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刚在警察局,获得假释许可的司马飞扬,从他的眼神中看得出意外和惊喜重叠在一起。在踏出门口的第一时间不假思索地向她伸出一只右手。是要握住她的手,还是要给她一个拥抱?
但是她,终究无法知道答案,因为当时的她轻轻退后一小步,很小很小的一步。就是这样小小的一步之遥,让司马飞扬体会到分离的味道。她看到希望之火在他黑色的眸子里熄灭,她知道自己是何等的残忍。
她还是要面无表情的说出更加伤害那个男人的话。
“阿东哥,看到你没事,我和显明都很开心。谢谢你之前对我的照顾。我和显明闹了一点小矛盾,现在……”她停顿片刻,一只大手从身侧亲密地揽着她的腰部,这给了她无形的压力,她不得不逼迫自己继续说下去:“我和显明已经和好了。以后……你要好好照顾自己,有什么需要的地方……”
司马飞扬已经背转过身体,唐子怡看不到他的表情变化,她只知道自己很难过。其实因为失忆的缘故,她只能模糊的记起和阿东哥在一起的一些只零破碎的片段,她记得小时候趴在他宽大的背上晃来晃去,咬着手指咯咯地笑。
在这个男人身边,她感受得到一种来自故乡的温暖,来自家的安全,她漂泊的太久,内心深处极度流连这种温热。她坚信自己和这个男人有过深刻的羁绊,即使不能记起全部的回忆,她知道,他可以信赖。
她辜负了他的热情,她只能辜负他的热情。
第一次是失忆,这是第二次,以后这个男人会不会给她第三次机会?
司马飞扬走出两步,猛地回头,以令人猝然不防的速度回旋,转身,豹子一般窜起。
阿杰身形一动,被程显明严厉的眼神制止。
两个男人隔着她,对峙。
目光如电流,如箭矢,她感觉自己的身体被无情的切割,洞穿,伤痕累累。她已经无力回头,只能对着眼前的司马飞扬露出平生之中伪装最好的一次微笑。
寒风萧条顿时换做春日和煦。
“傻丫头……”司马飞扬伸出一根食指,轻轻点了点她的额头。
他缓缓收回自己的目光,严酷代替温柔,与程显明的目光相撞,后者满不在乎的神情下掩盖着刀锋一样的冰凉。
“这是男人的事情。”司马飞扬缓缓开口,“何必让一个女人卷进来!”
“这是我的女人。”
粗暴地扭转她的身体,唐子怡感到耻辱,却不能表现自己的厌恶,只能被动的承受。那个男人紧紧搂着她的腰肢,他用这种方式向对方昭示自己的占有权。
“薇儿,不开心的事情不要去做。”
当她茫然地随着程显明坐进跑车里,阿东哥在她背后喊了一声,她没有回头,她害怕自己一回头眼泪就会控制不住的掉下来。她已经输了,却不想输得太难堪。
这个男人在她的生命有过很重要的交集,他的出现,是开启那道禁忌之门的钥匙,那段被尘封起来的记忆像被解除封印的魔兽,正在一点一点的苏醒。
她记得自己刚刚醒来的时候,他每天都会来,拼命请求自己将他记起。可是,她忘记了,的的确确忘记了。她记得身边的每一个人,独独把他忘记了,而且与他相关联的每一件事情都无法记起。医生不知道为什么,她也不知道。
医生只是说:有些事,是真的忘了,不再记起;有些事,是太痛苦,不肯记起。
她也不知道关于那个男人记忆是属于哪一种。
唐子怡最后看了一眼这间屋子,毫不犹豫地关上房门,轻轻旋动钥匙,将房门锁好,就像她平时出门一样,仔细收拾起钥匙,好像傍晚下班之后她还会回家一样。
楼下的阳光有些耀眼,她本能地举起右手挡住光线。
楼下停放着那辆车,萧逸冷峻的男子坐在驾驶位子上,她迟疑了一下,还是坐到他的旁边。
那个男人连看都没看她一眼,只是低促地说了一声:“系上安全带。”
这是不容置疑的命令,唐子怡麻木地服从他的指令,因为抽取地太用力,安全带卡住了,任凭她怎么努力也拉不出来。她有些无助,却不愿意向旁边的人求援,松开手,默默地坐着。
程显明终于看了她一眼,低低咕哝了一声,俯身替她抽出安全带。距离猛然拉近,唐子怡本能地往后畏缩身体。程显明的动作明显一滞,唐子怡不敢抬头与他对视,仍然感觉得到那里正在喷射熊熊怒火,几乎可以把她烤焦。
她屏住呼吸,双手紧紧抓着自己的衣角,这是一种紧张的防备姿态,她自己不曾觉察这种变化,完全是本能的驱使。
是的,眼前这个男人,已经开始让她感觉难以琢磨,让她感觉害怕。那张薄薄的契约把他和她的命运绑在了一起,她无力抗拒,却不意味着就完全接受。
程显明从来没有这样的经历——他不知道该怎么样面对这个女人,他只是想牢牢掌握她,可是越是如此靠近,她的心反而离自己越远。
她惊惧的表情让他心疼,他很想把她抱进怀里好好的安慰她,但是她的戒备姿态就像一只陷入猎人捕机里的小兽,多疑不安,暴躁难耐,充满敌意。如果此时贸然抚摸,一定会引起强烈反击,会伤了他,更会伤了她自己。
他平生从来没试过这种情形,这件事情完完全全脱离他的掌控,正在向未可预料的状态发展,他不喜欢这样子,在他的眼里,一切不可控制的东西都是不安全的。
他匆忙替她系上安全带,起身握紧方向盘。
“你的房东同意替你保留这里三个月。”
唐子怡没料到他会这样说,其实她看见他在楼下与房东交涉,她不曾要求过他,而他显然是猜到了自己的心思。
这大大出乎她的意料之外,她愣了半天,才说了一声:“哦。”
她本来还想问,房东不肯要支票,而他又没有携带现钞的习惯,那么他是怎么样解决这个难题的。话涌到嘴边,又悄然咽了回去。
她注意到他的左手无名指上一个微微苍白的印记——那是长期佩戴戒指之类的饰物留下来的痕迹,她隐约记得他有一个雕花很特殊的戒指,显然,他用那个戒指做了某种交易。
她的心被一种奇怪的情愫悄悄打动,这个男人虽然可恶,却总是会做出某种令她悄然心动的事情,他了解她如同了解自己。
唐子怡轻轻勾起自己脖颈上的一根丝线,扯出坠在末端的饰物,一枚银质的戒指,样式古老朴素。那枚戒指一直挂在脖颈之间,她已经忘记了那段来历,隐约记得似乎很重要。
她抿起嘴唇,仿佛下定决心一样,拉断丝线,把戒指递到程显明的面前。
“房租不在契约的约定之内,我现在没有能力支付现款给你,我用这个做抵押,以后我有能力一定会还给你。”
她果断的神情仿佛要与他划清界限。
程显明面无表情接过戒指,看都不看,猛地往远处的灌木丛里举手一抛。
唐子怡眉头一皱,视线跟着物体起落的抛物线迅速移动,终于没有任何情绪流露,再次默默的低下头。
车子发动,发动机沉闷的吼着,骤然加速,风一样的离去。
妙仁医院,副院长办公室。
龙少华和往常一样,做着笔记。门忽的被人撞开,外间的秘书急切地叫道:“小姐,没有预约,你不可以进来的。”
“喂!龙少华。”那个女人大大咧咧地冲他招手。
他微微向秘书点了点头,秘书很不情愿地给这个红头发的女人让路,后者很是得意地吹了一声口哨。
龙少华收拾了自己的东西,平静的问道:“来得这么快。”
“你说有要紧的事情,而且是与子怡有关,我当然要快一点啦。”
龙少华微微一笑,注视着她因为急速奔跑显得格外红润的脸颊,像一只熟透的苹果,圆润精致。
现在是晨间,她似乎是在户外做运动,穿着白色运动紧身小背心,腰间系着同色的外套,更加衬托得整个人英姿勃发。她光洁的额头沁满了细小的汗珠。
她满不在乎的抹了一把淌到脸颊的汗水,环视他宽大的办公室。
“有水吗?渴死我了。我在晨跑,听你说有子怡的消息,路上又堵车,我干脆跑了过来。只用了半个小时,我这速度还行吧!”
她有些小小的得意。不停地用手做扇子给自己扇风,房间明明是空调屋,乔爱妮却没有一点凉快的感觉,反倒有一丝闷热。
有人递过来一方叠的整整齐齐的干净丝帕,同时还递过来一杯热水。乔爱妮接过水杯一饮而尽,温热刚刚好。顾不上客套,一边用丝帕擦着汗,一边催促道:“子怡呢,她人在哪里?她怎么样?有没有事情?这个死丫头,手机停机,玩失踪玩的这样彻底,连我也不联系,不要让我遇到她,否则一定要她好看。”
乔爱妮忽然止住喋喋不休地问话,因为眼前这个男人一味的对她微笑,一脸的高深莫测,眼睛一刻也没离开过她。
她长了三颗眼睛,还是长了六只手?
乔爱妮被看得莫名其妙,情不自禁地上上下下打量着自己,似乎没什么特别引人瞩目的地方。难道是有眼屎?!
“喂!”
乔爱妮怀疑对方根本没集中注意力,一直是在走神,于是用手指在他眼前晃来晃去,检测他的灵敏度。
果然,龙少华极度郁闷地反应道:“你干嘛?”
“唔,没事,我问你子怡在哪里?”这个男人的反应总是很奇怪啊。
“你先休息一下,我带你去找她。”
乔爱妮本来想继续追问唐子怡的下落,见对方一脸神秘不想告知的样子,只得耐着性子打消念头。喜欢卖关子就卖好了,姐姐不稀罕。
“你屋子里好热啊。”乔爱妮严重怀疑对方究竟是不是空调屋子,要不就是空调坏掉了,怎么这么热。
“我刚刚把温度调了一下,你出汗这样多,屋子太冷容易感冒的。”
乔爱妮撇撇嘴,这个迂腐的男人,真不是一般的婆婆妈妈。
“给我来被冰水吧。”
“我让护士给你送一杯健康饮料,最适合剧烈运动后引用。”
老兄,你当这是在做广告啊。
唐子怡站在宽大的客厅里环视整间极尽奢华的建筑,富丽堂皇的吊灯装饰着高高的天花板,各种名贵的家具,眼前就是通往二楼的楼梯,实木精心雕刻的扶手,腥红色的地毯一直铺到楼梯的顶端。
现在整个屋子只剩下她自己了,程显明和忠实的保镖阿杰出门做自己的事情,小西按照她的意思送去全天服务的贵族幼儿园,虽然小西不太情愿,但是唐子怡觉得让她在学校寄宿总比呆在这间牢狱中好。
她在客厅和走廊间游荡,每一间屋子她都不想进去,每间屋子都是这个精致囚笼的一部分而已。外面阳光高照,温暖和煦。但是不管怎样,阳光仍然射不进屋子的最深处,她无处可去,无事可做,只好坐在楼梯最末的一层发呆。
响起一阵细碎的脚步声,她抬起头,是一位上了年纪的阿姨,极为慈祥的看着她。
“少夫人,你怎么不去外面走走呢?今天的天气真不错。”
她错愕,随即反应过来,结结巴巴解释道:“阿姨,你弄错了,我不是什么少夫人,我只是——”
她卡住了,该怎么解释自己尴尬的身份呢?难道要告诉人家,自己只不过是有钱人豢养的宠物,是一个压根见不得光的情人,而且期限只有三个月。
阿姨似乎很体谅她的难处,宽容的一笑。
“我是负责厨房的张妈,少爷小的时候我就在他们家做事,可以说少爷是我看着长大的。少爷这个人呢,脾气是差了一点,但是他的心思还是极好的。”
唐子怡勉强的笑了笑,她也不想跟一个老人争辩那个男人的是非。
“我叫唐子怡,阿姨以后不介意的话,就叫我子怡好了。”
“哦,子怡小姐。”
“我不是什么子怡小姐,您就叫我唐子怡好了。”
“嗯,子怡小姐,不知道你是不是愿意帮我一下忙?”
老人的和蔼给人一种很亲切的感觉,令人愿意与她亲近,唐子怡不由自主地点了点头。
“少爷不喜欢人多,又不愿意家里住进生人,所以里里外外都是我在做事,我年纪大了,忙乎不了那么多事情,所以想请子怡小姐照顾一下少爷。”
唐子怡不忍心拒绝一个和善老人的请求,身不由己地跟随她的脚步,上了二楼。
张妈要她帮忙打扫房间,这样大的别墅区的确够一个人忙碌的,何况张妈的年纪已经五十多岁,体质有些差,收拾房间这样的事情对她来说的确有些繁重。
唐子怡对于整理东西并不陌生,为了生存,她做过许多份工作。她自我解嘲地为自己开脱:就当自己是给某人做了三个月的保姆吧。
进了他的卧室,她还是忍不住打了个哆嗦,房间里拉着厚实的猩红色窗帘,把光线挡得严严实实,一下子把回忆拉到漆黑的夜里。
他像个暴躁不安的野兽,不知道该怎么样发泄他的愤怒,红着一双眼睛,紧紧搂抱着她的身体,用最激烈的动作毫不留情地冲击她的身体深处。
两个人默默撕咬挣扎,是暗夜里争斗的两只兽,一个强烈攻击,一个誓死抵抗。整场战争无声无息,只有身体在胶着扭动,分不清输赢,或许,两个人都是输家,没有人能赢。
这样的回忆令她的心颤抖起来,整个身体陷入疼痛。
“哗”地拉开窗帘,阳光倾泻而下灌满屋子的大半地方,阴暗寒冷顿时被驱逐,唐子怡紧紧攒在一起的身体,在阳光下小心的舒展开来,贪婪地吸收热能源。
唐子仪有些陶醉于温暖的阳关浴,幸福的眯起眼睛,依靠着大床坐在地板上,把头自然地扬起。脑后束起的马尾有些碍事,索性将皮筋去掉,任凭瀑布般的长发随意地在猩红色的床罩上铺散开来,在阳光映照下,如墨染一般漆黑,光泽动人。
她的脸因为温度的提升,渐渐变得红润,细嫩的肌肤格外显得诱人。
蓦地,她心里升起一种奇怪的警觉,霍然睁开眼睛,程显明的面孔就在她头上不到十公分的距离。不过他的身体在床的另一侧,所以从唐子仪的角度看起来面孔是倒置的。
她无由来感觉到一阵寒意,下意识顺着床脚往旁边躲避。
他的表情古井无波,越是如此越是难测,大概他不喜欢自己无缘无故出现在他的房间里吧。
“对不起。”她语无伦次的解释着,“我只是来打扫一下房间……我先出去……”
她仓皇起身后退。
“站住!别往后退!”一声喝止!
她的身体打了个冷颤,越发惊慌,根本刹不住脚步,继续后退。
“咚。”这声音如期说听见,不如说是她感觉到,身体猛烈的撞击到某种硬物。同一时间,那个男人俊朗的身姿向她扑了过来,没等她反应过来,他已经紧紧抱住她的头颅,用自己的身体遮蔽住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