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墨玉眸子一片黯淡,是以不曾看见,她道出“锦地罗”三字时,整一屋子的人们的神情变化。洛紫敏嘟了嘟嘴巴,想到自己朦胧中看到的那一幕,忽地就抽噎起来,这倒吓坏了白哲英,她直接掀了锦被,摸索着探出手去:“敏儿,敏儿你莫哭,她把你怎么了么?”
眼见什么也看不见的白哲英即将摔倒,夙轩无奈地轻叹一口气,伸手揽了她的腰,道:“宫主,你在这里莫动。”说完,他便将她轻轻放回床榻,又长臂一伸拎了洛紫敏的衣领,丢在床榻边,道,“洛……小姐她在你右手边。”
白哲英闻言,便动了动右手,待真的触到一个毛茸茸的脑袋,唇角便弯出一个安心的弧度:“敏儿。”
“她没对我怎么样……呜呜,但是……呜呜呜呜呜,哲儿,哲儿,都是我的错,要是……呜呜呜呜对不起……”原本还将脑袋埋在被褥里的洛紫敏忽地拔出自己的脑袋,扯着嗓子哭了起来。
“唉,江湖人道,‘敏月仙子有三绝:一手白绫舞得出神入化,一手好琴弹得引人入胜,一张面容美得倾国倾城。’我看呐,还得再加一绝......这一哭起来啊,惊天地、泣鬼神哪!”云美见了眼前景象,又想起小静时不时传给她江湖上有关敏哲双月的消息,不由得出言调侃。
“真是,美儿你居然敢这么明显地取笑我!”洛紫敏顶着一张哭花了的脸,忿忿地控诉。
“呵……”白哲英闻言轻笑一声,“美儿这第四‘绝’,倒加得是颇为恰当。”
“啊,哲儿你居然还帮着她!”洛紫敏更加忿忿了。
“哈哈哈……”于是一屋子人便也都笑开了。
听着屋中传出的笑声,早候在门外的揽月嫣月等人,都不约而同地松了口气。
......公子醒了,这笼罩敏哲宫的阴云,也该过去了。
是夜。
白日里因为白哲英醒来而欣喜的众人终是闹腾够了,都去歇息了。只有这房中的一袭玄衫和一衫红衣,怎么赶都赶不走。
月色清冷,银色月华如同微凉的水一般,缓缓流进这间小屋。
再度望了望床榻上安静躺着的白衣女子,血衫男子轻叹一声,道:“楼主。”
玄衫男子闻言微微抬眸,觑了他一眼,复又将那如水的眸光放回了白衣女子的面容之上。
血柒再度轻叹一声,却没再说话。
......没错,之前楼主之所以对于他在白哲英身边再未表现过明显的反对,是因为楼主有充足的自信。只是,那不会成为他的阻力。就算白哲英对楼主真的与对其他人不同,他也不会放弃。
......他,绝不会放弃。
忽然响起了轻轻的叩门声,血柒认命地起身去开门。
“西门……兄?”见来人是数日不见的西门浔,血柒诧异了一下,随即道,“小哲哲睡下了,要是有事的话……”
“不,我是来找夙兄的。”西门浔此刻满脸的坚定,纵然这几日日日酗酒让他看起来稍微颓废了一些,那眼眸中的清亮却是一如既往。
微微侧了侧眸子便看见那一袭玄衫的男子守在床榻边,西门浔心中又是一痛,微微闭了闭眼睛,掩去眸中有些脆弱的神色,他对一脸不明所以的血柒道:“我……在下要回归花国去了。”
“啊?”血柒纳闷地看着他,琥珀色的眸子里清楚地写着“你要回归花国跟我有什么关系?”这样的意思。
西门浔一顿,随即无奈一笑:“短短三年内,归花国便要经三度动荡,在下好歹也是个世子……”
“世子殿下想好了?”忽地,夙轩低低的声音传来,却挟着冷冷的寒意。
西门浔一顿,微微垂了眸子:“替我向哲英转告一声,对不起。”
“喂,你道什么歉啊?”血柒十分不自在地道,“花虹民做的事情跟你没有关系吧?再说了你是小哲哲的大哥,你不在的话小哲哲可是会伤心的!”
西门浔微微一怔,随即抬眸看了看神色有些不自然的血柒,扯了扯嘴角:“哲英说过,即便他日因立场不同而刀兵相见,我们当日结拜的情谊还在。如今夙兄既是要对我归花国出手,身为定阳王府世子,我好歹也……”
“哼,你可不要忘了,是你归花国的皇帝先对宫主动了手。”夙轩冷冷一哼。
血柒点点头:“是啊是啊,何况他把小哲哲害成这个样子……”顿了顿,他又道,“难道西门兄你要回去帮那个该死的花虹民吗?”
西门浔闻言也无话可说,只得轻叹一声,向血柒抱了抱拳:“告辞。”
“大哥……么?”就在西门浔要转身离去之时,屋中忽然响起了白哲英尚还虚弱的声音,“是大哥么?”
于是西门浔将欲离去的步子便这样生生地,停下了。
此时已月上中天。
流水般柔润的银色月华自天际倾泻而下,映得满园芳英流转。而那自窗边漫溢进来的月华渐渐弥散在空气里,为那窗边床榻上的一袭白衣镀上了一层朦胧的银色丝纱。
“大哥。”白哲英已坐起身子,将脸转向门口的方向,苍白的面容上浮着一丝笑意。
“都是你啊,把小哲哲吵醒了!”血柒鼓着眼睛抱怨一声。
“宫主,你好好休息。这些事情交给我。”夙轩虽是沉了脸色,然而对白哲英说话的语气,依旧温和。
然而白哲英却根本没有顺他意的意思,而是向着门口的方向,轻轻地、缓缓地伸出手去。
西门浔一怔,夙轩与血柒却俱是黑了脸。
良久,这月光倾洒的屋子里,四个人就维持着这样的状态,没有一点动静。
白哲英轻叹一声,黯淡无光的墨玉眸子直直地望着前方,那只伸出去的手却缓缓地收了回去:“大哥,一切小心。”
“……哲英,我……”西门浔怔怔望着满脸温和笑意的白衣女子,张了张口,却发现自己什么也说不出。
白哲英微微弯了弯唇角,道:“大哥,既是大哥决定要做的,便不要犹疑地去做罢。我们的结拜,非是为了让大哥为难的。”
西门浔闻言却是垂下了脑袋,遮去了眸中神色。然白哲英又道:“待一切事了,我们再去凤凰城一起放河灯吧,大哥。”她话音未落,他便猛地抬起头来,远远望着那苍白瘦削的女子,半晌,终是被那绝世面容上的温柔笑意所摄,轻声道:“一言为定。”
......四年前,她初入江湖,他初归王府。彼时他尚不知她是风华绝代的女子,也未曾料到终有一****会离自己愈来愈远。家国天下,父母兄弟,他要背负的东西那么多,无法放弃一切,给她幸福,但今日他知晓,即便逃不出那风华绝代的一笑,他也终究,可在她心中,占那么一席之地。
......这便足够了。
......此一去,与这势力庞大的敏哲宫为敌,为那深不可测的夙轩作对,九死一生。但他若侥幸得还,便已是尽忠尽孝,再无牵挂。到时,一身白衣一壶酒,再见凤凰满城落花飘红,再见上元一夜绚烂河灯。
“一言为定。”轻轻的声音,含着点点的安心。白衣女子身拥锦衾,在清冷月光下,遥遥对他,粲然一笑。
待西门浔衣衫落落,踏着满园月辉离开,一袭玄衫的男子才冷了声音,道:“小柒,花虹民的人头,百日之内本君要见到。”
血柒抖了抖眉毛:“楼主,我没记错我已经离楼了!”
“是……花虹民么。”方才白哲英便已经躺下了,此时听得二人说话,便轻声问道。
夙轩狠狠地瞪了一眼血柒,随即柔声道:“宫主,这件事情你莫要操心了。交给我。”
白哲英眼睛看不见,然而决断未失,微微蹙了眉,她道:“入夜了是么。”
血柒道:“没错,已经深夜了。小哲哲你快些歇息吧。这里有小爷守着,不用怕。”
白哲英一顿,随即微微沉了声音:“说了不要用那三个字来叫我。”
血柒嘻嘻一笑,走近床榻:“唔,那可不行。那是小爷对你的专属称呼,小爷想了好久的,怎么能不叫呢?”他伸手拍了拍白哲英的脑袋,丝毫不在意白哲英和夙轩黑掉的脸,道,“不过虽然小爷已经离楼了,但是花虹民胆敢伤害小哲哲,所以这次就破例一次,小爷去收拾了花虹民。”
白哲英蹙眉,然而还不待她说什么,血柒便收回了在她脑袋上肆虐的手:“在小爷回来之前,小哲哲就安心养伤好了。”
夙轩冷冷望着血柒这一系列行径,后者虽然语气依旧那么不正经,琥珀色的眸子里闪现的却是不甘示弱的光芒,眉心的那一点血痣伴随着他微扬的语气,愈发妖冶起来。
片刻后,血柒一扬下巴,消失在了屋内。
“血柒走了么。”白哲英轻叹一声,问道......她知道,纵然不曾发出声音,那一袭玄衫还在这屋中。然她的手忽地被抓起,心中一惊,下一刻却被揽入一个温暖的怀抱。
“放开我,夙轩。”微微挣扎了一下,白哲英轻喝。她身子中筋脉初初接上,断不可轻易运功,是以此刻的她确实没有推开夙轩的能耐,只得冷了声音轻喝。
......尽管,这怀抱很温暖。
“宫主。”夙轩低低的声音响在耳边,仿佛呓语,一如对待易碎的珍宝一般,生怕声音稍大,那珍宝便会破碎一般。
白哲英不再挣扎,她知晓现在的她挣不开夙轩的怀抱,更何况......
“为什么?”紧紧揽着她的那人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