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古代言情汉梦未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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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0章 忧虑重重

转眼又是一春,即元光三年。

濮阳那边河水泛滥,发生了水灾,百姓的家园和性命岌岌可危。这几天,从灾区不断传来灾情的奏折,全朝百官惶恐。刘彻寝食难安,整日看着奏折发愁,和百官商议解决方案。

刘彻派了汲黯和郑当时带领十万士兵前往灾区堵塞决口,过去了好几天,决口却是时塞时坏。刘彻心系百姓,心里又着急又同情,派人送去了许多资物抚慰百姓。

日子一天天过去,每个人都在等待水灾被治退的结果,可是消息迟迟不来。有些宫人太监本家是濮阳的,听说家乡发生河水决口,担心家人的安危常常躲在角落里啜泣,或者聚在一起议论发愁。

这天早朝,朝堂上众人神情肃穆万分,有些官员还不时地拿着谨慎的余光观察着沉默不语的刘彻。我仔细观察下面的官员,每个人的眉头都紧蹙着,眼睛慢慢地转圈,互相递眼色。

田蚡走到朝堂中央,年老体胖的身体小心地跪在了地上:“陛下,臣有话不知当讲不当讲?”

“丞相有事请奏。”刘彻缓缓开口道,语气有些疲惫。

“陛下,濮阳决口时日已久,派去十万兵卒亦是堵不住决口。”田蚡说,“臣以为江之决皆为天意,不可以人力强塞,塞之未必符合天意。所以……”

“所以何为?”刘彻霍地站起身来,不安地问道。

我感觉刘彻的身体在微微发抖,他是在担心,是在恐惧吗?

有些平时就喜欢附言田蚡的官员,这时也连忙附和道:“陛下,臣等以为丞相言之有理,天神发怒,百姓受灾是天神的惩罚,不可以人力强行堵住决口啊。”

我狠狠地咬着自己的嘴巴,胸中满腔的愤慨,这些身居高位的人竟然用这种冠冕堂皇的借口来置百姓于不顾!他们怎么能狠心眼睁睁地看着那么多无辜的人受苦甚至死去!

退朝之后,刘彻令王谷把几个方士请进了宫中,方士们不知是收了田蚡的好处还是出于景仰田蚡的权势,竟然也赞同田蚡的提议,还拿出观天象确实不宜违背天意堵塞决口的理由。刘彻考虑再三,一向很迷信的他,选择了相信方士们的话。

翌日,他下旨将堵塞决口的士兵全数调回长安。

这天夜深了,刘彻坐在榻上出神。我站在远处观望他,等着他叫我为他铺床。可是他一直没有动静,他的眼眸始终低垂着,眼睫毛久久没有眨一下。

我料他是在为水灾的事儿苦恼,看着他蹙在一起的眉头,像是起皱的纸纹很难再恢复原状似的。我轻轻地走到他面前,俯下身子:“已经子时了,陛下早些歇息吧,奴婢现在铺被好吗?”

半晌,他反应过来,迟滞的眼神盯了我一会。我笑了笑,伸出手来,拿着食指腹温柔地在他眉间来回划拨,想把那皱痕抚平。他抓住我的手,把我的身子往前一拉,我倒入了他的怀中。偎依在他暖乎乎的怀里,他的呼吸均匀地打在我扬起望着他的脸上,不断扑来的热气使我的脸有一种丝丝的发痒,却很舒服。

“朕感到累。”他的声音若有若无地在我的耳边飘过。我的心咯噔了一下,忽然觉得心好疼,心疼他的疲惫和无奈。我紧紧地搂住了他的腰身,他身上淡淡的麋香散在我的鼻尖,我喜欢这个味道。

他忽然低下头来吻我,柔柔的唇吸允着我的唇,他的舌头慢慢撩拨我的齿间。我抱紧他,身子越发缩在他怀里,他的吻真深沉,我开始迷醉在他的吻里了。

他把我放倒在龙榻上,压在我的身上,他忽然停住吻我,****迷离的眼近距离地注视我。他眼里的温柔如一湖绿水,柔情推开的涟漪不安分地流动着。我在他明亮的眸子里看见我的脸庞,小小尖尖的脸庞,眼睛却那么大那么有神,俊挺的鼻梁和他的鼻子就离一小截的距离。

“你真美,诗兰,朕从没见过这么美的女孩。”他痴痴地说道,秀气的手指从我的额特别轻缓地划到下巴。

“后宫那么多美人,比我好看的何止一两个!”我带着不小的醋味转开了脸,嘴却嘟着。他是不是也对别的女人这样说过,不过我却被他的眼神给迷晕了,真想独占这样帅气的一个男人,他的爱他的吻他的身心他的地位他的荣耀,我统统都想独自拥有,不想和任何人分享!

他刮了我的鼻子一下,调笑道:“诗兰吃醋了?”

是女人都会吃醋的,笨蛋啊!我平时对他若即若离的,在外人在的时候安分守己地当着我的宫女,没有外人在时我一般也会安安静静地等着他叫我。我很少主动去迎合他,而总是呆在原地等他看见我。我的爱不会是轰轰烈烈的,因为我不在属于我的年代,我,慢慢学会了收敛我的性子,小心地走每一步。

他捏着我的下巴,让我的正脸面对着他。他吻我的脖子,手却在解我的裙带子,我呼吸越来越急,感觉脚底都发痒了,我搂着他的后背,轻轻地咬他的耳朵。

当我全身****地躺在他体下,我忽然有一种娇羞的感觉,他是第一个看我身体的男人。他说他累,我就心甘情愿地陪他享受,这一刻,也只有这一刻,我没有再去计较别的东西,完完全全地,他是我的男人,我是他的女人。

一晚的缠绵……

第二日天还未亮,纸窗外仍然是乌黑的世界,但我估摸着天快亮了。我侧头看着旁边熟睡的他,他沉睡的脸有一种安详的忧郁,也有小孩满足时愉悦的轮廓线。我伸出手摸了摸他的脸,情不自禁地凑上脸去吻他的唇,吻他的鼻尖,吻他的额头。

我蹑手蹑脚地下床穿衣服,给他盖好被子,然后默默地离开了宣室殿。

我必须在天亮之前离开,我害怕在别人眼中看见衣衫不整的自己。我为什么会心虚?他说过要封妃,却因为突发的这事那事拖到现在,又或许是他从别人那里听说我不想当夫人的事,他在和我赌气?

不管是因为什么,我的身份第一次让我为他而感到自卑了!

我刚回我的房间,正在榻上坐着发愣,就听见玉姣从她屋里出来的声音。我呼出一口气,幸好回来的早了一点,她要去宣室殿服侍他准备洗漱了。

忽然觉得自己很可悲,我忍不住笑了起来,笑里苦涩,眼泪就掉下来了。我走到窗边推开半边窗,一股寒风袭来,我的鼻头一酸打了个喷嚏。但我没把窗子关上,望着微亮的天空,上面有几颗零落的星星在闪光,黑蓝色的空气中好像有一层薄雾,弥漫着我的整个视野。

这是春天了啊——所以时辰并不早了,天却还是有点黑暗。

晌午的时候,清韶从宣室殿那边回来了,华晓却站在外面等着。清韶说今天早朝,有诸侯王特意将搜集到的宝物送来呈给陛下,陛下选出了一些珠宝要清韶和华晓送去清皖殿。清韶来了例假,肚子疼地越发厉害了,所以回来请我和华晓把赏物送去。

虽然心里不愿意去清皖殿见到卫子夫,但又不能不帮清韶跑这一趟,我只得随华晓捧着那块翡翠葫芦耳坠子和一条红玉做的腰佩去清皖殿了。

卫子夫在清皖殿的后花园里和卫长公主坐在亭子里刺绣,卫长公主看着母亲绣帕子,安静地坐在一旁微笑着。卫长公主六岁了,身子越发有少女的雏形了,模样和卫子夫一样清美可人,我想她将来长大了必是个十足的美人胚子。

“夫人,陛下派人送宝物来了。”

给我们领路的太监上前恭敬地禀告了一声,卫子夫抬起漂亮的眸子看了我们一眼,朱唇微启道:“知道了。”

我把宝物呈上去,躬身道:“卫夫人,这是陛下赐给您的翡翠耳坠子一对和红玉腰佩一个。”

卫子夫瞅了一眼我捧着的宝物,抿嘴笑了一下,放下手中的刺绣,看着我站起身来。她扶起我,命旁边的宫女接过我手中的盘子。

华晓给卫子夫请了安。卫子夫看也没看他一眼,就叫给我们带路的太监领他下去休息了。

卫子夫请我在石椅上坐下,我看着卫子夫在玩弄她母亲刚才刺的绣,她的稚脸隐约显现被训练过的懂事。

“夫人有话请讲,奴婢站着就好。”我笑应道,不肯坐下。

她见我执意要站着,和她保持距离,她便也不强求:“只是想和妹妹闲叙一会,妹妹既然不愿给姐姐这个面子,姐姐也站着和你说罢。”

一面在刘彻那里劝说他不要封我,一面在我这里亲切地唤我妹妹,我拿着平定的目光望着她的笑脸,企图从那笑里寻出一丝的虚情假意,但她伪装地太过完美,我根本看不到那背后的嫉恨,还是那本就是一张充满虚伪的笑脸倒反叫人看不出真假了?

“卫青早前告诉我,你和他已经私定终身,你要等他功成名就再来迎娶你。”卫子夫说,“他央求我在陛下面前劝解一番,毕竟封妃不是一天两天的事,皇后娘娘已经和陛下冷战了多日,太后处在陛下和她之间来回安慰更是头疼。再经我将你和卫青的事一并告之,陛下已经放弃了封妃的念头。所以,你不必再为此苦恼了。”

我闻言,只觉得头脑一阵空白,浑身发起抖来。愤怒,失望,委屈,莫名的生气!

原来,刘彻早就放弃封妃的决定了,他一定相信了卫子夫说的我和卫青私定终身一事,这到底算是怎么一回事!我当时只是在卫青面前头脑发热轻轻地一个点头,一切却已成定局。

卫子夫,你叫我不必苦恼,何尝不是让你自己不用再苦恼?

我不甘心,我讨厌这样被人安排命运!

我恨我自己,恨我自己!我的犹豫不决,我的固执我的自以为是到头来真的把我从刘彻身边拉走了。

“诗兰,你还好吧?”

我的头一沉,双腿发软,身子弯曲了一下,卫子夫及时地扶住了我。

我忍住悲伤,强逼自己向她微笑道:“谢夫人,奴婢只是一时觉得头晕。娘娘,以后不要再叫奴婢妹妹了,诗兰没有那个福分。夫人若没什么吩咐,诗兰就先回去了,陛下还等着我们的回话。”

卫子夫温柔地笑了笑,收回了她的手:“好,那我就不留你叙话了。”然后,她对守在卫长公主身旁的那个宫女说道:“送诗兰姑娘出去。”

“诺。”那个宫女走到我这边来,“诗兰姑娘,请随我走。”

我给卫子夫俯下身子,心是异常沉重。卫长公主却拿着好奇的眼神瞅着我苦笑的脸,她的眼睛大而明亮,像卫子夫又像刘彻。我痛心地冲她笑了一下,然后随那个宫女在前面带路走了。

华晓在殿门外等我。

他一见到我出来,笑着迎上来,却见我愁容满面,他脸上的笑赶紧敛了五分。

回来的路上,华晓终于在叹了三次气后鼓起勇气问我:“诗兰姐,你这是怎么了?卫夫人是不是和你说了什么?”

我深呼一口气,目视前方望不到尽头的幽深的巷子,半晌才说:“华晓,你知道吗?”

“知道什么?”他一头雾水问。

“一个女人的幸福就那样被掐死了。”我苦笑道。

华晓张着惊讶的眼睛看着我,他不说话,想了想才点点头。

我说:“你懂?”

“诗兰姐。”华晓同情地看向我,“我知道你心里的苦,陛下封妃一事忽然就没人再提了,谁都知道是卫夫人在陛下那里说了一些话。皇后娘娘现在也没什么动静了,前一段时间还闹地要出宫回窦太主那里……太后对卫夫人越来越宠信了。”

我低下眼,默默地走着。

华晓继续说着:“原来,卫青对你一直情有独钟,我早前也隐约看出一点来,但是不敢往那一层面想的。熟料……”

他也不好意思地说下去了,微笑地看着我的侧脸。我的嘴角勾了一下,算是回应他的笑。我心里乱成了一堆,我理不清那一股心绪,混沌不堪!

我问:“华晓,你说我是不是很贱?我是不是很坏?”

华晓唬得拉住我,急声说道:“诗兰姐,这种男女之间的感情本来就纷繁复杂,你不要再烦恼了,一切皆有定数,是你的最后还会是你的。”

我不懂他的意思,什么叫是我的最后还是我的?谁是我的,我现在都弄得不清楚了,我又是谁的?是他听不懂我说的意思,还是我不懂他的意思。

算了吧,说来说去,一切都是我自找的。是我不该给卫青任何一点承诺的希望,是我不该不够坚定地相信刘彻能给我幸福,是我不该钻牛角,一味固执地介意着刘彻有那么多的女人。他的女人不管有多少个,只要他爱我,这不就够了吗?为什么我要那样执迷不悟,这个时代怎么能允许我那么贪心!

我径自走在了前面,华晓还呆在原地。

“诗兰姐……”

他在后面无奈地叹了口气,我听见那无奈背后的心疼和可怜。

我呜呜地笑了起来,悲愤打成了一个结卡在我喉咙里,我觉得冷,那么大的太阳在天上挂着,我却觉得冷到了极点,心没有任何温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