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古代言情汉梦未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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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9章 迷恋长生不老

很快到了十月份,天气一下子凉了起来,我多添了厚些的里衣。

卫青去了上林苑之后,偶尔写信回来给我。我看完都小心收着,但一封回信也不给他送去,狠下心把那段还未萌芽的感情完全断了比较好吧。

刘彻带着一众官员去祭拜社神,仪式庄重典雅。有个方士叫李少君,给刘彻献上了炼丹长寿之术。最近,各地诸侯大兴起尊崇长生不老的秘术,淮南王刘安还因为炼丹炼出了豆腐,此事一时在民间掀起波澜。

刘彻一时也对长生不老向往起来,竟派遣方士入海求仙。

我这个从科学发达的社会来的人,自然是不相信长生不老之术,但见那些方士把求仙仪式和祈福避灾弄得很神秘玄幻,我心里既是好奇又觉得好笑。

这天,暮色渐浓的时候,刘彻用过膳后,在殿内走来走去,一会仰头长叹,一会低首摇头。我和王谷还有华晓看着他来回踱着步子,均不敢发出任何声音。

夜色深重的时候,王谷才唯唯诺诺地请示道:“陛下,夜色不早了,是不是要奴才们给陛下侍寝?”

刘彻定住身子,带着奇怪的眼神瞅了一眼王谷:“你们给朕下去,诗兰留下。”

王谷和华晓面面相觑,又齐看向我,我点点头,他们便告退了。

我道:“陛下该歇息了。”我走向他,略微嗔怪地笑看他,他走来走去都有一个时辰多了,也不知道他在想些什么。

他扣住我的双肩,眼里发着亮光:“诗兰,朕若能长生不老,永远坐拥江山该是多么奇妙!”

我愣愣地看着他,他脸上的激动地难以言状。他竟然和秦始皇,和很多人一样不能免俗地想要长生不老,并且这段时间以来不惜耗费资财来广招方士。我多想告诉他,这个世界上没有长生不老,生老病死是自然正常的现象,是每个人都逃不过的宿命。

他摇摇我的肩膀:“你说话啊!你想不想和朕一起永远活在这个世界上,我们一起享受无尽的荣华富贵?”

“不!”我坚定地答道,“没有人可以长生不老,陛下不要被那些方士糊弄了。秦始皇不也追求过长生不老吗?这世上若真有长生不老,那么他现在还会活着,好好地当着他的皇帝,又哪来的大汉王朝?”

他的笑一下子定住了,慢慢转而变为愤怒,他推开了我:“杨诗兰,你竟敢出此不逊之言,不怕朕惩罚你吗?”

我料不到他会生这么大的气,以前我也有过对他“不敬”之处,他从来都一笑置之,今日竟然大发雷霆。我忽然觉得他是那么陌生,完全变了个人一样,迷信愚昧还不可理喻!

我跪在地上,义正言辞地回道:“陛下,诗兰不怕你责罚,我只希望陛下身体安康,过好当下,不要相信那些骗子方士的话,去相信根本不存在的东西。”

“杨诗兰,你不要以为朕一向宠你,就不会责罚你。”他气愤地指着我,眼睛怒瞪着,气喘地很急。“来人,把杨诗兰带走,朕不要再见到她!”

殿门外的两个士兵闻声跑了进来,拉起跪在地上的我,把我带了出去。我回望着他,他把目光移到了别处,那个棱角分明的侧脸的轮廓在烛光的映衬下显得沉郁而坚定。士兵把我推出宣室殿的庭门,我倒在地上,身体摔得生疼,但是更疼的是心。人说伴君如伴虎,果然如此!前一秒他还温柔地看着你和你说话,下一秒却为几句话而动怒,将你逐出门外。

我爬起身来,一阵寒冷的秋风吹过,直扑向我的脸,我不禁打了个喷嚏。

好冷。

我借着月光,走回了秋桐院。一路上,心情交织复杂的感情,既委屈又怨恨,又伤心。摸着黑进了屋里,窗外冷清的月光略微照亮房间里,我懒得点亮烛光,直接摸黑爬上榻,躺下来盯着黑得看不见的梁顶发呆。

寂寞,无奈,孤独,失落……

不知想了多久,才慢慢觉得有了困意,于是沉沉的睡去。我第二天起床时,玉姣为刘彻更衣回来,从王谷那里听说了昨晚的事。

“昨晚摔得不轻吧?”

我梳着头发,她过来从我手中拿过木梳,替我慢慢地梳着头。

我轻声道:“不疼。”

“你啊,就那个冲动劲到现在还是没改,你吃了多少苦头,难道还不够吗?”每当我吃了苦头,她便会说这句话,我已经听习惯了。我知道她是关心我。

我看着铜镜里自己模糊的脸庞,那暗淡无光的眼睛,那干燥的嘴唇,我觉得自己长得不像自己了。镜中的人是那么遥不可及,是那么陌生冷静。

“他为什么不相信我呢?”我喃喃自语,“他不是说他爱我吗?爱一个人怎么不愿意相信她?”

玉姣的手抖了一下,梳子“啪”地掉落在地上。她忙捡起梳子,把它放在小几上。她坐在我的身旁,按着我的肩膀:“诗兰,你看着我。”

我呆呆地看向她,她平静美丽的脸,像画中的美人一样。

“这些话,我也只与你说。”她认真地说道,“喜欢你的男人不是一个凡夫俗子,他是当今的陛下,是大汉天子!哪怕他只是一个普通的朝廷官员,你都不能对他有太多的要求。我们是女人,而且我们是身份最卑微的奴婢,能得到陛下的宠爱已是最大的荣耀,你不该奢望太多的。”

是我太奢求了吗?我不懂,又或许懂,只是不愿意去接受那个事实。我真的不甘心!为什么想要一份完整的爱情,在这个年代是这般难?我以为奇迹可以在我身上发生,没想到我还是陷入这个漩涡里。

“陛下今天心情很不悦,我给他更衣时还挨他骂了。他很少因为一点小事责骂宫人的——我只是将腰带束紧了点。”玉姣叹道,“诗兰,有些话不该我们身份说的便不得说,说了受苦的是我们自己。龙颜是触犯不得的!”

我靠在她肩上,呜呜地哭了。

莫名的失落涌上心头,她说的道理我不是不懂,但我做不到像哑巴一样看着他走错路。历史上的汉武帝的确是很迷信,一辈子追求长生不老,我无法改变历史,但是历史活生生地展现在我眼前时,我又如何做到知无不言!

“陛下真的不想再看见我了吗?”我问。

玉姣看着我,替我抹去泪水,微笑道:“陛下说的当然是气话。他要真的生你的气了,昨晚就不只是将你逐出宣室殿,而是扔你进狱中了。”

我点点头,起身去拿出笔墨。

玉姣说:“怎么突然要练字?”

我笑而不答,举起笔写下以前看过的一首《恨赋》:“春草暮兮秋风惊,秋风罢兮春草生。绮罗毕兮池馆尽,琴瑟灭兮丘垄平。自古皆有死,莫不饮恨而吞声。”高中的时候喜欢诗词歌赋,当时只是随便地看了几本书,还以为将来不会有什么用处,不想现在倒可以用上了。

玉姣在一旁认真地看着我写,一面念念有词,一面不住地点头:“诗兰的字大有进步,现在还会作赋了。东方朔果然如你所说的很是厉害呢。”

我放下笔,轻轻吹干了墨迹,然后小心翼翼地折起来,装进一个信封里交给玉姣。

“转交给卓文君!”玉姣自以为是地笑道。

“不!”我看着她欢快的样子吃吃地笑了,“给陛下看。”

“陛下?”玉姣用惊奇的眸子望着我。

“恩。”我站起身,走到屋外,满天的蓝色真让人有心旷神怡的舒畅感。

“我可不敢再惹陛下不高兴。”玉姣跟在我后面,低着头轻声说道。

我回望着她,哄道:“这是一首情诗,你只管去吧,陛下不会怪你的。”我知道玉姣是怎么不识字的,所以她根本看不懂那首赋里的意思,虽然它十分浅显易懂。

玉姣迟疑地端详了我好一会,我躲开她的目光,在院子里舒展身子,哼起了小曲。

晚上,清韶回来告诉我,刘彻看了我的信后,他站在殿门思考了很久,谁也捉摸不着他在想什么。

“但我敢肯定,陛下没有生气。”清韶肯定地点点头。

我说:“他没说什么吗?”

“没有。”清韶马上回答道。

我若有所思地发呆了一会。

第二天,我写下陶渊明的《拟挽歌辞?其一》。

有生必有死,早终非命促。

昨暮同为人,今旦在鬼录。

魂气散何之,枯形寄空木。

娇儿索父啼,良友抚我哭。

得失不复知,是非安能觉。

千秋万岁后,谁知荣与辱。

刘彻依然没有表态。清韶和玉姣都开始替我着急了,我锲而不舍地接着送去《拟挽歌辞?其二》。

在昔无酒饮,今但湛空觞。

春醪生浮蚁,何时更能尝。

肴案盈我前,亲旧哭我傍。

欲语口无音,欲视眼无光。

昔在高堂寝,今宿荒草乡。

荒草无人眠,极视正茫茫。

一朝出门去,归来夜未央。

第四天,《拟挽歌辞?其三》。

荒草何茫茫,白杨亦萧萧。

严霜九月中,送我出远郊。

四面无人居,高坟正嶕峣。

马为仰天鸣,风为自萧条。

幽室一已闭,千年不复朝。

千年不复朝,贤达无奈何。

向来相送人,各自还其家。

亲戚或余悲,他人亦已歌。

死去何所道,托体同山阿。

等到第五天,刘彻传我去桃花园见他。我不知道他是什么态度,心里多少有些忐忑不安。

刚踏进桃花园之门,远远地听见男人们的爽朗笑声。我加紧步子向石头亭那边走去,刘彻和司马相如还有东方朔坐着,王谷和华晓恭立刘彻左右。王谷见我过来,便向我微笑着。华晓看见忙给刘彻低语了一句,坐着的三个男人都看向我。

我走过去,俯身给刘彻请安:“陛下。”

然后,我又给司马相如和东方朔俯了下身子。他们笑着对我点点头,我总感觉他们看我的眼神与往日不同。

刘彻抿了口茶,斜眼看着我这边,却不看我的脸:“好一个‘死去何所道,托体同山阿’,一个女子竟有这般才情。”

我忙解释道:“奴婢大字不识几个,怎能写出那些好句。”

东方朔打趣道:“陛下,诗兰这是在怪罪我这个师傅没教好她练字啊。倒是臣的不对了。”

司马相如雅笑道:“陛下,依臣看,诗兰给您写的诗赋确不是出自她之手。”

刘彻挑了下眉:“何出此言?”东方朔也看向司马相如,等着他的见解。

司马相如看了看我,笑着说:“诗体和今往大不相同。臣虽不才,但也读过不少古人的辞赋,诗兰的诗作大行其异,煞是奇特,倒像是后人所为,但却是诗兰写来的,所以微臣深感奇怪。”

我心里深叹司马相如不愧为汉赋大家,他饱学经书,学识渊博,一眼就能看出来那些诗作是后人所为。

“回陛下。”我浅笑道,“那些诗作是桃花源的一个诗人写的,我不过是借用了一下。我们桃花源人不与世人来往,想法固然不与世俗同流。”

刘彻瞥了我一眼,又抿了一口茶,淡淡地笑道:“看来桃花源奇人不少。”

此话一出,众人皆笑了起来。我害羞地低下了头,不知该说些什么。看样子,刘彻是原谅我那晚的顶撞了,我心里的石头终于落了地。

经历过牢狱之灾,承受过中刀之痛,我对生死一事有了更深刻的体会。很久以前,我总以为死亡离自己很遥远,然而死亡其实陪伴在我们左右,一个不经意也许它就出现了。现在的我,反而对死看的很开,不知道刘彻是怎么想的呢?

东方朔被提为近侍了,取代了卫青走后的空位,深得刘彻的信任。这下,我和他有了很多见面的机会。一日,他寻着机会请我到别处:“你要我找的阿豹,他原来还留在长安。”

“他在长安?”我惊讶不已。一直牵挂的人,竟然就离自己不远,原来他还在这座城里!知道他还在长安,我便放心了。

“我去他的住处找过他,他现在在一家酒家打杂。”东方朔突然不怀好意地笑道,“人,在下是帮你找到了,不知姑娘准备报酬了吗?”

我心情大好,但一听他这样说,忙忍住笑意瞪了他一眼:“明天,一两银子。”

我也不待他答话,自顾自地提步走了,其实心里对他很感激,便咯咯地笑了。我走了不远的路,他似乎才反应过来,急声呼道:“杨诗兰,你欺人太甚!”

我回过身,边倒退边笑道:“你是男子汉大丈夫,岂有被我这个小女子欺负之理?”

第二日,我如言送他了一两银子,他果真不客气地收了。我在他面前嘲笑了他一番,他说:“君子爱财取之以道,我为何不收?”

如此一来,我和他之间更多了份亲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