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信封上一笔一划写好地址和收信人,交到机场快递工作人员手里。唐子怡觉得很轻松,仿佛卸掉了一副担子,她一手挽着唐小西,一手拎着皮包和简易行李袋,往检票口走去。
“妈咪,我们这是要去哪里?我们是去旅行么?”
唐子怡蹲下来搂着西西的小身体,认真的说:“西西,妈妈带你去一个很美丽的地方,好不好呢?”
“嗯,好的。”唐小西的表现很是乖巧。
“我们会去很久吗?”唐小西忽然担心的问道,“我还没有跟爹地道别呢,也没有跟阿本道别,还有好多好多小朋友。”
“不用道别了,人生何处不相逢,你就当我们是在做一场旅行吧。”
“哦,果然是旅行啊。”唐小西恍然大悟,同时还露出一副“我就知道”的得意模样,因此她就放下心来,歪着头看了看妈妈,她调皮的说道:“妈咪,你也是想给爹地一个惊喜吧,我会保密的。”
唐子怡嘴角抽动,露出一丝苦笑。她竟然……选择欺骗孩子,可是这也不算是欺骗吧,人生何尝不算是一种旅行呢?
人生何处不相逢,每个相逢的人,都有可能成为生命中的过客。相遇,分离,是人生中最经常上演的戏码。这些话虽然西西现在不懂,但是等孩子长大到可以读懂这些话的时候,她也一定会明白自己的心意。
“女士,请出示您的证件和机票。”检票处的人员和蔼地说道。
唐子怡递上护照和机票,静静等候安检。
城南机场是个规模比较小的机场,地处偏僻,程显明气喘吁吁冲进候机室的大厅,上一次航班的飞机已经腾空而起——他来得太迟了。
当他意识到那个孤儿院里的老师可能是欺骗了他时,就已经迟了。
早上,他接到一个神秘短信,连尚未结束的董事会议都顾不上主持,匆匆离开。孤儿院那个狭小的房间,变得空空荡荡,敞开的窗户,春风吹拂起曼妙菲薄的窗纱,一直吹到他的脸上。
她走了!程显明感觉到一种冰冷的恐怖味道,连指尖和足尖都变得寒冷冰凉。他摸了摸被褥,床铺是冰凉的,被子是冰凉的,铁质床头也是冰凉的。这么寒冷的屋子难为她住了那么久,她刚刚失去了一个孩子,心情一定很坏,最需要有人照顾。
偏偏他不能照顾她,不能安抚她,更不能陪着她。除了肉体之外,他的痛苦半点不亚于她。这些日子,失眠之症再次缠绕上了他,只要一闭上眼睛,脑海里就浮现出那个充满幽怨的小脸。
“是你杀了孩子,你还我孩子,还我孩子。”
梦里的她声声讨债,如泣如诉。明明知道她永远也不会做出这样的举动,说出这样的话,可是潜意识里,他希望她会责备自己,骂自己都可以。他甚至愿意她恨他。
结束了,结束了,她连一丝恨意都不愿施舍给他,宁肯独自承担所有的痛苦,连弥补的机会都没有——她走了啊!
门口,小何老师好奇地看着那个坐在床边把脸埋进掌心的男人,她没见过这么英俊的男人,她也没见过这么痛苦的男人。
“这里太冷了。”
小何老师解释道:“不会啊,这里是朝阳的屋子,阳光很充足,今天早上子怡小姐离开的时候,我才把窗户打开的,你觉得风很大吗?把窗户关起来就好了。子怡小姐很喜欢这里,经常说,在这里住着有种心安的感觉。”
他忽然想起,以前住在别墅的时候,她不怎么喜欢大屋子,她天生怕黑,夜里总是紧紧搂着他的胳膊。有时候,把也会把他推醒,钻进他的怀里,让他搂着她。
“怎么啦,又做噩梦了?”温柔的把她抱起,时间长了,他就熟悉她的这个动作的含义,怀里微微颤抖的女人令他觉得倍加疼惜。她喜欢把脸贴在他的胸口,倾听清晰的心跳,低低的说:“只有在这里,我才觉得心安。”
只有在他身边,在他怀里,数着他的心跳,她才会觉得心安。她的心一直很不安么?一直以来,是不是自己忽略掉了什么?
程显明从床上弹跳起来,这个突如其来的举动,让小何老师吓了一大跳,吃惊的看着逼紧自己眼前的男人,英气逼人,她不禁屏住呼吸,脸不知不觉间红了起来。
“她去了哪里?请你告诉我。”
被这个男人紧紧抓住双肩,可怜的小何老师颤抖不已。
“我,我真的不……不知道,先生,请您放开我。”
好不容易挣脱他的魔爪控制,小何老师迅速蜷缩到墙角,警惕地看着那个男人,免得他狂性大发,说不准又要做出什么疯狂的举动。男人颓然的靠到墙壁上,脸上隐隐浮现的伤痛之情,令人怜惜。
小何老师起了怜悯之心,低声道:“先生,虽然我不知道您和子怡小姐的关系,但是我看得出来,你对子怡小姐很关心。我真的不知道子怡小姐去了哪里……”
“谢谢你。”缓缓转身,程显明的身影消失在门口。
小何老师喃喃说了一句:“我记得她好像说过,今天要去大国际机场,还要早点起床……”
“你说什么?大国际机场是吗?几点的航班?她要去什么地方?”
一连串的问话让小何老师晕头转向,她慌忙回道:“我只是听她这样说了一句,具体我真的不清楚,好像是九点的航班,要去香港吧。”
“谢谢!”
那个男人像一阵风,比春天最猛烈的风还要迅疾,飞奔出了房间,一路狂驰。
结果他还是迟了一步,大国际机场并没有她的相关信息登记,A市大大小小也有好几处机场,如果一家一家的打听自然很费时间,他就近赶到城南机场,果然被他幸运地找到了她的信息。
可是这条信息是关于她几分钟前登机离开的记录。
“程先生,你要找的这位女士,她乘坐的航班刚刚启程。”
“您看,这是她的记录,八点五十五分……”
她剪过机票,进了机场,上了飞机……她走了,走得很彻底。程显明盯着机场服务小姐喋喋不休,翕动的鲜红嘴唇,大脑一阵轰鸣,一个字也没听进去。他走出候机厅,仰脸看到一架呼啸而过的飞机,心中涌起无限悲凉。
如果,飞机场是错误的信息,那么目的地会是正确的吗?香港并不远,如果他想去,还是有办法赶到她的前面,这是最后的机会了。香港不可能是她的目的地,她一向不喜欢喧闹的城市,早就想逃离。
所以,那就是一所中转站,她想从那里转道何方?如果他放弃这最后的机会,那么他就不可能再有机会找到她,她就会像一滴水那样融入大海,消失无踪。
他果断地拨通电话,命令道:“阿杰,我要一架飞机,九点四十分钟之前,我必须出现在香港机场。”
程显明的身影消失在机场忙碌的人群中,唐子怡从角落里闪身而出,旁边的唐小西好奇地看着爹地远去的背影,又看了看妈妈,若有所思地道:“妈咪,我们在跟爹地捉迷藏,对吧。”
这种游戏让唐小西很是兴奋,更近一步坚定她的想法,于是她不打算揭破妈妈的小秘密,刚才看到爹地的身影,她差点叫了起来,还好她的自我控制能力很强,换做别的小孩,一定会大吵大嚷的,她对自己的表现很满意。
“妈咪,现在我们要去哪里?我们回家吗?”
让爹地转一大圈,一回家,发现她们正在等他,他会是什么表情呢?想想都会觉得有趣啊!
“我们以后,可能都不回那个家了。”唐子怡不忍心看到女儿满脸期待的目光,努力斟酌字眼,试图用最简单的词语表达最艰难的意图。
唐小西显然很不明白妈妈的意思,唐子怡不想多做解释,挽起她的手,说道:“好了,我们走吧。”
“请问您是唐子怡小姐吗?”一个沉稳的男中音响起,唐子怡不禁用警惕的眼神打量着来者——两名陌生的中年男子,为首的男子颇为面善,看起来并无恶意。
“我们家主人请你过去一趟。”他说的虽然客气,隐隐地却给人一种不容推辞的威胁感。
“你家主人是谁?”
“去了您就知道了。”
另外一个男人已经拿起她的行李箱,唐子怡抿紧嘴唇,下意识搂住自己的女儿。
程家别墅,二楼卧室。
打开门,一股浓郁的酒精味道扑面而来,经过宿夜的酵酿,这股味道变成一种恶臭,令人作呕。
方亚嫣不禁掩鼻,微微皱眉。
已经是日上三竿,外面春光明媚,晒得人懒洋洋的,可是这间拉着厚厚窗帘的屋子,暗无天日,从明亮的地方猛地一进这里,眼睛无法适应光线,竟然有骤然一黑的感觉。
过了一阵子,方亚嫣适应了环境,环视着狼籍不堪的屋子,碎片,满地的酒瓶,还有仰面躺在地板上的男人。小心的绕过这些杂物,方亚嫣蹲下身,端详着那个男人。
起初,进屋时见那个男人毫无反应,她以为在酒精的麻痹作用下,他大概还在昏睡之中。可是,当她俯下身,才发现那个男人睁着一双布满血色的眸子,死死的瞪着天花板的某处,真丝衬衣大概穿了好几天,褶皱不堪,胡子也好几天没经过打理,围着下颌长满了一圈,整个人像变了个人,比起路边的乞丐好不到哪里去。
“阿明哥。”方亚嫣轻声呼唤他,“你还好吧。”
那个男人对她的话毫无反应,自从上次在董事会议上不告而别,这个男人的魂魄就好像被什么勾走了,精华全无。
如今程氏集团早已不复当年的盛世辉煌,并不像外界描述的花团锦簇,它庞大的身躯举步维艰,所有的资金链都薄弱到了近乎断裂的地步,近几年来只是在勉励维持。这些是属于公司内部的秘密,外界极少有人知道。
因此董事会对于程显明包机去香港这样的奢华行为更显得不满,加上程显明这几年的花花公子形象,略无建树,除了给娱乐界增添了不少花边新闻之外,没干不出什么正经事情。
鉴于他一再令人失望的表现,董事会对他的忍耐达到极限,进而向程老爷子进言,纷纷提议要废除他的继承人位置,否则就要撤销自己的股份。
众怒难犯,程老爷子又身在病中,无法亲自主持大局,为了安抚人心,只好宣布,撤销程显明的继承人位置,公司的全部事务暂时由方亚嫣负责管理。
方亚嫣对这一天实在是等了很久,如果不可能让她拥有这个男人的心,那么至少应该让她拥有这个男人的钱财和权势,这样交易才算公平。这么多年,她为这个男人付出太多的心力,已经没有能力再去进行另外一个开始。
所以,她需要报酬,这个男人不肯给她,那就让她自己来拿好了。
“阿东哥,我是来送一份决议书让你签字的。”方雅嫣的表情有些犹豫,从随身的小皮包里拿出一份打印好的文件。方亚嫣把手里几张纸递到他面前晃了晃,那个男人还是毫无反应。
她不得不提高音量提醒对方道:“阿明哥,这份文件需要你的签署,你是不是要看一下?”
程显明压根就没有正视她,低着头顺手拿过身边的一瓶酒,凑到唇边,仰脖痛饮起来。酒瓶差不多空了,任凭他把瓶底举得再怎么高,也只是能倾倒出几滴透明的液体,他意犹未足地用舌头舔去残留的几滴味道,皱着眉头四下搜寻。
奇怪,昨晚记得是整整一箱酒,怎么全不见了。程显明打量着满地的空瓶,恍然大悟,他昨晚居然把这一整箱酒全给喝光了,那可是六瓶二十年陈酿的白兰地啊,后劲十足,难怪他会在不知不觉中沉沉睡去。最近,他爱死了这种醉酒之后的感觉,迷迷糊糊,什么都记不起来,所有的不开心一扫而光。也只有借助酒精的麻痹,他才可以治好他的失眠。
“阿东哥,别再喝了。”看着眼前这个男人,醉眼惺忪,依旧在身边的酒瓶中间挨个摇晃,试试哪个里面还会有未喝光的酒,终于,被他找到一个剩了小半瓶酒的瓶子,他的眼神骤然变得兴奋。
方雅嫣觉得很悲哀,这个男人已经彻底堕落成为一个不折不扣的酒鬼,不知进取,对外界的一切不闻不问,不管不顾。
她明白那个男人为什么要花费巨资包机去香港,只是因为那个女人走了。
同样的道理,那个男人为什么从此沉迷酒乡,也是因为那个女人走了。
她想不出来,那个女人到底有什么魔力,可以让阿明哥对她死心塌地,甚至连做不做继承人也全不在意。
方雅嫣夺下了他手里的那瓶酒,命令道:“别再喝了!你这样会喝死你自己的。”
“不会的。”他的笑容依旧如此迷人,比酒精就更容易让人沉醉,他的身体有些重心不稳,显然是宿醉未醒的后果,他试图拿回酒瓶,却被方雅嫣闪身躲开。
“我没那么容易死的。”他喃喃道,“我属猫,有九条命,你不知道么?”
欺身而上,贴近方雅嫣的身体,令她无从逃避。
“好啦,别闹了,你要我签字么?那我就签好了。”
扶着床头的小型写字桌,程显明拿过一只签字笔,迅速在摊开的文件上签下自己的名字,只写了第一个字,就被方雅嫣劈手夺下,她面带几分不忍,几分怒气,道:“你怎么连看也不看,说签就签,你……”
“签完字,你就可以别干扰我喝酒了,是吧?”程显明有些不耐烦,伸手想要拿回他的笔。
方亚嫣盯着他的大手,在酒精的腐蚀下,他的指尖已经开始不由自主地轻颤,身体的平衡力很差劲,方亚嫣很灵巧地闪身躲过。
“在你的眼里,除了那个女人之外,只剩下喝酒这一件事情了吧。”方亚嫣无法掩饰自己的失望。
程显明扶着桌子,勉强保持自己的平衡,皱眉道:“什么女人?我不认识女人,我只认识酒。”
他的眼睛在房间里积极搜索,房间的小酒柜早已扫荡一空,架子上什么酒也不剩,他把家里的藏酒已经喝光了。嘴角浮出一丝微笑,他喃喃道:“唉呀,最初设计这个房子的时候,应该准备一个酒窖,利于储藏更多美酒,真是遗憾!”
“阿杰,阿杰……”程显明大叫道。
方亚嫣打断了他的胡乱喊叫,声音冷硬,有种金属摩擦的质感,但是对方是个彻头彻尾的酒鬼,根本就听不出弦外之音。
“阿明哥,既然如此,那就请你把文件签了吧,我。不打搅你喝酒的雅兴。”
不等方亚嫣的话音落地,程显明接过她递来的签字笔,“刷刷”几下,在文件的最末一页,继续写完自己的名字。鼻尖虽然微微有些发颤,可是字体依旧漂亮,还保持原来的尊严。
“程显明。”
龙飞凤舞三个大字。
方亚嫣拿过文件,轻轻翻到第一页,看着最上面一行字,轻声念到:“关于自动放弃程氏集团继承人位置和董事长一职的声明。我,公民程显明,自愿放弃程氏集团继承人的相关权利,包括现任的董事长一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