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亚嫣越想越恨,咬牙切齿,当初如果不是因为这个孩子出了事住进医院,化验血型发现和程显明是同一类型,这罕有的一致性让程显明不顾一切,从与自己的订婚典礼上不告而别,因此落下“逃跑新郎”的名号,而自己则沦为A市最大的笑柄。
她不能不恨她吗?她有什么理由不恨她!
“你以为你依仗孩子血缘的身份,就可以凭空拥有一切吗?你的想法实在是太天真了。程氏家族决不会允许螟蛉之子的出现。程显明和程老爷子从头到尾都不相信你。他们做了跟唐小西的亲子鉴定,取得是唐小西跟程老爷子的样本,结果,你一定猜得到:他们根本没有任何血亲关系。”
瞳孔骤然紧缩,唐子怡紧紧盯着方亚嫣,那眼神灼然有力,完全不像一个半昏迷的人应该有的,这样严厉的眼神只坚持了一瞬,疼痛很快击败了她,让她的眼神游离涣散。只是这样一瞬间,足够让方亚嫣觉得不舒服,她不喜欢被还击——在这样的情况下,对方竟然还想要还击,实在是太可恶了。
“你知道程显明为什么会在你的婚礼的路上忽然不告而别吗?”方亚嫣的微笑已经变得阴毒起来,像一条美女蛇盯着中毒挣扎的猎物时,所表露的神情。
“因为……他刚刚知道一个消息,慕容雪怀孕了!”
“你说慕容雪怀孕,他为什么要这么紧张?”
“呵呵呵……”她轻蔑地笑着,不管对方是否愿意听到这些真相,只管说着,发泄着自己心中的愤懑。
“只剩下一种解释了,不用我说你也猜得到,你是聪明人。这就是所谓的命运了!曾经,你用一个所谓的骨肉至亲,夺走了本来属于我的新郎;现在报应来了,另外一个女人用她肚子里还未出生的孩子剥夺了属于你的一切。”
“而你,出于不满的愤恨心怀,偷偷把她约回来,甚至试图伤害她和她的孩子。和我比起来,你更恶毒一点,对吗?”
唐子怡的呼吸急促起来,她的眼神痛苦又慌乱,同时也无能为力,腹痛和流血让她的身体变得非常虚弱,连反驳的力气也没有。
她不想乞求对方什么,看到对方疯狂迷乱的眼神,她知道那个女人是不会放过这个报复的机会,不可能施以援手。
方亚嫣如释重负,她站起来,手里拿着唐子怡的手袋,微笑着推开窗户,寒冷的风吹进屋子。她举起手袋毫不犹豫地丢进湖里。
唐子怡陷入绝望,她沉默地盯着方亚嫣,那种眼神让方亚嫣感到阵阵心虚,不敢与她对视,却故作强横地道:“你不要这样看着我,又不是我把你害成这样子的,是谁把你推倒在地,是谁明知你有孕在身还要故意伤害你,而且将你弃之不顾。这是阿明哥的决定,他不想再与你有任何关系,你还不明白吗?”
色厉内荏的方亚嫣暗掩心跳,话音未落,人就逃也似的出了房间,临走前,她摁下房门的锁,重重将门关合。
这一声闷响彻底断绝了她的生路,唐子怡反而平静下来,用沾了血污的手颤抖着抚摸小腹。
宝宝,别怕,不管死亡有多黑暗,妈妈陪着你。
夕阳落幕的时间是很快的,太阳刚刚在地平线上还是一轮巨大的红日,转眼间就没入地平线下,只有渗了血般殷红的晚霞,层层叆叇,环绕天际。光线也变得更加昏黄。
那个男人就站在阳台与房间交界处的阴影里,只能模糊看到他颀长的身影,辨不清容貌。
唐子怡张开手指,下意识抚摸着小腹,隔着衣服,小腹平平如也,她的表情残留着依依不舍的幸福。
见状,程朝翼叹道:“我若是能早点进去就好了,是我的失误。”
原来那日,方亚嫣在屋外将门反锁,是程朝翼破门而入,把迷迷糊糊地她送进医院,不然后果不堪设想,饶是如此,毕竟……
程朝翼迈出门口,与她一道站在阳台上,看了一眼她平坦的腹部,不禁替她难过。唐子怡的表情反而很平静。
“得之我幸,失之我命;缘来随缘,缘去随风。”
“那天真是要谢谢你。”唐子怡道。“我可不可以问你一个问题?”
程朝翼一直没有解释,为什么那天他会出现在茶馆?一直以来,唐子怡以为那个男人是隐形人,只会在吴叔的咖啡馆出现,而他如天神降临般出现在半昏迷中的她面前时,她还以为是自己出现幻觉。
“我知道你想问什么?”男子淡淡的答道,“那天,我之所以会去茶馆,是因为我不放心你们。”
这个答案并没有让唐子怡感到吃惊,她早就该猜到,程朝翼跟程显明的关系不一般。
“你就是凤姨的儿子吧?”
唐子怡想到那天在墓地看到的情景,程朝翼站在凤姨身边,所以猜出他的身份。
程朝翼缓缓点头。
“我,程显明,阿雪阿嫣,还有龙少华都曾经一同接受过家族的特殊化教育,我们是童年最好的朋友。我们四个人学习的时间更长一点,而且还同时在程显明家里住过很长一段时间,龙少华还需要接受他自己的教育,所以相对来的时间会少一些。”
“在这里住的还习惯吗?”那男人似乎不与在这个话题上多做停留,话锋一转。
“还好,这里很安静,适合我现在的心情。”唐子怡的脸上并没有太多悲伤。
“习惯就好,这是我朋友的一家私人孤儿院,我每天都会来看望你,如果有什么需要只管提出来,我不在的时候,你可以跟小何老师讲,她会帮你去做的。”
唐子怡微微点了点头,少顷,她侧脸看着对方,有些拘谨地说道:“你能帮我最后一个忙吗?”
“什么?”几乎是脱口而出,程朝翼微微侧转身体,眸中光芒闪动,“我愿意帮你,但是你确定自己的选择,不会后悔吗?”
“是的,我不会后悔自己的决定,就好像当初我决定要跟他在一起,决定要跟他分开,包括在婚礼上当众决定不和他结婚,每一项选择,或者会给我带来幸福快乐,或者会给我带来烦恼痛苦。这些我都要坦然接受,这是我自己的选择,我无权后悔。”
“我觉得你还是应该慎重考虑一下。”
“我考虑的很清楚,在茶馆里,在医院里,在这里,不管是迷蒙、痛苦、忧伤,还是完全平静下来之后,占据我脑海的始终是这样一个决定:我要离开这个城市,彻底的离开这个男人。我还有我,还有属于我的孩子,我不想什么都失去。我不会跟那个男人一样愚蠢,拼命追逐已经无法把握的东西,我只想把握住现在属于我的一切。所以,离开就是唯一的选择。”
唐子仪的声音平缓镇定,波澜无惊,经历了许许多多的风浪波折,她的心磨砺地破旧不堪,反而更容易看穿事物的本相。看到此时的唐子仪,程朝翼明白,这个看似柔弱的小女子,内心中有一种相当坚强的力量,所以她的决定没有人可以改变。
作为她的朋友,他可以选择帮她,或者不帮她,而无权干涉她的决定,也没有能力改变她的决定。程朝翼忽然被自己的想法感到小小的震惊——朋友吗?他们算是朋友吗?
萍水相逢的几次会面,平平常常的几次谈话,但是他们彼此之间已经向对方透露了心底最深的秘密,最隐晦的情怀。他们都是爱过的人,都是被爱灼伤过的人。
朋友吗?就算是朋友吧。
程朝翼露出久违的笑意,虽然很淡,而且在这样暮色深重的时刻,对方很难看清他的笑容。不过,他自己知道,这份笑容自从那个女人离开他之后,就再也没有出现过,这是发自己内心的笑。
“我愿意帮助你,你什么时候走?只要把时间告诉我就够了,我会为你安排好一切。”
“再过两个星期吧,医生约我两个星期之后复诊,如果复诊没有大问题的话,我就马上走。”唐子仪略一沉思,答道。
程朝翼离开她的房间,走之前,郑重其事地最后一遍询问与她:“唐子仪,你真的不后悔自己的决定?我的意思是说,你不觉得你负担的太多了么?有些担子不应该有你一个人承担,有些解释现在说还来得及。”
“我说过,一切都结束了。”唐子仪斩钉截铁,既不给对方余地,也同样不给自己余地。
结束了,只剩下她一个人呆在屋子里。是的,结束了,她自己对自己重复着,巨大的悲伤将她紧紧包围,她搂着自己的小腹,蜷缩在床上,任凭黑暗渐渐覆盖眼前的一切。
唐小西就是她唐子仪的骨肉,是她唐子仪的孩子,这个也需要解释么?不,不需要。
肚子里的孩子已经……也需要解释么?不,不需要。
所以,她唐子仪不欠他程显明什么,两清了。
两个星期之后,身穿灰色风衣配米色长裤戴着墨镜的唐子仪,一手拉着行李厢,一手挽着女儿唐小西,出现在飞机场。休闲式的外套并不能掩饰她窈窕的身姿,面色有些淡淡的红润,身体显然基本恢复健康。只有她们两个人前往机场,没人送行,在人群中,她们的身影有些孤单。
在候机室里,唐子仪摘下墨镜,其实真是多此一举,刚开始,她还担心会在机场遇到熟人,仔细想想,在这个城市里,熟悉她的人毕竟是很少很少的,真正关心她的人,也只有寥寥数人。
所以通知与否,并不重要,站在二楼的贵宾候机室,俯瞰眼前的城市,唐子怡发现,她已经心如止水,再也不会掀起任何波澜。
别了,A市!
她离开城市的消息只有程朝翼一个人知情,她没打算告诉乔爱妮,想等到了大洋彼岸再通知她吧,至于其他人,暂时更是没有告知的必要。程朝翼在苏格兰的乡下有一片面向大海的土地,她看过照片,不禁怦然心动。地势舒缓的山坡,茂盛的植被,悠闲地牧羊人在吹竖笛,山脚下一座古朴的小木屋,远处群山林立,环绕着秀丽的山谷,宁静的湖泊。
这不正是她童年时代梦想过的地方吗?传说中的世外桃源,所以,唐子怡眼睛一亮,眼中流露出憧憬之情,她试探着问道:“我真的可以去这个地方居住吗?”
当得到对方肯定的答复时,她又有些犹豫,对方是极为体贴细致的男人,所以他考虑到她的顾虑,解释道:“我那边有位当地的朋友,就住在我的附近,他也是个中国人,所以我擅自做主把你将要前去的消息告诉他了,希望你不会介意。去了那个地方,有什么不方便的地方,或者有什么需要,只管跟他提,他是个豪爽的好心人,一定会给你帮助的。”
唐子怡颇为感激的看着对方,她真的不知道该如何报答对方的恩情,说任何话语都是多余的对白,真正的感激就是铭记于心,坦然接受朋友真心的一次帮助,好好生活。
程朝翼不仅帮她弄好出国定居的一概手续,还帮她订购了机票,本来今天他还想去机场送她们母女,却被唐子怡婉言谢绝。
“你去送我,就好像别离一样,我们还会再见面的。”
“我们还会再见面的。”他细细品味着她的话语,微笑着说道,“我很喜欢你说的这句话,‘再见’比‘拜拜’更有人情味,那就让我期待我们的重逢吧,希望那时候的你可以真正找到快乐。”
“谢谢。”唐子怡真诚的说道。
虽然知道‘谢谢“这两个字在朋友情谊面前是很苍白的词语,可是她想不出更好的表达方式。
“再见。”程朝翼帮她提起行李,“至少要让我把你送到计程车上,我已经帮你叫了,这时候应该到了门口——这点帮助你不会拒绝吧。”
这个男人所表现出来的是一种优雅的态度,绅士般的气概,待在他身边,可以让人感受到,绝对平等的尊重和交流。他了解你的感受,体贴你的心思,他绝不会说出令你为难的话,同时还能够准确的表达他的意思,他不试图说服你,却能让人心甘情愿的听从。
他把她送上计程车,吩咐司机把她们送到城南机场。没有挽留,也没有客套,这个男人的表现一贯如此,他的一举一动,一言一行,全部是恰到好处,没有半点浪费,让人觉得舒服,没有一丝压力感。这一点上,他与程显明是决然不同的两类人,一个是谦谦然君子温润如玉;一个是嚣张霸王心硬似铁。
可以与这样一个男人相处一定是件很愉快的事情,唐子怡在心底默默祝福:希望这个男人也可以找到真正属于他的快乐。
离飞机起飞还有十五分钟,唐子怡舒了口气,慢慢整理自己的行李,为登机前做最后的准备,其实,并没有落下什么东西,她还是神经质般把皮包的每个角落都翻看了一遍。
“妈咪,你在找什么?”
唐小西好奇地眨巴着大眼睛,问道。
“没什么,在找一个东西……我记得明明是带在身边的,怎么……”
“你在找这个么?”眼前垂下一根坠子,末端拴着两个银质的戒环。
看着这枚戒指,唐子怡的眼前一花,仿佛看到眼前捏着吊链的手,细小瘦弱,童年时代的小狼焕然重现,其中一枚戒环曾经是小狼的信物,他把它馈赠给最喜欢最信任的司马晨东,那时候他们还都是小孩子,他们并不懂得如何衡量一个东西的物质价值,在他们眼里,只是觉得,要用最喜欢的东西,表达最好的爱意。
于是,司马晨东又把戒环转赠给她,即使她失忆了,仍然坚持佩戴着这个吊坠,不管多么困难,她从没想过要卖掉这个物件。
直到那天,那个男人逼得她走投无路,把最重要的信物交给他作抵押,而他毫不珍惜地丢弃在路边,她以为要永远的失去这份珍贵的礼物,最后,她才知道她被那个假装凶恶的男人给骗了——他压根就没有扔,握在掌心里,作势吓唬她而已。
这枚戒环并没有给任何人带来快乐,相反,因为这个戒环格外搅得曾经亲密的朋友渐渐生出隔膜。她想到死去的小狼,心中生出许多悲凉。
腾出手接过戒指,轻轻摩挲着两个质地相通的戒环。
两枚戒环的样式差不多,另外一枚则是程显明的继承人戒指,馈赠给她的目的很明显,是要给即将出生孩子的礼物。
现在,马上要离开这座城市,还保留着这份礼物,是很不合时宜的。
唐子怡从唐小西手里接过吊坠,打开吊扣,把两枚戒环倒在手心上,犹豫了片刻,她把其中一枚留在手心,另一枚重新拴在吊坠上,郑重地挂在唐小西的脖子上。
唐小西一直在仰着脖子看妈妈的动作,结果看到妈妈把漂亮的吊坠挂到她的脖子上,格外兴奋,低头仔细端详。吊坠有些长,戒环垂在她的小肚皮上,晃来晃去,挺好玩的。
唐子怡小心的捏着倒在手心里的那枚戒环,向机场服务人员索要了纸笔和信封,把戒环放进快递信封里,她决定应该物归原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