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氤氲的天空,干涸得挤不出一点雨丝,闷热的风在晚夏的空气中缓慢流动,就像此时萦绕在两人周围沉闷凝重的气氛。
胤澈抓着他粗重如故的铁链,眯细了眸子睨着面前神情如气流一般沉重的墨影。
“你终于来了。”胤澈邪恶地笑了笑,将链子轻松地拉起,挂在自己的肩头。
再一次见到胤澈,墨影发现缠绕了他百年的懊悔与歉竟已经没有那么沉痛了。因为他的命不能只是自己一个人的了,现在的他,是无论如何不可以死在胤澈手上的。当一个人开始为另一个人而活的时候,总是要丢去一些心中的东西,如对胤澈的亏欠与自责,然后再纳进一些新的东西,如想爱一个人,想保护一个人的心情。
他对胤澈有欠,但不是拿命抵的。
清清嗓子,墨影将意图说得直截了当:“我既然同你有过约定,便不会食言;我既然会允你这个承诺,便不会没有任何的胜算。”
还是这副大仁大义的模样——胤澈从鼻中冷哼出声:“还真有信心啊,等一下你可不要为自己太信守诺言而后悔!”然后不等墨影反应,胤澈没有任何预兆地将铁链如离弦之箭一般朝着他猛然投出。
墨影一惊,连忙挥扬起双手,在白色的衣袖交错间,出现两个天罡印,将迎面而来的神器擦出火花连连。
一把收回链子将之整根缠绕到了自己手上,胤澈不屑地勾起嘴角,“看来你的力量已经恢复得不错了,只等时间一到回归神职了吧——
“只可惜,你没这机会了!”话音刚落,胤澈狂乱的黑发一扬,侧身一转,射出无数把无形的气刃,朝着墨影迅速飞驰,处处瞄向致命的部位。
趁着墨影飞快地跃起躲避,胤澈将铁链再次从手臂上撒出,将未察的墨影的一只手臂牢牢地缠住,再用力一拉,把局势僵持在自己绝对有利的一面。
扯动手臂,墨影发现自己竟被固定在原地无法动弹,这铁链本是天上的神器,仍为凡人之身的他是如何也挣脱不开的。他惊惶地抬头,看到胤澈唇上残酷的笑容。
“这么多年你还是没有变,你可知你最大的弱点是什么?就是你永远该死的太好的心,出手前总有犹豫,连发天罡印也保留数目不敢用强!”胤澈收起笑,转而变成噬血的表情朝墨影大声道:“你这个样子凭什么跟我斗——”他突然运起所有的气,在空中画出六芒星图腾,没有犹豫直直地朝几丈开外的墨影猛然射去。
墨影拼命地想挣脱出铁链的牵制,不行,他不能死!他答应了葵夏的,他不能让她哭的!
就在六芒星要击中他的时候,突然一道娇小的人影迅速窜出,没有任何屏障地拦在墨影前头,六芒星图腾不偏不移直击来人胸口,同身后的墨影一起被震出了好几步。
“什么!”胤澈收回武器,不置信地怔望着舍命相救的来人。
墨影得到解脱,忙扶住面前摇晃倒下的小小身躯,如瀑的长发在风中掀起涟漪,这让墨影一阵心慌,而在看清那张因受重伤而苍白不堪的娇颜后,他浑身如雷贯彻,止不住地颤抖,心跳得狂乱慌张。
“葵夏——”这是他最不愿在此时叫喊出的名字,这原本让他如沐春风的名字,此时喊来竟是痛得他撕心裂肺!“为什么你会在这里,为什么你会来?你不是应该在山寨里修养的吗?”
被胤澈六芒星击中的葵夏慢慢地睁开幽怨的水眸对上墨影的黑瞳,说得无力而疲惫:“墨哥哥……你骗我……你一直在欺骗我……对不对……?”胸口被震得好痛,但心中的痛却更叫人难以忍受。
“你说什么?什么我骗你?”墨影紧张地握住她的手,生怕一松开惨白的她就会消失不见,“不要再多说了,我马上送你回山寨疗伤!”
“我不要——”葵夏大声地喊道,一个用力伤到了受损的地方,“哇”的一声吐出一摊鲜血。
“葵夏!”墨影再也受不了这等惊吓,他忙施起龟甲之术为她护住一身的心脉,他太清楚胤澈六芒星的厉害,若不及时救治根本毫无存生的可能!
“不要……我不要你医治……”葵夏再也无法忍受了,那些她本以为不会掉落的泪水,扑簌着一一落下,潸潸地挂满整张娇弱的容颜。
在山寨听到他仿佛诀别的话,她好怕好怕,等身子一能动弹就偷偷跑出山寨,用巫术一路追踪他的脚步。而一到这片平原,就看到他被那个人的铁链抓住,然后那个人还在自己周身划出六芒星……她好气他啊!气得她想也不想地扑了过去——“你怎么可以骗我,你说你不会死的……可是……你还是来找他,让他杀你……你明明说过不会再背负过去的事情了……”为什么,她就不能留住他吗?墨哥哥明明说过不会放开她的手的,为什么还是非要为百年前的无心之失赔上自己的命,却不曾想过失去他之后她会如何的悲痛,墨哥哥……都不怕她会哭、会难过吗?
“不是这样。葵夏,你误会了,我不是来寻死,我是堂堂正正地要和他决斗——”知道葵夏误会了他的意图,墨影连忙要做解释,但他不能说,自己是为了她才提前和胤澈碰面的。若葵夏知道了真相,她一定会难过自责,而他又怎么可以让她伤心呢?
“我不要再听了……你骗我……你一直在骗我……你说得全是谎言……”璞颜说得对,他们会拿好多的谎言来掩盖真相——如果真是决斗,为什么要在现在?明明离百年之期还有时间啊!他就这么想死想离开自己吗?!“我说过……如果你骗我,我一辈子都不会原谅你……虽然现在我的一辈子很短,但我下辈子、下下辈子也会恨你!”她讲得越来越重,越来越大声,终于触动了受创的经脉,无法遏制地大声咳嗽起来。
“葵夏!”看到她痛得扭紧了小脸,墨影再也忍不住,扯大了嗓子大唤她,“你不要再说话了葵夏!我求求你,你以后要打我、骂我都可以,我求你现在休息好不好!”
葵夏的嘴角是殷红的血迹,在她苍白毫无血色的脸上调成诡异的色调,她越发虚弱的声音幽幽地传来:“我说过……我这个人倔强又别扭……如果我要的人、我重视的人……他不要我……不重视我……我……我就一定不要他……讨厌他……”他曾经说过,她是最重要的,可他还是破坏了他们的约定,怎么可以这样?
“葵夏……”墨影不住地摇头,他听出来了,他听出了葵夏话中的怨,他竟然伤害到她了,他让她心碎……他应该知道,她是如何地缺乏安全感,他应该一直陪在她身边,他不该丢下她一个人!他后悔了,他真的后悔了!他这一切都错了!
葵夏迷蒙地看着那张好痛苦的脸,他为什么这么难过?在墨哥哥心中,她葵夏再重要也比不上他的仁义他的挚交,不是吗?是什么东西滴落到了她的脸上?一滴、两滴……雨水吗?还是……是墨哥哥的眼泪?他……在为她哭吗……
“你不要哭啊墨哥哥……你是优雅的墨哥哥……怎么可以哭呢……”他不该为她留泪,她只是个小小的女子,她只是个曾被他轻轻吻过的普通女子……她多想问他,那个吻,到底代表了什么?是道别还是……情不自禁?她能不能有一点点认为,墨哥哥是喜欢自己的……可是,已经不行了呀,她已经看不清墨哥哥的脸,她的眼皮已经重得无法抬起,她再也见不到墨哥哥了——
“墨哥哥你破坏了约定……你一点……也不在乎葵夏……我应该恨你……”
“我知道,我知道!葵夏你不要再说了!”
葵夏仍然微弱之极地讲着:“可是……可是……我还是好爱你……好爱好爱……墨哥哥……”
迷蒙的眼中,她看到自己的长发有一段垂挂在了墨影的肩头,缠绕住墨影的头发,黑色与棕色交织在一起。这是葵夏一直好想看到的结发,与墨哥哥的结发,但到现在她才明白,原来不是把发结到一起就可以相爱,就可以永远……
她一直以为这个夏季会很长很长,想不到这么短便结束了,他们两个在一起的夏季,实在……太短暂了……
那一日飞扬在两人之间的白花……她真的好想……再看一次……
墨影震惊了,但下一秒,他却毫无还手之力,眼睁睁地看到葵夏口中逸出大量的鲜血,喷洒出来,染红了地面,也将他原本雪白的衣裳染成了刺目的红。
“葵夏——”他大声地吼叫,死命地摇着怀中没有一点反应的女孩,她怎么可以这样?她怎么可以还没有听到他的回答就闭上了眼?!他还没有告诉她,他也好爱好爱她,他已经爱了她一个夏季,他还想再好好地爱下去啊!
一旁的胤澈愣愣地看着墨影抱住拥有一头美丽长发的女孩,那发披散着,遮掩不住墨影天人永绝的哀恸和女孩子苍白没有一丝血色的脸颊,一切都是那样熟悉那样伤人,一切都像极了那幕仿佛就发生在昨天的噩梦,稍稍一个回想都是碎骨的痛!
胤澈看到墨影缓缓地站立起来,将没有了呼吸的女孩放在一边的草地上,他的衣服变成了大片的红色。第一次在他的衣服上看到白色以外的色彩,竟连周遭也变得如同红色一般难以遏止地刺人。
听到墨影沙哑地声音传来,像是喃喃自语,又像说给躺在地上一动不动的葵夏。
“我总以为……今年的夏季一定会很长……结果,来得早,去得,也这般早……”
他的眼睛直直地望向胤澈,“你来得太迟了,你应该早点来,你应该在我遇见她之前就杀了我,这样——我就不会害她惨死!”
胤澈看着墨影那双黑色的眼睛,衣服的红折射进了他的眸,竟也是红得慑人,红得刺目!那是墨影的眼睛吗?墨影怎么会有这样一对暴戾的眼眸?他那黑色的长发在风中大力地飞扬,白色与红色的衣服让他仿佛换了一个人似的,不再是那个儒雅温和的墨影,而是全身上下笼罩着一层诡异。那双总是淡然没有气息的眼睛,此时除了杀气腾腾的仇恨,还有不顾一切的绝望。
墨影何时变了——以前的他,越是大起伏的感情,他的眸中越是无法透出,因为他太温和,他会努力平静地接受一切,无怨无悔。而此时墨影的身上,大到无法承受的感情不停地四逸,笼罩了整个平原。
原来,他不是什么都不在乎,原来,一个把一切都看淡的人,当他在乎一样东西的时候,才是真正的要命。
墨影有些魔魅的双眼死死地盯着胤澈,他深吸了口气,说得一字一句:“葵夏是我的,没有人能夺走我。不会放掉她的——即使是堕入魔道——即使是同天界作对——我也决不——”
胤澈无法抑制地浑身颤抖,他被墨影周身萦绕着凄厉如鬼魅的冷冽之气震撼住了,危险的讯号从身体各处传出,胤澈完完全全被面前这个同过去的墨影毫无半点相似之处的男人吓住了前进的脚步。
不行!不能再这样下去!他在气势上已经输了,再不主动出手,恐怕他要命丧于此了!
瞬间打定主意,胤澈将收回的铁链再次投掷,直击墨影的死穴要害。墨影不避不闪,发丝飘扬间,身体周围已出现了一堵无形的墙,将攻击完整地挡了回去,只见神器在触碰到墨影身体之前一个直转而返,回身攻击自己的主人。
胤澈迅速烧起一把业火,将不受控制的铁链燃烧,又因反弹之力过大而顺势将之扔至远远的身后,只听“轰”的一声巨响,那远处传来爆炸的响声。
墨影在回击铁链的时候还加进了自己的气,如被击中,不死也重伤!胤澈紧皱眉头,与墨影相视而望。这个人同刚才留有余地的墨影真的不同了,他根本毫无保留只求置人于死地,虽然他一动不动地站在那女孩子身边,但身上散发出的狂暴之气,连几丈外的自己也能嗅出。
当年的那个自己,也是同他一般狂乱、同他一般无人能阻止吧——哼,这世间的人事循环还真是可笑。
此时的墨影已经接近于疯狂了,他只知道要为葵夏报仇,他只知道要快点解决眼前的人好带她回去找璞颜为她起死回生!他的眼睛变成妖冶的红,眼睛所及一片血红的世界中,他看不到任何的东西,心中除了绝望便只剩下杀戮之念。
全身的细胞都在叫嚣,都在吵嚷着血液的凭吊,墨影双手一仰,无数个天罡印自他红白相间的衣服中浮出,一阵炫目之后,胤澈所处的地方轰声连连,尘土飞扬。
一阵烟雾散去,胤澈的脸渐渐从尘土中清晰出来,他的头发愈加凌乱,嘴角淌下血丝,脸上、身上满是大大小小的擦伤。
他将口中的尘沙吐出,出人意料地发出狂妄的笑声,“报应!报应啊!当年心蝉因你而死,现在你的女人又死在我的手中;百年前我要你的命,现在,我却将死在你的手中!”这一切是如此可悲可笑,他的笑渐渐变成凄凄的嘲讽,那是为自己。
他这百年来的恨究竟算是什么?到最终,竟也让墨影尝到了同样的滋味,他想要的不是墨影的心痛绝望,他不要这样的结局!他只是想要恨一个人,他只是想要有人能陪他一同悔恨一同赎这罪,他以为自己终有解脱的一日,他以为杀了墨影就可以把所有的仇恨放下。
现在,他的确可以把仇恨放下了,看到这个男人的心死,他仿佛看到了百年前的自己,心中除了怜悯已经没有了恨。可是这样的结果,谁也不会快乐,谁也无法得到圆满!
这就是他等待了百年的结局吗?
“杀了我吧。”胤澈说得平静,他太明白折磨人心的等待,就这样让一切都结束掉吧,让他们都得以解脱。
墨影身子一颤,眉头紧锁,然后他从十指放出一把寒气,妖娆地在掌中盘旋。
胤澈闭上了眼睛,等待接下来的魂飞魄散,他一遍遍在心中描绘心爱女子的身影,他发现,原来当死亡来临的一刻,竟是没有一点的恐惧,原来当抛下所有的恨,当长久以来支撑自己的执念消失不见,死亡会是如此安静。
寒气朝胤澈直逼而来,来势凶猛之极,就在墨影与胤澈都以为必死无疑之时,一朵青莲划过,所有的寒气都打在莲花之上,结成一朵晶莹的冰莲,垂着掉落至地面,发出清脆的响声。
只见一个银发男子不知何时已悄然伫立在两人之间,美丽的容颜配上手中清丽的莲,绝尘一如画中的天人。
“还好,还赶得及。”他沙哑地幽叹道。
“流水……”在看清来人的相貌、在对上那双怜悯的眼睛后,墨影整个人回过神来,他停止了周身冷冽的寒气,失控的眼眸也渐渐开始恢复成原先的黑色,不再狂佞似魔。
他到底在做什么啊?他完全失了心,像发了疯似的对胤澈动手——这就是当年胤澈的心情吗?狂乱无助,却什么也企求不到,什么也无法安定自己错乱的心。
墨影紧紧握住手中的双拳,难以抑制那混乱不堪的感情。
流水红色的瞳仁看了看躺在地上已无气息的葵夏,再转向一身是伤、满脸愕然的胤澈,无奈地摇头。
“我本沉睡在青莲之底不愿再过问天界之事,我以为你们终能冰释前嫌化去干戈,结果不但将无辜凡人牵连进来,连墨影你也跟着胤澈一起发疯。”
流水缓慢地步至墨影面前,鲜红的双眼自银色的发中抬起,一字一句道:“红色是杀戮之色,它除了毁灭什么也不能带给你,记住,不要再让自己的眼眸沾染红色。”
墨影哀伤的双眼看向流水,“我无法控制,看到葵夏她……我真的控制不了……”
“你们终究是命定不属天界的了,如此多情又怎能在天界生存。”流水勾起一个幽幽的低笑,摆弄着手中的青莲,“若是我医治好这女孩,你能否放胤澈一条生路?”
墨影拧紧的眉头渐渐开了,他感激地望向流水,因他的话而扫除了心中的阴霾。他紧张得竟然忘记了流水最擅长的是什么。
“我并没有要杀胤澈之心,只是,刚才我实在太激动,幸好,你及时赶到了。”
他温柔地转向一脸惨白的葵夏,蹲下身子用手掌轻轻爱抚她小小的面庞。如果他刚才在盛怒之下置胤澈于死地,事后他必定会后悔不已。“也许这样说会令胤澈反感,但我的确仍是将他当成朋友,而且心蝉之死,我责无旁贷,又有何立场责怪他。”
流水微微点头,将手中的青莲化成一道白光置入葵夏体内,“墨影,借我力量,我要马上接合她的心脉,不然等一下鬼差到了就来不及了。”虽然这女孩阳寿未尽,但鬼差乱收魂魄已经不是一天两天的事了,一旦魂魄被带走,连他也救不了了。
墨影闻言连忙将自己的气过渡给开始有些微汗的流水。
胤澈怔怔地站在一旁,看着两个人源源不断地付出仙气,看着女孩苍白的脸上渐渐出现红润,他的心发出一阵被牵扯的触动感。
他那样静静地站立着,默默地看着,很奇怪那些当年因为没有救到心蝉所生、所累计的悔恨似乎在心头慢慢淡起来,似乎逐渐消失了。
他突然发现,原来自己百年来的恨竟是这么可悲的东西——
他以为自己这百年是靠恨意活下来的,但在看到墨影那张发狂的脸后,他却不知自己再该恨些什么,也无法再恨些什么了。而即使这样,即使抛弃掉伴随周身的仇恨,他却仍然要继续活下去,独自一个人活下去。
原来一切是那样简单,又是那样毫无意义……
胤澈静静地转身,离开了这个他不该停留的世间。
在璞颜的努力钻研下,终于让满山的樱花又开始绽放。晚夏时分,在这个夏季最后的结尾,樱花开得灿烂无比,用尽了全身的气力,迎接夏季过后的枯萎命运。
葵夏同墨影靠在一棵樱花树下,赏着面前落樱的缤纷。
“胤澈……他离开了吗?”葵夏倒在墨影身上,慵懒地伸着她柔软的臂腕。
“嗯,他叫流水转告我,他已不要我的命了,他选择看我如何在天界受相思折磨。现在他又回到流水那里继续修炼,等待心蝉的转生之日。”虽然胤澈的话恶毒,但他知道自己已经被原谅了。这个他等待了百年的结局,终于可以落幕了,他隐忍了百年的悔,终于可以丢弃了。
“我们的心结,算不算都解开了?”葵夏笑着拈起飘落在墨影脸上的樱花瓣,作势要放入嘴中咬嚼,再次顺利地引出墨影清涩的潮红。
真是,这家伙玩上瘾了。
墨影无奈地笑着,牵起落在地上的长发,细细地为葵夏梳理。
“解是解开了,但当时你那样子突然冒出来,真的吓坏我了。”想起葵夏毫无预兆地在自己的面前倒下,墨影到现在还心有余悸。原本就是为了她的安全才与胤澈定了那样的约,结果还是让葵夏发生了危险,如果不是流水的出现,他可能真的会永远失去身旁的人。想到这,墨影的长臂揽住了葵夏纤细的柳腰,将她结结实实地围起。
似乎是感受到了手臂主人的不安,葵夏收起玩闹的心态,睁着大大的水眸,说得好认真好小心:“对不起,我误会墨哥哥了,我以为你是要抛下我去寻死,所以才会那么不顾一切。”想了想,随后又马上加了一句:“但是,即使没有误会你,看到你那么危险,我还是会上来挡的!”
墨影没好气地看着这个一点也不知道自己苦心的丫头,还是没有一点区别,还是不会爱惜自己,她到底知不知道他要的是她的安全、她的笑容啊?真是……
一把捏住那张白嫩的脸蛋,脸蛋主人还是不明就里地甜笑,墨影忍不住地叹息。
真是可爱得让人心疼啊——
“为了我,不值得的。”
“不,值得,好值得的。”葵夏摸上将她捏痛的大手,仍是给他大大的笑脸。她暗暗地下决心,要改掉墨影这个坏习惯,再捏下去,她的脸就长不大了,她就会是一辈子的娃娃脸了!
噙笑着一个翻身往地面倒去,墨影将原本就快挂在自己身上的葵夏压到手臂下面,牢牢地固定住。自己则胸口朝下躺在覆满樱花的大地上。
“傻瓜……”
他说得很温柔。
葵夏仰躺在撒满樱花的地上,娇笑着与墨影对视。
她愿意做一个傻傻的女孩,因为那样就会有他来疼爱自己保护自己,她只要在他身边开心地笑着就可以了。
“其实,我的两个心结都是你帮我解开的。”在地上休息了会儿,想到她刚才提及的心结,墨影突然开口。
“两个?”葵夏好奇得不得了,翻侧过身,靠到他身边欲听详情。
“一个,是我对胤澈的求死之心。”原本他对这世间已毫无眷恋,对胤澈的亏欠让他不再挣扎。但却不知从何时起,他无法简单地置生死于度外,在那双水漾的眸子凝望他时,他无法拒绝地答应下她,他说他会保护好自己不被杀掉。
“另外一个……事实上,在遇到你以前,我是不愿返回天界的。”
“为什么?”葵夏手肘半撑起身子,审视着墨影,“我早已知道你不爱看白日的天空,但这是为什么?”
“很长的一段时间,我活得混混噩噩,无心也无情。天界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世界,在心蝉与胤澈的事之后我越发无法了解。心蝉的死,也许真的是天界故意所为——每当我这样想,就无法坦诚信赖地看这天。
“而且,就算心蝉的死与天界无关,也是它间接造成的,因为它的阻爱断恨,使得胤澈活着只为取我的性命,我自己也因此无法原谅所犯的罪。”
“墨哥哥……”葵夏仔细地听着,她第一次知道,原来她的墨哥哥是如此害怕天界,如此地不愿回去。
“再加上我所重视的人都离开了那里,天界之于当时的我,根本就是毫无意义的。”
“那……你是为我?因为我说不要你死,因为我说不管处在什么地方只要知道你还活着——所以你才勉强自己回去?”想到几****就要回归神职,葵夏一阵的心慌。
“没有,我没有勉强自己,我是心甘情愿的。”
“不要了,墨哥哥,你不要听我任性的话,我要你开心,如果你不想回去就不要回天界了——”
“傻瓜。”墨影一根指头横在葵夏的唇上,阻断了她接下去要说的话,“我不回去我怎么能看到你呢?只有我在那里,你才会一直惦着我,才会知道我在你身边。只有我在那里,我才能看到你,细细地看你转生的每一世。”
“看尽每一世?”
“嗯,每一世……”
墨影仍旧躺在樱花地上,他的大手触摸着那张近在咫尺的娇颜,注意到她的发垂落至自己身上,发丝相缠。
“这样,算是结发吗……”他发出低低的笑声,沉浑低浅。
葵夏回他讶异的圆眸——他……也知道?
墨影撑起身子与她平视,不知何时另一只手已经绕住了葵夏纤细的颈子,他轻轻地触上了她的唇,如停在花朵上的蝶,细细辗转。
葵夏闭上眼睛倾听他在唇上传递的声音。那一瞬间,她仿佛又回到了那山野上的无垠花海,在最最美丽的时节,迎风摇曳,碎花细飞。那是他们最快乐最无忧的时候,是一生的永恒。
“墨哥哥……我好像……”葵夏移开唇想说话,却被墨影一口吃去了下面要接的话。
“嘘,我也看到了。”墨影在她面前很近很近的地方朝她蛊惑地笑,看得葵夏脸红心跳,“我们再看一次……”
一直被葵夏逗,他好像……抓到反过来让她脸红的秘诀了……
“墨影留在人间的方法?很简单啊。”
饭桌上,璞颜只是随口问问,结果留在山寨做客的流水一个答案让众人所有的眼睛齐刷刷地射向他。
“真的?”千石不置信地哑然。
“哇!真的有办法吗?那你为什么从来都不说!”激动不已的璞颜差点喷饭,她死命堵出自己的嘴,努力把话问出口。
“从没人问起,我以为你们知道。”流水微微地笑着,很无辜地辩解。
“我、们、不、知、道!”璞颜咬牙切齿地一字一字说得清楚明白,眼底说不上来是渴求还是威胁的光芒清晰地催促着流水快将一切道尽。
流水对这只目露凶光的风妖露出一个少安毋躁的笑,看向一旁早已惊愕得说不出话的两个当事人,不受周围影响、缓缓地开口询问:“墨影,你想做人?”
“是的。”墨影想也不想地作答,他在桌下紧握住葵夏同样紧张的手,等待流水下面的话。
“其实方法很简单,只看你们愿不愿意。”流水站起身,银白的长发在光线中闪闪发亮。
“怎么做?”真的可以那么简单就实现吗?墨影不是不信流水,但他就是没办法让自己的意识完全接受。
“因为你现在的名字没有列在天界的名单里,更不在任何一界,所以以凡人之身,只要在阎王那里帮你添加名字与阳寿便可。”
“这做得成吗?我怎么听起来觉得好难好复杂?”葵夏忍不住地开口。
“那就要看你了。”流水对葵夏露出神秘的笑,卖个小小的关子。
“我?”葵夏被弄得一头雾水,“我从没去过鬼界,也不认得阎王,我能做什么?”
“阎王自是有人与他熟识,这你莫担心。”他看了看一旁有些警觉的千石,得到一个无奈的白眼。当年千石用计转世为人,若不是和阎王有交情又怎么能毫无阻拦到达六道轮回之处呢?只是这交情似乎藏得太好,瞒过了天界所有的人。
“可是生死簿上的阳寿不能有改动啊!”璞颜想了一想,觉得这不可行,“每个人的阳寿是安排好的,不可打乱,凭空去哪里找阳寿来给墨影呢?”
“所以,我才要葵夏姑娘的帮忙——”流水话未说完,马上遭到墨影的反对。
“不行!我不答应!”他紧紧拽住葵夏的手,神色坚决。
“你知道我要说的办法?”流水眯起妖冶的红眸,将发丝拢到肩后。
“是,我想明白了,我反对。”
“墨哥哥?”葵夏感觉到墨影的紧张情绪,好生奇怪地出声询问。为什么不行呢?为什么她被握住的手感觉到墨哥哥对这个办法强烈的排斥感?他们明明可以一直在一起了不是吗?
墨影皱紧的眉头,不住地摇头,“当年因为我插手胤澈的事,我强求我们几个人在一起能再多一点时间,所以遭到了报应,最终大家都分散了。现在我又怎么能再冒一次违背常伦的险,让葵夏有危险?而且,我更不能要葵夏牺牲自己的命——”
“我的命?”葵夏错愕。
“是的。”流水慢慢地替她解释,“现在墨影不属三界中任何一界,只要在天界将他招回之前将名字写入生死簿,再将你的阳寿分一半给墨影,这样他既是凡人之身又有阳寿,便可以不用回天界。如果天界的人硬要动他,便是同鬼界抢人了。”葵夏受了强烈的刺激而成长停止,这种人类复杂的感情已经超出了鬼界的管辖,所以虽然她存活许久,但实际的年龄却没有受到影响,也正因为如此才能顺利实施这个方法。
“好办法!”葵夏一听,不禁要为流水叫好,她怎么就没想到这点。
“葵夏,你没听到我刚才的话吗?”墨影急急地将跃跃欲试的她拉回,她以为是在玩吗?这不是开玩笑的啊!
“我才不怕呢。”葵夏回他一个灿烂的笑脸,将自己的决心表现得坚定不可移。
“可是我怕我在乎!我不能为了自己而减短你的阳寿!”墨影朝她嚷着,“你不能总是为我牺牲,这样我永远还不起!”
“可是我从来没有觉得自己是在牺牲啊,而且,墨哥哥也为我做了好多事不是吗?”
墨影还未恢复所有的力量便提前与胤澈之间的决斗,这都是为了保障她的安全,当葵夏从璞颜那里知道这件事后哭了整整一个下午,最后还是在墨影匆匆赶过来的怀抱中哭累了,这才睡下的。
盈盈地反握住墨影的手,葵夏温柔地望向他,“其实,我对时间一直没有什么概念,在我的感觉中,在山上那两个月似乎是很漫长很漫长的快乐日子,比过去任何一个地方都长、都快乐。不幸福,再长的时间也会遗忘,只要能和墨哥哥在一起,两个月,也会长得刻骨铭心。”
所谓的幸福,就是那种想停留下来不愿前进的心情吧,所以,在幸福来临的时候,她总能伫下足来,感受它悠长不逝的温暖。
“墨哥哥,只要想抓住什么,就一定要努力去抓,就算后悔了也是自己的选择。那些天界的孽因夙缘已经是过去的事了,是你教会我的,不可以被过去所束缚啊。”葵夏浅浅地对着墨影笑,想让对方感受到自己幸福温暖的心情。
“想抓住的东西,就要努力去抓吗……”墨影被那双水眸吸引了去,怔怔地望着失了神,他转而看向握住自己的雪白柔荑,轻轻地将另一只手也握了上去。
他太清楚失掉面前这张笑脸的痛苦,他说过的,他不会放开她的,他想抓住,他想抓住这双小小的手,永远不要放掉……
蝉的鸣叫声从窗口传来,纷扰不停。
这个夏季,还在继续……
尾 声
“老实告诉我,墨哥哥,那天我昏睡的时候,你有没有对我做什么不轨的事?”
一片雪白的花圃之上,一个有着长长棕发的可爱小女孩柔柔地开口,将那个被她依靠着的俊朗男子吓了一大跳。
“没、没做什么啊……”男子的声音有些心虚。
“真的?”甜美的语调,却让听的人头皮一阵发麻。
“我们、我们来看天空好不好,你看天蓝蓝的好漂亮。”男人连忙转变话题。
“我已经看了数百年的天空了——你快点说啦!”女孩不受打扰地继续逼问,哎呀,越来越喜欢欺负他、看他脸红了。
“你饿了没有?我们回去吃饭吧?”男人仍然不死心,红着脸顾左右而言他。
“听完再吃。”不可以被他蒙混过去,她要死守阵地,奋战到底!
“那……我们来看花好了,想不到这个季节可以种出这么多的白花,我们以后一年四季都要有白色的花开好不好?”
“咦?真的吗?”女孩突然漾出了璀璨无比的笑容,完全忘了前一刻的坚持,开心地大叫,“真的要一年四季都种吗?我要种好多好多哦!”
真好拐——
男人低低地笑起来,“那是当然的喽……”他的眼睛温柔得如映照着天空云彩的清澈泉水。
男人的声音和女孩欢呼的笑声在纯白的花海中回荡,久久不散。
天空蔚蓝得没有一丝云彩,一阵风吹过,细碎的花瓣衬着满目的蓝,旋转摇曳……
—全书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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