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古代言情汉梦未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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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1章 玉姣出宫

卫青这几日写的信我都积压在枕头底下,没有翻出来看。害怕看见那些赤裸裸的思念,抵触那一份炽烈的情感。这样痴心的男子,我不是没有感动过,可是感动不能代替爱。卫青在上林苑每日辛苦地训练,能偷空给我写信说明他多么在乎我,而我这么久了连一封回信也没给他回。我的狠心有时候会让我产生深深的歉疚。

而刘彻,这段时间忽然对我冷落起来,我去服侍他的时候,他连正眼都不瞧我一眼,也不和我说话。我心里惦记那个夜晚的侍寝是不是让他看我觉得轻薄了?

心里藏着烦恼,对旁的事情也没有太上心。

偶尔去桃花园坐坐,看看满园子的桃色,心情才能稍稍愉悦些。

一日,刘彻从朝堂上回来,将我们左右都摒退了,说是想一个人安静地看书,只叫紫秀在旁侍茶。我失落地从殿里出来,东方朔跟在我后面,我见他有话要说,便和他去桃花园,华晓看见我们一起走的,就问我们去哪。东方朔沉默没有回答,也许是不够信任华晓。我便笑着说:“华晓是我们的朋友。”我又对华晓道:“我们去桃花园坐坐,千万别让别人知道了。”

华晓会意地点点头。

我和东方朔去了桃花园,满园子的桃树绽放着粉红的花蕊。一朵两朵,三朵四朵,芳华艳如昨。

“好景致啊。”东方朔心旷神怡地说道,一边凝望着远处的桃树。

我朝前碎步走着,一面深呼吸,狠狠地吸取这大好的春天的气息。被囚困在深宫大院里,难得有这样的景色欣赏,就该抛掉往日的忧愁,过好今天再说。

东方朔走到亭子的台阶上坐下,凝眸注视着我。我向他走过去,在他身旁坐了下来。前面的地上有一根桃枝,我捡起来在泥土上划字。

划着划着,脑子在想着什么事情,忽然听到东方朔喊了一声:“杨诗兰,你好大的胆子!”

我错愕地愣了一下,蓦然看见我刚写的“彻”字。

我惊得赶紧用手抹平了字。幸亏是在土上画的,消灭痕迹还不简单。

东方朔大笑起来,仰头哈哈笑了许久,我郁闷地盯着他,我就知道他刚才是故意吓我的。像他这样放浪形骸,藐视世俗又不为世俗所累的人,才不会介意我刚才的举动。这里只有我们两个人,他肯定也不会去告诉第三个人,我写了当今陛下的名字这一大不敬的事。

原来,我对东方朔还算了解。我会心地一笑,扔掉了手中的桃枝。

他收住笑容,看着我说道:“杨诗兰,我果然没看错你。我们都是一样的人。”

“一样的人?”我不解地望着他深沉的双眸,“谁和你一样了!”

“不畏权贵,只为心中所执着的感情,你是一个特别的女人。”他点头道,“我欣赏你,不然我也不会帮你那么多。”

“说起来,我确实对你充满感激之情。”我笑道,“那次因为巫蛊事件入狱,是你救了我一命,也是你帮忙找到阿豹的下落。”

“既是朋友,何必言谢?”他挑挑眉毛,不屑地笑了,“朋自有缘相识而来,要是有酒能干一杯就好了。”他不无可惜地叹了一口气。

我乐呵呵地笑道:“不让我谢,这太假了吧?哪次不找我要报酬了?”

他瞥了我一眼:“朋友之间也不是毫无利益往来的。”

我哼了一声,笑着别过头去,我承认他说的没错,挺现实的,但他的想法会不会太超前了?

“酒来了。”

后面突然响起声音。我和东方朔同时惊异地回头去望,华晓拎着两罐酒走过来。我们相视一笑,对他的出现也就没有那么意外了。

华晓在我的一边坐了下来,把酒递给我和东方朔,自己却不喝。我打开罐塞子,酒香飘四溢。我举起酒罐子小小地抿了一口,这是我第一次喝古代的酒,味道醇烈,很不错。东方朔嘲笑我:“小女子就是小女子,喝点酒还这么小家子气。”

他说完,大拇指弹开罐塞,一只手高举着酒罐就往嘴里倒酒,那个豪爽劲激起了我的好胜心。我在现代的时候,经常和香婷去喝酒的,说我小家子气未免小瞧我了。我也不服输地大口大口喝起来。呛鼻的酒味一下子冲上我的喉咙,我不禁干咳了几声,却又忍不住大笑起来,这种感觉实在太爽了!

东方朔和华晓都笑我,华晓还帮我拍背。我把酒罐递给华晓:“你也喝。”

“我不会喝酒!”华晓弱弱地笑道。东方朔说:“不试着喝,就永远不会喝。”

华晓诺诺地点了一下头,接过我手中的酒罐就学着我刚才的样子大口灌酒起来,他真的不会喝酒,不停地咳嗽,酒水从他嘴里淌了一些下来。我和东方朔看他滑稽的模样便大笑了。华晓是一个太监,身上的男子气概自然比其他男子少了许多,但还不至于像个娘们似的不给力。

我拿出我的手绢要帮华晓擦,他自己接过去:“诗兰姐,我自己来就好了。”

我们三人坐着聊了好久,从上古聊到当今,从尧舜聊到秦朝灭亡,从天神聊到黎民百姓,那点酒早就喝完了,我发现东方朔思想很开化,不仅不羁礼节,还不信鬼神和长生不老那一套。看着日气渐弱,渐渐有些清冷起来,我们便各自散去了。

我刚进秋桐院,清韶在井边打水,吃力地提着一桶水要进屋。我快步走过去,帮她提着水进她屋里。

一进屋,她慌忙把门反关上了,她拉着我坐在小几旁边,我感觉气氛不对劲,便问:“出什么事了?”

“你还不知道么?”她皱着眉头说,“玉姣姐姐要出宫了。”

“出宫?”我大叫了一声,我从未想过这一天会来!“好端端的为什么要出宫?”

“你这几日不知在忧愁什么,都没有注意玉姣姐姐的心事。”清韶略带埋怨地看了我一眼,“宫人二十五岁便到了申请出宫的年龄,最晚也不超过三十岁。若非主子特意留下我们在宫中当一辈子的奴才,年龄渐大是要被遣出宫的。玉姣姐姐今年二十五了,她正打算和陛下说去,放她出宫。”

“她没有亲人,出宫去做什么!”我激动地站起身来,想去找玉姣,清韶却拉住我:“你去哪?”

“你先洗漱,我问玉姣去。”

我跑到玉姣的房门前,连门也没敲,一把推开门进去。玉姣正坐在榻上缝她的旧衣服,闻声抬头望向气嘟嘟的我先是一愣,然后竟淡然笑了一下,又低头缝衣服了。

“你怎么也不和我说一声,自己就做了决定?”我生气地走到她面前,昏暗的房间光线不足,缝衣服多伤眼睛,我抓过她手中的针线扔在榻上,“你把我当什么人了,这样大的事情竟然不和我商量?你出宫是不是想去找阿垒?”

“诗兰哪来这么大的脾气,都怪清韶那丫头多嘴了,早知道我就不和她说了。”玉姣苦笑了一下,伸手要去拿被我扔在一旁的衣服,“你的烦恼够多了,我不想给你添忧。”

我干脆抓住那件旧衣物抱在自己的怀里,不给她碰到:“玉姣,你别怪清韶,她也是关心你。我问你,你从小便没了父母,在宫外更没有可牵挂的亲人,你除了阿垒,你还能为什么而出宫?虽然一生呆在宫里是很苦,但你已经学会如何保护自己,陛下也十分宠信你,你继续留在这里生活,下半辈子不愁吃穿。但是你出了宫呢?你没有亲人,你那势力的叔叔婶婶必然不会收留你,你能保证自己找到一个好男人嫁了吗?你这后半辈子要怎么过,你可曾仔细考虑?”

“可我等不下去了!”玉姣突然激动地站起来,一双满含泪水的眸子正视着我,我看到了里面埋藏的绝望,一望无际的悲伤,“诗兰,我等了整整十年啊!人生几何。我能有几个十年,我的青春都耗在这个深宫里了,我再也没有耐心去等。阿垒过的怎么样,我想去看看他,哪怕他娶亲有孩子了,我也要亲眼看到他过得很安生我才放心,我才会放心!我这一辈子没有什么可牵挂的了,除了阿垒,我什么也不想要,这些年若不是抱着想见他的念头,我早就不想活了,太累了!”

玉姣坐在了地上,捂着脸呜咽地哭了起来,肩膀抖动的厉害。我一阵心酸,喉咙堵着说不出话来,不住地流着眼泪看着她。这时,清韶跑了进来,蹲在玉姣身边抱着她也大哭了:“原来竟是有这一层缘故,玉姣姐姐,为何你从来不告诉我,你在宫外还有那么一个让你牵肠挂肚的人?你可曾把我当姐妹?”

玉姣抬起朦胧的泪眼看着同样哭成泪人的清韶:“清韶,你心思单纯耿直,姐姐希望你能一直快乐下去。”

玉姣又看向我,伸出手抓着我的手掌:“诗兰,我出宫后,你要多照顾清韶。若陛下真赐给你封号了,你富贵之后要惦记清韶,多给她照应些,也就没人敢欺负她了。”

我生气地挣脱开玉姣的手,抹了抹溢出来的眼泪:“我不管!你尽管走好了,你为了一个不知生死的人离开我们,又何必管我们过的好不好?”

“我不许你这样说,阿垒他一定还活着!”玉姣哭着,“他一定还好好地活着,还在村子里等我回去找他,我相信他会等我的。当年,我离开村子之前,是他告诉我,他会来长安找我,他会等着我出来的。”

“他说他会来长安找你?”我冷笑了一声,男人的话有多少可信度,他要是有心来找她,都已经十年了,他怎么一点音信都没有?玉姣啊,温婉懂事的玉姣,骨子里也是一个为情执着的女子,这样的女子想得到幸福却那么困难,为什么啊!

清韶对我说:“诗兰,你别生气,玉姣姐姐心里够苦的了。”

我蹲下身去,抱住她们两个,安慰道:“玉姣,你想出宫,我帮你。”

玉姣和清韶一听,都疑惑地看着我:“怎么帮?”

我沉下眼眸,心中也是一片迷茫。但我不会让玉姣孤零零地去找阿垒的,万一阿垒已经忘记她了不待见她,她该是多么伤心,恐怕连唯一活下去的希望都没有了。又或者阿垒已经不在人世了,这个年代的人寿命不长,穷苦人日子过得苦不说,还容易染瘟疫遭灾什么的。

过了几天,玉姣寻着机会向刘彻禀了去意,刘彻一开始还有所挽留,毕竟玉姣服侍他近十年了,他挺依赖玉姣的,当然舍不得她走了。但是,刘彻也是一个性情中人,当玉姣几次三番哭着说是想回家和亲人团聚,他的心也软了,最后还是准了她出宫的请求。

我给卓文君写了封信,请她在宫外接应玉姣,帮玉姣安排好回乡的行程,派人一路保护她才行。卓文君欣悦地答应了我。

玉姣走的那天,我和清韶一直在她房里帮她收拾衣物,其实她的衣服都是几件的旧的,她生活简朴,也没有多少饰物。刘彻赏的那些贵重的物品,她只带了几件轻巧便携的,剩下的都留给我和清韶。我不肯要,她便把我的那一份一并给了清韶。在椒房殿的婉云,早听说了玉姣今日要走,和皇后哀求过来秋桐院看了一下。婉云一来,和玉姣抱在一起哭了半天。我和清韶在一旁看着更是觉得凄凉万分。离离别情,在一起生活了这么久的姐妹就像亲人一样,突然要永远地离开我们的身边,我们都忍不住哭了。

东方朔和王谷在院门口等着,见玉姣迟迟不出来,王谷还等着领玉姣去掖庭院办理出宫手续。

“大家都快抹干眼泪罢,她今儿个就要出宫了,你们再哭哭滴滴,让她怎么回的放心呢?”王谷进屋里劝道。

玉姣带泪地笑了笑,背起早收拾好的包袱,深情地看着我们三个,然后转身和王谷出去了。清韶在我们当中年龄最小,哭的最凶,婉云搂着她不住地拍着她的背安慰她。我追出院子去,不放心地再次叮嘱东方朔:“切记,你一定要亲自把她送到司马府上。”

“杨诗兰,你要说多少遍,在下早谨记于心了。”东方朔无可奈何地摇着头。玉姣掩嘴轻笑了一声,带着感激和不舍的眼神望向我。我抱了抱她,轻声在她耳边说了一句:“不管怎么样,答应我,玉姣,你一定要幸福。”

王谷唉声叹气地说道:“没想到这一天来的这么快。”

东方朔见不得我们女儿家哭哭滴滴的画面,便催道:“再不走,天要黑了,赶路不方便。司马大人已经在宫外等着我们了。”

我点点头,示意王谷他们带玉姣走。

他们三人便提步走了。我站在原地,望着他们三个的背影,玉姣走在中间,她的长发一直垂到腰间,整齐地束在一起,乌黑美丽。我定定的望着她渐渐离去的背影,心头弥漫上悲伤和凄凉,迷蒙了双眼,看不清眼前这一条幽巷上方天空的颜色。

玉姣,希望你幸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