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一袭红粉衣衫救走的那一瞬,她恍惚间睁开眼睛,一切都朦朦胧胧的,唯有那一袭白衣满身的鲜血与伤痕,那么清楚。
清楚地让她不知所措,满心茫然。
啊,你看,哲儿为了她,是这样抛弃一切,不惜生命。她该高兴吗?该悲伤?该心痛?她到底应当如何呢?
可不管应当如何,她都不应如现在这般,一点感觉也没有吧。
她一直都知道,自己没心没肺,自己在做着各种要让哲儿操心的事情。然而每个人的想法不同啊,有些事情,她就是没办法认同,在那个时候,不管是因为什么,她都要伸手去将那些她认为不合理的东西修改,尽管很多时候根本什么也做不了。
可是哲儿一直、一直都不曾埋怨过她。她想要救柳氏山庄的女儿,哲儿便应允;她不愿对倩妃下杀手,哲儿便尽可能地放过她;她想要帮乐晶晶,哲儿便在背后支持她;她想要救云家的女儿,哲儿便不声不响地为她打理……
不管她是笑着,哭着,生气着,伤心着,不管她对待哲儿是如何无理取闹的态度,哲儿也总是浅笑着包容她,庇佑她,将她纳入她怀中,放在她心尖,护在她身后……
她便真的安心地缩在她身后,任性地这样、那样,甚至在一次又一次伤了她的心之后,还厚颜无耻地和旁的人争夺她。是了,她是有多么的可恶......见不得旁的人对哲儿有一丁一点的亲近,更见不得哲儿对旁的人关注太多。
嘴里说着哲儿是她的好朋友好姐妹,然而却高兴的时候黏着她,生气的时候便肆无忌惮地伤害她......洛紫敏,你真是个混蛋啊。
现在好了,终于……你终于玩过火了......哲儿会变成这副模样,毫无生气地躺在这里,难道、难道不是你的错吗?!
望着洛紫敏满脸泪水,众人都不知该如何是好。血柒被她这一吓,倒是不自觉地挪开了一步......再怎么说,洛紫敏是白哲英最珍视的人,这一点却是不容置疑的。
红衫男子望着那少女走上前来,缓缓蹲下身子,趴在那昏迷不醒的女子身边,喃喃地念:“哲儿……哲儿,对不起。”
......她往日有太多太多的错,太多太多的天真。许多事情,她见到一个侧面,便自以为是真相,一次又一次地,糟蹋着哲儿的心意。怨不得嫣月会那样地仇视她,怨不得……
就在此时,一袭玄衫踏入房门,见到洛紫敏果真在此地,那沉静的玉容上便陡然起了一层风暴,甫要开口赶人,便有一只手臂拦在了眼前,云美抬眸望着他道:“夙轩,如果你想哲儿醒过来的话,就不要管小敏。”
那一袭玄衫倏地一怔。
......是了,眼前这女子,是她最亲近的人之一。而这七个日夜的守护与呼唤都不曾将那人唤醒的话,洛紫敏……这个他恨不得立刻掐死的女人,或可真的将她唤醒。
......什么时候处理洛紫敏都不迟,但眼前,眼前最重要的……是将她唤醒。
是他的错。
当日如果不是存了一丝怜悯,他便不会去归花国。那样的话,不管她去到哪里,他都可以跟着,她便可以在他触手可及的地方,她便不会如现在一般,好像是精致的瓷娃娃一般,了无生气地躺在这里。
不,从头到尾都是他的错。如果当日他不曾阻她杀了花虹民,料得那锦地罗有再通天的本事也不可能威胁到她。
是他的错。
如果……
有温热的泪滴落在她的面颊上,长长的眼睫微微颤了颤。那被洛紫敏紧紧攥着的右手,忽地就轻轻地,轻轻地反握住了她。
“敏儿……”
苍白的面容上,泛着一丝浅浅淡淡的,安心的笑容。没有血色的薄唇之间,缓缓逸出几不可闻的一个名字,然而在听见这名字的那一瞬,这屋子里的人们,俱是呆住了。
一袭玄衫的男子瞬间便飘身至床榻边,拂开呆怔在原地的洛紫敏,带着一脸的欣喜:“……你醒了?”
躺在床榻上的那个人,苍白的面容在初秋暖阳的照耀下,仿佛琉璃一般美好。而那一双缓缓睁开的墨玉眸子,尽管带着一点空洞、一点茫然、一点朦胧,却是他此生最大的祈愿。
......断魂谷一事后,他便发誓,他此生都不要再看见她毫无生机的模样,那痛,他承受不来。然而今次这是第二次了,他的疏忽,他的不慎……然而好在他熬过来了,她也熬过来了。他还可以再看见这样一双美丽的眼眸,她如今就在他触手可及的地方,她还活着,她还可以睁开眼睛,还可以说话,还可以挂着那冷傲闲淡的笑容看这世间一切……
是了,他以前从未想过,会有这么一天,有这么一个人,可以牵动他所有的心思,将他的世界描绘地如此生动美丽。
这是……爱,么?
如果真的爱上了,那也没有办法了,不是么?
既然很早就决定守护,那么......这百年寂寥人生,会不会更加地、更加地美好一些呢?
伸出手去,轻轻揽起她,一如这世间他最重要的珍宝。
“谢天谢地……谢天谢地……”这低低的,仿佛不是从他那习惯了高傲、命令、孤冷的薄唇中逸出的话语,仿若一棵初春的绿芽,轻轻地在某一处的冰面上,捅破了一个小小的洞。
深知此刻揽着自己的是个男子,初醒的白哲英怔忡之间话已出口:“夙轩么?”稍稍带了那么一丝疑问。
夙轩轻轻点点头,依旧揽着她不放手:“是我,宫主,你怎么样?”
“先放开我。”白哲英的声音一如之前那般清越,然而却带着一丝不可见的脆弱。但这一屋子因为她醒来而欣喜到发呆的人,却未曾察觉。
“哲儿!”洛紫敏回过神来时已经半个身子趴在了床榻上,见白哲英真的醒来了,便不由分说地手脚并用,三两下便蹭上了床榻。
众人都凑过来。
夙轩轻轻放开她......没错,她身上还有那么多的伤,他的碰触,想必很痛吧。
“敏儿。”白哲英轻叹一声,“让你担心了。”
洛紫敏一颤,随即半跪在床榻之上,缓缓地、缓缓地伸出右手:“哲儿……”
然而白哲英只是带着那么一丝浅笑望着她:“嗯。”她应道,“没事了,敏儿,我不会再让你……”
“宫主,你的眼睛……”一直坐在一边的夙轩忽然插话,他伸出右手,放在白哲英的眼前,微微晃了晃。
那半倚着床头的白衣女子倏地一怔,随即微微侧了脸,半阖了眼睑,别开了那墨玉般的眼眸。
“她的眼睛怎么了吗?!”血柒惊讶地叫道,随即也挤了过来。
南宫老头儿轻叹一声:“喂,你们这帮小娃娃,好歹给老夫留个位子啊。”
云美听了,忙侧了侧身子:“前辈。”
“美儿也……在么?”白衣女子闻言微微侧了侧脑袋,随即又转过了眼眸去,道,“我无事,你们莫要担心。”这句话刚说完,似乎是触动了伤口,她微微蹙起纤眉,面色也愈发地苍白了。
“洛紫敏你下来!压到小哲哲怎么办!”血柒见状,忙伸手将洛紫敏扯了下来,又对南宫老头儿道,“神医前辈你快看看小哲哲怎么样了,她的眼睛……”
“啧啧,现在知道叫前辈了,刚不是还要我们‘出、去’呢吗?”南宫老头儿调侃一句,便抓起白哲英垂在身侧的手,切起脉来。
......虽然不知为何这七日的昏迷过后,之前哲儿这孩子全身寸断的筋脉几乎都又重新连接了上,而且那些看着形容十分可怖的伤口也渐渐收口了,但他却总有不好的感觉,似乎哲儿的身子此次所受的伤害并非仅仅这些……
......再说了不过七日时间,除却有十数道贯穿了身子的刀伤之外,其他的伤口几乎都渐渐地在消失,而且他虽是神医,对于手筋脚筋的接连之法尚还有些研究,但七日之前他诊断时哲儿确实全身筋脉寸断,这种情况能活着也不过是个废人了。虽然哲儿全身的筋脉又重新接上了,他十分高兴,但他并未做什么,邪也不过是疏通哲儿体内乱窜的真气,助她疗养内伤,这筋脉究竟是如何接上的呢?而且这不过七日的时间……
“前辈……”云美低唤。她伸手轻轻握住了白哲英的左手,却不想感觉到了细微的颤抖,细细一看,白哲英除却墨玉眸子淡然无光之外,额边却有细细小小的汗珠。她神色淡淡,眸光之间又看不出异常,但……
切脉良久,南宫墨轩收了手,蹙眉道:“哲儿。”声音竟是有些严厉。
一直含着泪花大气都不敢出的洛紫敏此刻才小声地问道:“师傅,哲儿她……”
“医道博大精深,何况人外有人,天外有天,到底哲儿身子如何你们自己问她吧,我诊不出来。”不知是想到了什么,南宫老头儿忽然极其装模作样地感叹了一句,而后就好像怄气的小孩子一般,气哼哼地瞥了一眼闭口不言的白哲英,转身到一边寻了个凳子坐下了。
白哲英虽然眼睛看不见,但从南宫老头儿的声音和语气里也多少猜出了此刻他的神情,微微一笑,她将自己的手从云美手中抽了回来:“我真的无碍,敏儿,美儿,你们不要担心。这世界上盲人何其多,也不少我一个。何况,我不是还有你们在身边么?”
声音有点低,有些虚弱。然而这也可算是在常理之中。
“对了,敏儿,锦地罗她……没有对你如何吧?”白哲英忽地想起锦地罗在江湖上的名声,顿时紧张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