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社科大托铺的笑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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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章 九里松题字

谈起叶绍翁,大家都记得的恐怕只有“春色满园关不住,一枝红杏出墙来”;其实他的《四朝闻见录》,乃是研究南宋历史的重要著作,《四库提要》也称其“所论颇属持平”。甲集中有《九里松用金字》一条,说到西湖北边九里松处的匾额为吴说(字傅朋)所书。宋高宗有次去天竺,路过九里松,见到这块匾,命令取下来,想换题“黼黻湖山”四字,结果写了几十遍,终于叹息道:“还是代替不了吴说的字啊!”便叫人将原来的匾填上金,仍旧挂回原处。

绍翁后来阅《挥麈后录》卷六,其中亦记述了此事,却说高宗已经将自己题的匾代替吴说的挂了些时候,才对吴说道:“朕有一事,每以自歉。卿书九里松牌甚佳,向来朕亦尝书之,终不逮卿,当复以卿书揭之。”于是在天竺佛寺中找到原匾,重新挂上,并没有提到以金填字。绍翁在丙集中全引了《后录》的记述,诘问道:

至今九里松字尚填以金,过者皆见,则绍翁甲集所载似是,而傅朋不以语挥麈,何也?

其实在我看来,宋高宗到底换了匾还是没换匾,吴说的字到底填了金还是没填金,好像都无关紧要,要紧的是皇帝能公开承认自己写的字“不逮”吴说,“无以易说所书”,终于把西湖上的“九里松牌”让给吴说了。后世像乾隆这样的皇帝,书法不过“半瓶子醋”,却要把一切重要的题字全都包下来,相形之下,连偏安江左的宋高宗也不如,真枉称作“十全老人”。

董其昌谓吴说“真书为宋朝第一”。宋高宗的字其实也写得很好,陆游说他“妙悟八法,留神古雅”,王应麟说他“专意羲献父子,直与之齐驱并辔”,这是有传世《御书石经》为证的。既为书家,有发表欲想留名也是正常的心理,如此而能虚心逊让,就更为难得。

反观乾隆,近人马宗霍《霁岳楼笔谈》谓其“每至一处,必作诗纪胜,御书刻石,其书千字一律,略无变化,虽饶承平之象,终少雄武之风”。即在帝王之中,这评价也比宋高宗差远了。可见即使为“留名”计,“每至一处”都要“御书刻石”,既费心费力,又不免相形见绌,何如承认天下人字写得比自己好的还多着,让出几块牌匾纪念碑什么的给别人去写,岂不是还能赚得叶绍翁一番称赞,说“圣人不没人之善如此”么。

至于字写得远不如乾隆,甚至被公认为恶札的帝王或准帝王,也要学乾隆那样到处都题,人们会怎样评价,后世会怎样记述,我就不好推测了。

还有些连帝王的边都挨不上的地方官吏,也偏好舞文弄墨,到处题写。长沙近郊最近重建“洗心禅寺”,道场颇大,联匾亦多,落款却多是党政官员,甚至一人写了两三处,其书法却实在不敢恭维。联想起九里松题字,觉得古今人相较,羞恶之心真是相去太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