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柒看着眼前这颇为诡异的一幕,薄唇动了动,却是没有说出什么。而那小少年在执杀身边又站了片刻,忽地蹲下身子,从他身上拔出了那两张锯齿金轮,任凭鲜血喷溅自己一头一脸,温热血腥。而后,那小少年便转了身,一步一步走向来时方向,渐渐地没入路边林丛,不见了。
“敬香城……”奄奄一息的执杀口中吐出轻不可闻的字眼,血柒忙凑过去,却只听得,“冰棺……白……”
“喂,你在说什么?”血柒听了半晌也不明白,心焦地问,然而执杀却早已阖了眸子。轻叹一声,血柒忽地感觉悲从中来,忙甩了甩脑袋,抛去此时不该有的闲情杂思,将执杀整个人向路边拖去......总不能让这个莫名其妙的黑衣人就这么露天躺在大路上吧。这样想着,一点都没注意到自己愈发不像一个杀手了的血柒费尽九牛二虎之力将沉重的执杀拖到了路边的草丛里:“小爷还急着去救人,所以你就这么将就下吧。”顿了顿,他又补充道,“等小爷把洛紫敏从你那什么混蛋‘主上’的手里救出来,再回来安葬你。”
说完这些,血柒将执杀摆好,随即从一边扯了些草盖在他身上:“总之小爷没葬过什么人,说起来你还是小爷葬的第一个人,记得感谢小爷!”
将这些布置妥当,血柒这才转身走回大路,向方才执杀所说的敬香城的方向而去。
敬香城,巨海帮。
说巨海帮是一个江湖门派,都有些高抬了它。因为它既非武林世家,也非名门正派,而是不知哪里来的一伙山贼与周围山头的山贼合作一处,霸占了敬香城外的百人坡,靠劫掠过往客商行人积攒下一笔不小的财富,又在敬香城中抢了一处富贵人家的大宅权作基地,自立门户曰“巨海帮”。然他们毕竟只是山贼,不能算得真正的武林中人,是以巨海帮的帮主便去向先前召开武林大会的百尺门掌门张京云请求纳入武林。三年多前召开的武林大会后遂了张京云的愿,他当上了武林盟主,故而巨海帮的帮主海大贵才前去相求。张京云想到近年来每每想对毒娘子下手却又不知该找谁去做那个出头鸟替死鬼,正好这海大贵送上门来,他便道若是他们能为武林除一大害,武林自会接纳他们。孤陋寡闻的海大贵便满口答应了。
白哲英以轻功飘身而来,一路上皆如风过,是以让不少人都以为自己一瞬间看见的那一袭华美白裘不过是幻影。但是身处巨海帮门口的两个守门人,却是真真切切地看见了倏然出现在朱漆大门口的那一袭华美白裘,还有那一张倾城祸国的绝色姿容。
“站住……”其中一人话未说完,那一袭白裘便已经进了朱漆大门。
......明明你看得到那人一步一步走去,却完全不能想明白,那人究竟是如何走到那里的。明明方才他们看见那人就在眼前,这不过一眨眼,怎么那人就已经进了中庭了呢?
白哲英长身玉立于这还没有她的素容殿一半大的巨海帮,轻笑道:“这就是巨海帮了?这等规模,倒也算得上一个‘巨’字。”言罢还自顾自地轻轻点了点头,只是那话语中的讥讽,任谁都听得出。
原本这中庭便有人来往,倏忽多了个人,却还是在对方出了声音才发现的,扮成巨海帮人的众武林人士皆是心惊了一刹那,随即便发现等来的并非毒娘子,而是三年前曾惊鸿一瞥的白衣少年,南宫神医的徒弟,白哲英。
在望见这一袭白裘的那一瞬,三年多以前参加过武林大会的诸人心中竟是齐齐掠过了惊艳的感觉。这不过片刻功夫,海大贵便在帮众的通报下走了出来,原本想着毒娘子是南宫神医的妻子,定然也是个老婆子了,却不想映入眼帘的,竟是一袭出尘白衣。
不曾束发,只不过将些许发丝松松地以帛带系了,披散在身后。玉肌雪肤,纤眉墨眸,身量颀长,却稍嫌清瘦。然而那墨玉眸子里流转的华光四溢,凌人傲然的孤高眸光却是显露无疑。
“你是什么人?”海大贵皱了皱眉,大声问道。
且说巨海帮帮主走出门来,远远看见中庭立了一袭风华绝代的白衣公子,惊艳之后,便是喝问:“你是什么人?”
白哲英听了他的声音,便微微抬了抬眸光,把那淡淡的空远眸光投了过去,海大贵被那一派冷淡的眸光看得下意识心中一滞,此时身侧早有人凑了过来,低声道:“帮主,那是南宫神医的徒弟,白哲英。”
海大贵一愣,随即想到之前张京云派来的那个人,便知定是那人按照计划通知了毒娘子,但毒娘子与南宫神医早年隐居,偶尔下山却也是行踪不定,此次抓到南宫神医实在是运气,他却不想那个人竟然知晓毒娘子所处之地。当然他眼下要考虑的却是如何打发眼前这白衣公子。
见海大贵半晌只是拿探究的目光打量她,赶了许久路的白哲英似是心情颇好,也不去在意,便就那么大大方方地站着,任他打量。不过......谁知道她下一刻会不会厌了他的打量,直接出手要了他的命呢?
片刻后,海大贵向身边人低声吩咐了句什么,而后便再度向白哲英开口:“白少侠,不知今日突然造访敝处,有何见教?”
白哲英闻言轻笑一声,眸光流转间尽是风情:“这可真是问得好呢。”她这样说着似乎感叹的话语,然下一刻那语气竟是愈发地漫不经心了,就连那眸光也渐渐地愈发空远起来,似乎整个人一开始的凌然气势渐渐地松了下来,只是这出口的话语却带着莫测的深意,“不是你巨海帮......邀本宫前来的么?”
此一句甫一出口,那周围早察觉了情况有变的武林人士们竟都是微微一愣。
......三年前,那一袭风姿清绝的白衣少年礼数尚全,并非如此地目中无人,即便此地不过是张京云的弃子,却也未有人直道“你巨海帮”这样的话语。更何况,三年前,这白衣公子也并非如此孤高冷傲,那一声“本宫”,倒真真是透着彻骨的寒凉。
海大贵闻言倒是一怔,随即心道莫非那人瞒着他向毒娘子送的消息却是以他巨海帮的名义吗?不过这样倒也无可厚非,原本按照张京云的意思,便是要他巨海帮在此次剿灭武林公害的事件中多出力气,以之名义倒也尚算情理之中。更何况张京云不仅从百尺门,还有其他诸多武林门派都派了些许门下弟子前来帮助围剿,若当真只是一个普通的武林人,只怕此一役,得了最大好处的便会是巨海帮。
海大贵便是出于这样的考虑,便应下了张京云的要求。只是他不过落草为寇的土匪山贼,怎会知晓二十余年前江湖上令人闻风丧胆的吟莲教和“毒娘子”芦荟的厉害,更不会知道此时站在他面前的白衣公子,只凭心情好坏便会在极短时间里便能将他所谓巨海帮满门尽灭,包括那些个来自各门各派的弟子们。
就在海大贵微微长了些自信之时,他身后走出一人,正是张京云派来协助海大贵的林立。却说这林立是百尺门十九代弟子中的大弟子,在百尺门召开武林大会时主持比武的那一位,算起来倒也与白哲英有过数面之缘,是以林立现身后,虽是乍看面熟,再一细看便认出了白哲英,当即笑道:“白少侠,别来无恙。”
若是三年前的白哲英,当会抱拳与林立好好叙一番旧,却只可惜......命中注定林立要命丧今日了。
白哲英对于不在意之人自是不会多记,然而自在青玄派从武明老祖那里得了张京云坐上武林盟主的位子后要讨伐卉娘昔日罪过的消息后,便将归花国百尺门记下了。连带的,此刻白哲英微微眯了眸子稍一回忆,便想起了眼前这四十余岁的壮年男子是谁。只不过,张京云她尚且不看在眼里,更何况一个普普通通的林立,是以白哲英只懒懒一笑,胜雪容颜之上愈发地云淡风轻。
林立似毫不在意白哲英态度傲慢懒散,只是道:“敢问白少侠,可是来接南宫神医前辈的?”
白哲英微一抬下巴,墨玉眸子里的流光愈发地冷淡傲慢:“看来,倒是百尺门策划了这一出戏,来与本宫稍稍解闷了。”唇角微微一勾,她缓缓上前一步,“或许待会儿,本宫该去蔓株城,好好谢谢张京云的一番美意。”
林立一惊,直觉哪里不对,却还是开口了:“神医前辈救死扶伤,我等并不欲相为难。不过二十余年前吟莲邪教的护法芦荟作恶多端,在场诸位皆是与芦荟有不共戴天的血海深仇,这一笔账,却是应该好好算算的。”
白哲英又是缓缓一步踏前而去,在听了他这一番言辞后,面上神色竟是愈发地淡远了,只是此刻若是喜月或其他敏哲宫众人在此地,当会立刻远远地寻了地方避开去......不为其他,这种情况下的公子,是万万不能相惹的。更有甚者,她会敌我不分,是以很多时候,偌大的素容殿中只有那一袭清冷白衣一人。
只可惜,三年余过去,林立不曾怎么变化,便也以为旁的人也不曾怎么变化了。故而他垂在身侧的右手微微地动了动,做了个手势。
白哲英似是看到了,又似乎不曾看见,只不过她并不向心中去,唇角勾起的弧度愈发深了:“怎么,标榜着名门正派,却要用这要挟人质的下流手段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