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古代言情汉梦未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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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5章 月初圆

“诗兰,不要哭,我带你走……不要害怕,我陪着你呢……”

有个声音一直在喊我的名字,远远近近,悲悲切切的,听着令人心碎。我迷迷糊糊地睁开双眼,沉睡了一晚的意识有些混沌,一时反应不过来。

我眨了眨眼,侧头看见盘坐着伏在矮几上沉睡的卫青,刚才是他在说梦话呵。他在做什么梦,梦里有我?他那样坐了一晚上,怎么能睡地香甜。我忙起来,把我身上的被子轻轻地给他披上了。他的头动了动,继续睡着,却不再说梦话了。

天已经亮了,不知玉姣可醒来了?我急于想见到她,于是就径自出了房,朝玉姣的房间那里走去。刚走进了客堂,还没到里屋的门,我就听见了里屋惨切的哭声。

我定住脚步,呆在客堂里,迈不开步子进去了。

玉姣和阿垒在说话,两人在互相哭诉。

玉姣哭地喘不过气来了,断断续续地说道:“……那时,我只一门心思回来寻你,哪知你这愣呆子却去了长安寻我……我们就这样错开了,我还以为我再也见不到你了,但又不甘心,每日忍耐着寂苦,想着你在那里找不到我,还是会回来的吧……”

“我早就想去长安了,可是母亲身体越来越不好,我必须在旁照顾……三年多前,母亲一病故,我在这里无所牵挂,立马启程去找你……那一路走的太漫长了,我差点饿死在街上,要不是遇上诗兰姑娘,我恐怕也不能见到你了。”阿垒的声音丝丝颤抖,是在忍着哭声呢。

不管曾经多少孤清的相思,多少潺潺牵挂,走了多远的路,熬了多少年,他们终于还是走到了一起。我呆呆地听着他们的话,自己也不知道在想什么,蓦地就掉下泪来了,等到自己发觉自己哭了,泪水已经流了很多。

“阿垒,你过的不好是不是?”玉姣呜咽道,“我以为这么多年了,你可能结婚生子了,我出宫的时候心里只抱着一个信念,我只要看到你幸福便好,我别无所求了。”

“玉姣,你真是个傻姑娘,我阿垒怎么值得你等这么多年?我……我……”

我知道阿垒又想说丧气话,我昨晚才告诫他不要在玉姣面前说那些没用的话。其实他也明白玉姣根本不是那种势力的女子,他又何必如此自谦。他若真配不上她,那她也不会痴心守候了!我拔开步子要冲进去拦他口,不料胳膊被人一把拉住了,转头一看,竟是卫青。

“为何拦我?”我作势要他放手,但他不放。

他刚睡醒,脸色显得很疲惫,但看我的眼睛依然是明亮的,亮得透彻,仿佛他一点都不累似的。

他拉着我的手腕,带我出了客堂,才笑道:“你冲进去想做什么?他们多年未见,自然想倾诉衷肠,你何必打扰人家?偷听人家的对话本就说不过去了,你还想进去,这个莽撞的性子何时才变得稳重些?”

我甩开他的手,嘟嘴不服道:“一大早的,凭什么来教训我?你自己不也是,在偷看我偷听他们?”

“得,你倒是有理了。”

“被谁教训都可以,就是不能被你这个二百五训!”我冲他吐吐舌头,做了个鬼脸。

他愣了一下,显然给我的鬼脸吓到了,但不一会他却哈哈大笑起来,笑着笑着他竟笑出了眼泪。我莫名其妙地盯住他,不就一个鬼脸,至于如此开怀?

他却道:“这是你第二次骂我是二百五。你倒是告诉我,二百五是什么意思,不会是你自创的吧?”

原来他笑的只是这个。没想到他记性这么好,三年前骂过他的话居然还记得,是个挺爱记仇的人嘛。这回轮到我哈哈大笑了,我边笑边扶着他的肩膀,我的肚子都抽筋了,站不直身子。二百五这个现代人常用的一个名词,虽是提取于春秋时的一个故事,但他未必懂得是什么意思,所以会感到奇怪也无可厚非了。

他努了努嘴,不以为然地哼了一声:“瞧你这样,绝不是什么好话,我还是不要知道的好。”

“没想到,你很有点自知之明。”我拍了拍他的肩,半带夸奖半讽刺道。

也不管他什么反应,我直接迈开步子往院子外边走去了。天已大亮,阳光和暖,蓝蓝的一大片就在头顶上,一点白云也没有,看着心情甚好。我走到外边,边走边舒展身子,赶了那么多天的路,我的身体确实有点吃不消,总是很困乏,但又睡不好。

卫青沉默地随我出来,我一路高兴地哼着曲子,偶尔轻快地走着,踩在软软的泥土上,熟悉的亲切感顿时弥漫在心间。这些乡间土路对我来说,意味着一个童年的回忆。我很小的时候,父母在城市上班,没有时间陪我,将我放在外婆家里寄养。外婆家在乡村里,浓浓的生活气息随处可见,我经常踩在铺满碎石子的土路上一蹦一跳,自己唱着歌儿,那种自娱自乐的享受足以让我微笑一整个午后了。

我弯腰捡起地上一颗状似人脚的小石头,觉得它可爱,便放在手里把玩,一时乐趣无限。卫青一边看着我,一边随我走走停停,到处乱逛。

村里的人早已在村中走动忙活了,去田里的去田里,从田里回来的回来,小孩子们在大树边嬉闹唱他们的歌谣。可能是见我和卫青陌生,每一个看到我们的人都拿奇异的目光打量我们许久,又不免小声碎碎地议论几句才匆匆走散,唯恐我们听见了。事实上,我们是听见了他们所猜所言的。我对卫青会意地一笑,想看看他有没有因为别人的好奇而影响了他的心情,他冲我耸耸肩,淡淡地一笑,什么也没说。

我明白,村里的人大都朴实,大半辈子活在这个山村里,对外面的世界知之甚少,偶尔来一两个异地人,自然是要怀着极大的兴趣来观察的。这种现象在现代也是有的,我倒并不在意。不过,小孩子们看见我们,全围了过来,睁着惊奇的眼睛上下打量我们。

孩子们当中那个最高的男孩子在一个微胖的女孩子的耳边说了一句什么,那个女孩咬着手指说道:“那我将来要长成她那样。”

我扑哧一笑,摸着那个小女孩的头,问她:“他和你说什么了?”

小女孩害羞地看了一眼那个高男孩,低头轻语道:“……他说,他将来要娶像姐姐那样的好看的新娘。”

卫青忽然朗声大笑起来,我也不禁开心地笑了。孩子们哄闹着跑到别处去玩了。

我笑了笑,突然想起玉姣和阿垒了,他们小时候不也是这样童言无忌的吗?谁曾想,小时候的一句玩笑话,或者一个没有期限的承诺,也许将来就成了一辈子的烙印,印在心底最深处成了美丽的落花的影子,叫人为此而神伤,更为此而陷入亦苦亦甜的幸福里。

晚上没有风,月夜清朗,村边的草野上不断地传来低低的虫唤声。

我在院子里站着,仰望黑空上的圆月,它发着淡淡的白光,是那般清冷,那般孤独。当月光太过明亮的时候,周围的星星就被它的光耀遮盖住,隐没到那深不可测的黑暗里去了。

星星的消失是月亮的孤独,还是星星的落寞?谁分得清,谁会懂得双方的寂寞?谁又懂得我的寂寞?我的寂寞不单是远离心爱的人,还有那种道不清言不明的被遗弃了般的孤独。我是被时光遗弃的孩子,被历史绊住身心的人。谁也帮不了我,谁也不能听我的倾述。我有苦不能言,唯有静对月光,思念那些不知道远在何处的亲人。

“又一个人发愣了?”玉姣从屋里出来,微笑道,“今夜的月光真美。”

“是啊。”我故作揶揄地笑道,“你不陪你的阿垒哥,怎么有心思来陪我赏月?”

她推了一下我的胳膊,欲笑还要努力掩盖脸上已经挂出的羞意:“你这丫头的嘴皮子还是那么利索!”

“好,我不逗你了。”我抓起她的手,靠近她而站,“许久不见,你清瘦不少,连头发都不爱仔细打理了。看这院子,零七八落的,也没人收拾。你这可是想你的阿垒哥想的?问世间情为何物,直叫人对镜懒梳妆,追忆当时少年俊。”

我说了不逗她,可还是忍不住地又开起她玩笑来了。她一瞪眼,将她的手收了回去,背过身道:“刚说你耍嘴皮子厉害,马上就表演给人看,生怕人心不服呢。”

我以为她真的生气了,忙哄她道:“玉姣,我知道错了,我不拿你说笑了,你别和我大人计小人过了。”

她秀手轻举,掩嘴笑了:“我也将了你一局。我们算扯平了。”

原来她刚才的气恼是故意装的,害我着实吓了一跳。

我道:“你身子刚好,我们还是回屋吧。”

“有什么打紧的,这里也不冷,我带你去走走。”她示意我跟她出去。我点点头,和她并肩而行。

我们边闲聊着宫中分别之后各自发生的事,又慨叹了一起曾在宫中经历过的那些往事,心中彼此生叹,慢慢地就少说话了。我和玉姣相会,唯留清韶在未央宫,我多想我们三个此时聚在一起啊!

我们顺着一条大路走至草野上,在细长的小路上漫步。四周空荡荡的,没有一棵树,也没有一间房屋。皎洁的月光尽情地倾洒在这广阔的草野上,和着周围的黑暗,相映出一种奇异的和谐的美感。仔细倾听,不知名的虫子在不停地叫喧,循声听去,好像是在远处高歌,又好似在近处低吟。孰远孰近,令人辨不清方向,那些声音单独听肯定不怎么样,但汇合在一起,却如动人的交响曲般动听。

我深深地呼吸了两下,想把这草野上的新鲜空气全纳入肺中,好活络自己呆滞的血液,只觉得神清气爽了许多,白日里的闷气都被驱走了。我不禁张大嘴巴,两手拱在嘴边,大喊出声:“啊——”

玉姣咯咯地在笑我,我让她也试着喊一声,她不肯喊,我便又多喊了几声。

“这里怪静的,为什么要大声喊呢?”她不解地问道。

我想了想,回道:“心里烦闷的时候,喊一喊,会觉得舒畅许多的。”

她喟叹了一下,问我:“你是不是有很多的烦心事?”

“多也不多,少也不少。”我装出无所谓的样子,“你也知道,我是一个没事的时候爱发发神经的人。那些烦心事在我心里是装不了多久的。”

“和我有必要这般说话留三分的吗?”她急道,“诗兰,我多少也从卫青那里得知这一年多来你的事了,你有什么苦恼尽与我说罢。咱们姐妹情深,有什么不能说的?”

我心中一暖,一时不知从何说起。我不是不愿和她说,只是那些痛苦深埋在心里,我不想再去撕开那些伤口。我默默地抱住了她,头靠在她肩上,闭着双眼,脑海里却蓦地出现某个清俊的面孔。他在对我笑,他搂着我的腰,在我耳鬓边软声细语。

“玉姣,我想他。”我鼻头酸酸的,说出来的话里带着一丝颤抖。

玉姣轻轻地拍了拍我的后背,轻声说:“你逃出宫这么长时间,陛下一定也十分想念你。诗兰,你将来有什么打算?还要回长安吗?”

我摇摇头。我一点打算也没有,我不知自己该去哪里,该做什么。若是在我的时代里,我在哪里都不会愁没有去路的。然而在这里,女子地位低下,不能随便抛头露面,且只能依附男人而生存,我纵有一技之长也什么都实现不了。我该以什么谋生,任何一个地方于我而言都是未知的陌生的。我什么也做不了。老天爷啊,我以后该怎么办,我好想回家!

“不如,你留在这里,和我还有阿垒一起生活。我们来照顾你,好吗?你去别的地方,没有人陪着,我们得多担心你呢。”

我又摇摇头。我从来没有想过要留在这里。玉姣和阿垒有恋人终成眷属,我留在这里多尴尬,而且会给他们带来很大的生活负担。我忽然感到自己是一个多余的人,去哪里都不合适,长安回不成,别的又无地可去。

“天无绝人之路,我相信船到桥头自然直。”我天生的乐观精神让我反过来安慰她道,“总有路可走的,天下如此之大,肯定会有我的容身之处。”

忽然看见远处有点点绿光在飞扬,轻盈飘逸,是群舞的萤火虫!我指着远处的绿光,高兴地说不出话来,玉姣望向那边,也微微一笑了。

这夜,真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