂腰际,然而却银白如雪,银光返照。她的眼睛,本来平静得如同平湖,然而在看到云雪妍的一刻,她的眼中还是不自觉地流露出一种天然的敬畏之情。
然后她淡淡地开口,微微施礼,道:“星言参见宫主,宫主驾临星月宫,星言应怎样效劳?”
云雪妍神色冷定,道:“我要你占卜纤儿的宿命。”
星言颔首道:“谨遵宫主法旨。”
说罢她踏上了一道长长的阶梯,向着大殿的最高处的祭台走去。阶梯宛如浸透了月光的缎带,渐渐没入大殿深处。祭台正中,是一朵紫水晶雕铸而成的巨大蔷薇,晶莹剔透的幽光在层层花瓣之上浮动摇曳,光影横斜,然而仔细看去,那却是水光。花朵中央,是一面镜子,其上水纹澹荡,波光离合,却是一面水镜。
星言低头,注视着水镜,那面镜子,居然倒映出了穹顶的漫天星斗。雪衣白发的女占星师,忽然从袖中拿出了一把银色小刀,在自己的手指上一划,鲜血便如同跳跃的珊瑚珠子,掉进了水镜之中。
血珠在水镜中氤氲扩散,荡开一圈圈的涟漪,水镜之中,忽然倒映出了穹顶所有的明珠,随着波纹的扩散缓缓游移,宛如诸天星象运行,牵扯出一条条宿命的轨迹。
星言的身体忽然奇异地抖动了一下,仿佛在那一刻她的灵魂脱离了肉体,升上了星空。望着水镜中鲜血的漂浮变换,她的脸色渐渐空灵,然后缓缓开口,诵出了奇异的吟唱。
“带有诅咒的鲜血,染红了曾经雪白的蔷薇。花朵的灵魂,承受着地狱烈焰的灼烧。时间被无限缩短,蔷薇将在盛放的刹那凋零。”
云雪妍闻言身体微微一颤,星言所说的,正是云纤儿的诅咒。是的,云纤儿受到的诅咒,便是从十六岁开始苍老,她的青春将会飞速流逝,无论是她的美丽还是她的身体,都会宛如昙花一现,转瞬就会凋谢。然后便是永无止境的折磨,她不会死去,而是日夜面对着苍老的自己,用残破的身体去承受地狱烈火的炙烤,她的一生,将会在疼痛中度过。这是最恶毒的诅咒,把天使变成幽灵。
然而,她又怎会让这个诅咒实现,于是在十年前,她不惜动用降天神术,以己之力强行改变了云纤儿星象的运行轨迹,以为终究可以摆脱这恶毒的诅咒。然而,宿命又岂会让人轻易挣脱,终于,在她十六岁的时候,这个诅咒再次降临,宛如魔鬼的利爪,要将这朵雪白的蔷薇连根拔起。
云雪妍的眼神凌厉如冰,一瞬不瞬地看着星言,仿佛在阅读着她的预言,思索着打破它的方法。
星言的声音依旧犹如梦呓,星月宫里没有风,然而她银白色的长发却无风自动,手指点过水镜,慢声歌吟。
“划破天际的流星,打乱了群星运行的轨迹,蔷薇的星宿,被带回了原来的轨道,黑暗一点点将它吞噬,最终将归向虚无。”
云雪妍低声喃喃:“划破天际的流星……原来天命之人出现,所以才打乱了原本的星规,将纤儿已经被改变的命运重新扭转。”
然后她忽然噤声,望着星言的眼神更加犀利。
星言空灵的声音,宛如天际回声般飘渺的吟唱,紧紧叩击着云雪妍的心。她仔细地聆听着星星的审判,不愿错过一个字。
星言的眼睛渐渐合上,双手交错在胸前,仿佛对这天上的星星默默地祈祷。
“血与火,将淹没明月。那颗流星,划破了宿命的纺锤,化为不绝如缕的丝线,紧紧交错。灿烂的流星,会照亮即将凋谢的蔷薇,花朵会为它再度盛开,却不再洁白,而是嫣红如血。”
“茧之丛林沉睡的幽灵即将苏醒,被包裹的秘密化成蝴蝶,破茧而出。冰海下辛勤的人鱼,它的眼泪即将流干,七巧的慧心,将回归于坠落的天使。”
云雪妍猛然抬起头,目光闪电般落在了司星女史的身上。虚幻的语言,犹如风一般飘散在空中,星言长发飞扬,如同漫天飞舞的银色丝线,一点点编织着人类的命运。
她的眼睛霍然睁开,然后仿佛耗尽了所有的力气一般,虚弱地跪倒在地上。她抬起头,望着神袛一般庄严的雪薇宫主,苍白的脸上满是无奈与哀伤的神情,淡淡地开口道:“同星星对话的我,只能说出我所见到的,宿命无法参透,而我所知道的,只是宿命的雏形。所有过去未完成的心愿,都会种下将来的姻缘,轮回流转,谁都不能切断。命运如同初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