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小时候就是这样,因为害怕摔下来,两只细小的胳膊紧紧搂着他的脖子,勒得他喘不过气。然后哭得太久,鼻头有鼻涕流出来,她就在他后背使劲蹭,每次背她回家,衣服准会弄脏。
“我哪有!”唐子仪抗议,“鼻涕啊,眼泪啊,你当人家是小孩子……只不过是鼻子尖很痒而已。”
什么都没变呵,改变的只是时光而已。
她还是那个小薇儿,他还是她的阿东哥。这一次他绝不会放手,绝对不会。
司马飞扬细心地替她掖了被角,捋了捋额前的碎发。屋里光线很暗,他仍然看得清楚那张熟悉的小脸,她天生一张娃娃脸,岁月没给她带来太多的改变,只是微锁的眉宇间添了几多忧郁。
她睡得极为香甜。没到家门口,他就听见后背上响起了细微的鼾声,在她随身的口袋里翻找到钥匙,她浑然不觉,他亦不忍心把她吵醒。
他恋恋不舍地呆在门口,最后看了一眼那个熟睡的女人,终于下定决心,轻轻将门关严。
一边下楼,一边掏出手机。
“狼仔,雷爷怎么样?”
“哦,我明白了,我马上过去。”
时间凌晨一点二十分。司马飞扬的车子发动,迅速离开。
胡同里幽暗的深处,一双监视的眼睛正密切的观察他的动向。
“司马已经离开,正往医院赶去。”
别墅里,那个男人露出满意的笑容。
司马飞扬,我替你导演了一出好戏,你这个唱主角的千万不要让我失望啊。
凌晨三点,睡得迷迷糊糊的唐子仪被自己的手机铃声闹醒,她以为是闹钟在响,闭着眼睛乱摁一气。手机忽然传来一阵急促的声音。
“嫂子,不好了,东哥他出事了!”
这是狼仔的声音,他一直坚持叫她嫂子,怎么叫他改口都不行。现在他所处的环境似乎很嘈杂,而他尽量压低声音,却掩饰不住语调的焦急。
“阿东哥怎么了——”
“他们污蔑东哥杀人……东哥被警察带走了……吱吱……你快……救救东哥。”
信号似乎不太好,声音断断续续。
唐子仪睡意顿消。杀人,警察,这些令人心惊肉跳的字眼在她眼前晃来晃去。她来不及仔细想,抓起衣服,跑出房门。
凌晨五点三十分。
唐子仪徘徊在一栋别墅的大门前。清晨室外起了一层薄雾,这里是郊外的半山腰,地势偏高,所以气温格外低。她匆忙从家中离开,只穿了一件纱织面料的短袖衫,一条七分短裤,抵挡不住秋风凄凉,微微瑟抖。
她在外面呆了了两三个小时,从家里到警察局,从警察局到别墅区。她真的是走投无路。警察不让她探视阿东哥,只是告诉她,雷老大死了,在案发现场抓到浑身是血的阿东哥,目前他是最大嫌疑犯,所有的证据都对他很不利。
阿东哥浑身是血,他受伤了吗?
阿东哥最重情义,连兄弟都不忍心伤害,怎么可能杀死对自己有知遇之恩的大哥,一定是有人陷害。
但是这些,警察都以机密不可泄露的理由搪塞了她。法律相信的是证据,人家也是奉公执法。
最后警察架不住她的一再央求,劝她最好收集一下证据,才能帮助到阿东哥。可是她连前因后果都不清楚,一个弱质女子能有什么办法?再要不然,筹一笔押金,托一个有头有脸的人物作保人,可以将他保释出来。
希望在唐子仪的眼睛里一点一滴破灭,这些办法都不是她可以搞定的,她发觉自己真的很没用。
“那个女人,你觉不觉得有点眼熟啊?”
“是啊,对了,她不是程少的新‘妈咪女友’吗?”
两个警察在她颓然转身的背后低声嘀咕着。
程少!漫漫黑夜忽然点亮一颗启明星,她抱着一丝侥幸,招手拦下一辆出租。
“小姐,你要去哪里?”
“富人区,程少的住所。”
程显明捻玩着下巴上一撮可爱的小胡须,静静地打量着监视画面上那个在大门口不住徘徊的女人,外面很冷吧,她的身体控制不住在明显颤抖。
她的耐心似乎被消耗殆尽,最开始她是每隔十分钟左右摁一下门铃,现在缩为五分钟,而且越来越短。“叮铃叮铃”刺耳的门铃声再度响起,这次还不到三分钟呢。
她已经在门外等候了整整一个小时,那个叫做“司马飞扬”的男人对她来说真的这么重要,值得她在寒风中等候。
她对他却那么吝啬,连一个解释的机会都不留给他。辞职搬家,她为什么不可以为了他等待一天,不,也许不要那么久。
开完会,他就给她打电话,无人接听,再打,还是无人接听……一直打到他的手机里传来温柔的女性声音:“你拨打的用户已关机。”事后算起来,第一次拨打距离她打电话来的时间不过间隔了半个小时而已。
她连半个小时的时间也不肯等他,她是否体会,他连续拨打那个号码整整一个小时的心情。她知不知道,他把整座城市翻遍了仍然找不到她的踪影那种焦躁不安。她是否了解,爱恨嫉妒各种复杂的情感在内心疯狂交织到足以令一个人毁灭的痛苦。
“少主。”阿杰关切地问道,“是不是让她进来?外面起雾了,寒气很重。”
“急什么!再等等。”
倒是要看看,这个女人究竟有多么大的耐心。
唐子仪的身体止不住的颤抖,即使已经站到屋内,寒冷丝毫没有减退,屋内的气氛和眼前和这个男人反而让人感觉寒意更浓。
她不知道时间,不知道自己等了多久,只知道等的快要麻木,快要绝望的时候,一个彪形大汉过来替她把门打开。她的身体有些僵硬,迈开几乎失去知觉的两条腿时,一个踉跄差点摔倒,这让她记起昨晚左脚踝处受过的伤,还好,麻木可以让人暂时忘记疼痛。
大汉犹豫了一下,似乎想搀扶她,耳机里却响起一个曾经熟悉的声音,声音很大,连身边的她也能听得很清楚。
“阿杰,让她自己上来,我在二楼的卧室里等她。”
这间卧室什么也没改变,一切还保留那天她最后一次离开是的样子,厚实的窗帘遮挡住了外面的光线,屋里有些阴暗。
程显明打量着眼前的女人,外面的雾气的确很浓,她的衣衫已经湿透,发梢不断往下滴着水珠,面色乌青,嘴唇煞白,身体微微打着颤。
“你过来。”他的心里起了一点怜惜。
她没动,下意识轻咬薄唇,这是她下定决心要做某种事情时的习惯性小动作。
“程……程先生,我是来求您一件事情的,希望您能帮助我。”
剑眉一扬,露出一丝笑意。
“什么事?”
“我的朋友遇到一点麻烦,被警察关押,需要有人替他作保,并且垫付一笔押金,才可以保释,我的朋友是无辜的,所以想请——”
程显明毫不客气的打断她,“为什么?”
唐子仪有些困惑不解。
“为什么?为什么我要帮助你,帮助你的这位朋友,给我一个理由。”
唐子仪很想扭头离开,可是想到目前的困境,狠狠心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尽量委婉的开口说道:“我知道这件事情令程先生很为难,我实在是走投无路,请您……钱的方面我暂时凑不起来,麻烦您垫付,以后我有了钱一定会加倍还给您的……我,我可以给你您打欠条……”
笑意更浓,他温和的对她招招手。
“子仪,你过来。”
“再近一点。”
唐子仪一点一点蹭动自己的身体,眼前这张曾经熟悉的面孔,令她感觉到无名的恐惧,他的微笑丝毫不会让人感觉温暖,越是接近越是觉得寒气逼人。
程显明伸长胳膊,猛地将她搂进怀里,强迫她的脸与自己正对。她微微挣扎了一下,修长的睫毛轻轻合上,关闭心灵的窗户,她拒绝精神上的交流,身体每一块肌肉因为强烈的排斥感而变得僵硬。
这个举动更加刺激程显明的怒火,他用力攥住那两只瘦小的胳膊,直到对方的脸上露出令他满意的痛楚表情。
“把衣服脱了。”程显明把她丢到床上,冷冰冰的命令道。自己解开衬衣的纽扣,一粒,两粒。
唐子仪被摔得头晕脑胀,眼前一阵发花,好一会儿她惊愕地看着面前那个男人。
唐子仪挣扎着想爬起来逃走,却被一双有力的大手牢牢禁锢起来,他疯狂地撕扯她的衣服,完全不顾唐子仪的尖叫厮打。唐子仪用尽左后一点力气反抗,却怎么可能对付得了眼前这个暴怒的男人。
唐子仪露出痛苦的神情,她抿起嘴唇,盯着那个男人的眼睛一个字一个字的说道:“程显明,别让我恨你!”
回答她的却是对身体的猛烈冲击,席卷包容了所有的情愫,爱憎怨怒,一股脑冲进她的身体深处,完全不理会她的感受,也不管她虚弱的身体是不是承受得了。
程显明毫无怜惜,凭借本能一味地发泄,对方的表情越来越痛苦,这个倔强的女人始终不肯叫喊或者哀求一声,只是用愤怒的目光紧紧盯着他,直到陷入昏迷。
很久不做那个梦了。
那个骑着机车的男人,那个绝望哭泣的女孩,永远看不见光明的夜。她精疲力尽,却无力从噩梦中挣脱。她知道这些梦是记忆对她的启迪,是属于她生命的一部分,除非有一天,她会记起这些往事,否则这些噩梦就是附骨之蛆,伴随终生。
这个场景跟以前不一样,以前是那个男人要带她走,在摘掉头盔的刹那醒来,然而这一次,却是离自己越来越远,她在后面不断呼喊,不停追逐,耳边听见一阵刺耳的嘈杂声,世界变得耀目的雪亮。
她醒来,一身冷汗。想动弹发觉自己一点力气也没有,勉强抬起右手,被人抢前一步摁住。
“别乱动,挂着吊瓶呢。”
她闻到熟悉的消毒水味道,恍然间以为自己到了医院,茫然环视四周,脱口而出:“我在哪里?”
腥红色的窗帘,拉开一半,天色已近黄昏,余晖洒在对面的墙壁上,勾勒混淡的色彩。屋内高档的家具和摆设说明她还没有离开,仍然留在魔鬼的巢穴。
身体各处的酸楚感提醒着唐子仪,昏迷之前发生的令人发指的事实,她默默注视着自己在被子外面的肩膀上。
这些痕迹令她感觉到羞辱,她蜷缩起身体,翻了个身,把冰冷的后背留给身边那个男人。
程显明有些懊恼,笨拙的伸出大手试图覆盖那些於痕,也想给那颗冰冷的心一点温度,手举在半空,那个女人就毫不留情地留个他一个拒绝的背影。
他强压怒火,尽量温柔的开口说道:“那个男人对你来说真的那么重要?”
“阿东哥,你连做梦都会喊着他的名字。”
对方保持沉默,这在他看来,是一种无声的肯定答复。
他忽然觉得沮丧,这是从未有过的挫败感,他不曾与那个叫做“司马飞扬”的男人正式交过手,照样一败涂地。就算霸占了她的身体,就算她昏迷了,喃昵呼唤的仍然是另外一个名字。
“你想救他?”
她有了细微的反应,立刻被程显明敏锐的视觉捕捉到,他加重语气,说:“我愿意帮助你。”
唐子仪回过头,盯着那双眼睛,觉得难以置信。果然,那个男人接着说道:“我并不认识你的朋友,我是个生意人,亏本的事情,我不会做的。”
“我可以给你打欠条……”唐子仪燃起一丝希望,赶紧补充一句,被对方毫不留情的打断。
“我不缺钱,我要的不是那个。”
“你要什么?”一颗心坠入冰窖,明知前面是万丈深渊,她已经无法回头,绝望攫取她的心灵。
一张薄薄的纸摆在她面前,白纸黑字。
“这是什么?契约书。你什么意思?”
“意思就是我帮助了你,作为补偿,我要你做我三个月的情妇,这三个月里无条件服从我的全部指令。”
脸色变得更加惨白,她试图把这张羞辱自己的纸片撕碎,两只手却颤抖的厉害,连撕碎一张纸片的力气也没有。只好把它揉成一团,丢在地上。纸团滴溜溜打着旋儿,在地毯上打了几个转,滚到那个男人的脚边。
程显明看也不看,冷冷的说道:“我给你十五分钟的时间考虑,我在隔壁房间等待你的答复。”
临出房门,他意味深长的补充了一句:“你的朋友在监狱里没有多少时间可以等待的,呆的时间越久,危险性就会越高,定罪的可能越大,洗脱清白的机会也就越少。你要想想清楚。我从来不会强迫别人做什么,如果你不签字也没关系,大门是敞开的,随时都可以离开。”
房门重重关合,委屈,无助一股脑倾覆而下,把她整个人盖住,唐子仪觉得自己已经陷入一张密不透风的网里,任凭怎么挣扎,也要承受命运的摆布,她拉起被子,蒙住头,眼泪再也控制不住,大颗大颗落下。
如斯绝境,谁可以救她?!而她有没有权力选择第二条路!
极速奔驰的跑车,沉默无语的两个人。
一个男人,一个女人。
唐子怡身体坐得笔直,显得很僵硬的样子,两只手不断揉搓着衣角,那是一身质地名贵的丝绸料子,牌子是唐子怡压根不认识的英文字母。她的神情有些忧郁,绣眉微锁,扭头看着外边不断向后倒去的景物,抿起嘴唇,坚定而急促的说道:“送我回家。”
“我已经让阿杰去把西西接回家了。”
“送我回家。”
“别找不痛快,唐子怡!”
“送我回家。”
“吱——”飞速行驶的车轮与大地急剧摩擦,橡胶摩擦加热发出刺鼻的气味。这场紧急制动救了那只疯狂小母猫的跳车举动。程显明一手抓着方向盘,一手揪着她的衣襟,面无表情。
“送——我——回——家!”
一个字一个字从牙缝里挤了出来,冰凉刺骨,这个女人的固执,真是无可救药。
车子缓缓发动,掉头,转弯。
这是一栋四五十年代的二层建筑物,爬墙虎爬满了外边的墙壁,遮挡了本来的红砖原色,窗户还是木制的,已经腐朽,主人比较爱惜屋子,窗户每年都会刷上一层油漆,层层重叠,从油漆剥落地方的多重色彩可以看出一部精彩的涂刷史。
从窗户可以看到楼下的门口,房东,一个喜欢唠唠叨叨猥猥琐琐的老男人,正在跟程显明索要房钱。程显明有些不耐烦,掏出支票夹,迅速写下一串数字,撕给那个老头。
老头显然不买有钱人的帐,他坚持不要这张不明不白的票据,比比划划,看样子是想要现钞。程显明这种男人显然是不习惯携带现钞出门的,他只好耐着性子跟老头解释,时不时抬头看着窗户里的她。
唐子怡不想与那个男人的目光相遇,手指一送,放下窗帘,隔断了与外界的联系。
房间里很乱,许多东西随意的堆放在水泥地上,还没来得及收拾。这种场面使得屋子看不出来主人是刚搬进来还是马上要搬走的样子。来和去,开始和结束,原来都是一样的凌乱不堪,没有什么区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