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只是随便说说,尼古拉·叶烈梅伊奇,对不起。”
“我也随便说说。”
门一下开了,跑进一个小厮来。
“尼古拉·叶烈梅伊奇,太太要你去一下。”
“谁在太太那儿?”他问这小厮。
“阿克西尼娅·尼基季什娜和一个从温纽夫来的生意人。”
“我马上就去。你们,伙计们,”他用诚恳的语调接着说,“你们最好同这位新任伙夫一起离开这儿吧,说不定那德国佬跑来了,又要去告状呢。”
胖子整了整自己的头发,用那只几乎被衣袖全遮住的手捂住嘴咳嗽了一声,扣好衣扣,迈着大步上太太那边去了。过不多会儿,这伙人和库普里亚也跟着出去了。留下来的只有我那个老相识,即那个值班的小伙子。他本来要削羽毛笔,可是坐在那里睡着了。几只苍蝇立刻利用这个大好时机围住他的嘴巴。一只蚊子停在他的脑门上,端端正正地叉开几只小腿,把自己的整个嘴慢慢地扎进他那柔软的肉里。先前那个长着棕黄头发和络腮胡子的脑袋又在门口出现了,它张望了一下,便同自己的十分丑陋的身躯一起走进办公室里来了。
“费久什卡!费久什卡!老睡大觉!”那个人说。
值班的小伙子睁开了眼睛,从椅子上站立起来。“尼古拉·叶烈梅伊奇上太太那儿去啦?”
“上太太那儿去了,瓦西里·尼古拉伊奇。”
“呃!哈哈!”我心想,“原来他就是主任出纳。”
主任出纳开始在房里走来走去。然而,与其说他在来回踱步,不如说他在蹿来蹿去,那模样就像只猫。他穿一件后襟很窄的黑色旧燕尾服,衣服肩部直晃荡。他的一只手搁在胸前,而另一只手不断地去抓那根马毛做的又长又窄的领带,紧张地把头转来转去。他脚上穿的是一双羊皮靴子,走起路来很轻柔,没有咯吱咯吱地发响。
“今天雅古什金的一位地主来找过您。”值班的小伙子补说了一句。
“哦,找过我? 他说了些什么?”
“他说,他晚上去丘丘列夫家等您。他说,‘我有件事要跟瓦西里·尼古拉伊奇谈一谈。’到底什么事,他没有说,他说,‘瓦西里尼古拉伊奇知道的。’”
“哦!”主任出纳应了一声,走到窗口前。
“喂,尼古拉·叶烈梅伊奇在管理处吗?”穿堂里传来一个响亮的声音。一个身材高高的人跨进门来,他看起来怒气冲冲,那张脸不算端正,但表情丰富而勇敢,衣着很整洁。
“他不在这儿?”他迅速地环视一下四周,问道。
“尼古拉·叶烈梅伊奇到太太那里去了,”主任出纳回答说,“您有什么事,跟我说吧,巴维尔·安德烈伊奇,您可以跟我说……您有啥事?”
“我能有啥事? 您想知道我有啥事吗?(主任出纳很尴尬地点点头。)我要教训教训他这个大肚皮坏蛋,这个挑拨是非的卑鄙家伙……我让他挑拨挑拨看!”
巴维尔猛地一下坐到椅子上。
“您咋啦,您怎么啦? 消消气……您咋就不害臊呀?您别忘了您是在说谁呢,巴维尔·安德烈伊奇!”主任出纳喃喃地说。
“在说谁呢?他当上了管理处主任,关我什么事!真是的,怎么选用这种人!简直可以说是把一头羊放进菜园子!”
“好啦,好啦,巴维尔·安德烈伊奇,好啦!别提了,这些小事说它干吗呀?”
“哼,这只丽萨·帕特丽凯夫娜,狡猾的狐狸,摇尾巴去了!我要等他回来。”巴维尔气冲冲地说,拍了下桌子。“瞧,他大驾光临了。”他向窗外一瞧,接着说,“说到谁,谁就到。我们恭候着呢!”他站起身来。
尼古拉·叶烈梅伊奇走进管理处。他喜形于色,但一瞧见巴维尔,便有点难为情。
“您好,尼古拉.叶烈梅伊奇,”巴维尔向他慢慢地迎上前去,别具用意地说,“您好。”
管理处主任什么也没有回答。门口出现了一个生意人的脸。
“干吗不理我呢?”巴维尔继续说。“不过,不……不,”他又说,“这没对,吵呀骂呀都没有用处。是呀,你最好对我说说,尼古拉·叶烈梅伊奇,你为什么老跟我过不去?为什么老要毁了我?你说说看,说呀。”
“这儿可不是跟您说清楚的地方,”管理处主任有些忐忑不安地回答说,“而且也不是时候。不过,说实话,有一点我觉得很奇怪:您凭什么说我要毁了您或者老跟您过不去呢?再说啦,我怎么能够让您过不去呢? 您又不是这管理处的人。”
“那还用说,”巴维尔回答说,“要是那样就更糟了。可是您为什么装蒜呢,尼古拉·叶烈梅伊奇?……反正您明白我的意思。”
“不,我不明白。”
“不,您明白。”
“不,对上帝起誓,我不明白。”
“还对上帝起誓呢!既然是这样,那您说说,您怕不怕上帝?您为什么不让那位可怜的姑娘有条活路呢?您想把她怎么样?”
“您说谁呢,巴维尔·安德烈伊奇?”胖子故作惊讶地问。
“奇了怪啦!居然不知道?我说的是塔季雅娜。您怕上帝吧——为什么要报复呢? 您得顾点脸面:您是个有家室的人,您的孩子都长得有我这般高了,我也是个人嘛,我要结婚,我行得端坐得正。”
“这事凭什么怪我呢,巴维尔·安德烈伊奇?是太太不准你们结婚:这是太太的意思!关我啥事呢?”
“跟您不相关?您不是跟那个老妖精,那个女管家勾搭在一起吗? 您没有去搬弄是非吗? 嗯? 您说呀,你们没有无中生有地去诬陷那个孤苦伶仃的姑娘吗? 她不是由于你们的慈悲才从洗衣的变成刷盘子的吗?不是由于你们的慈悲她才挨打,才穿粗布衣服的吗?讲点脸面吧,讲点脸面吧,您这把年纪,没准您会得中风死的……您总得向上帝作交代吧。”
“您骂吧,巴维尔·安德烈伊奇,尽管骂好了。看您还能骂多久!”
巴维尔一下就火了。
“怎么? 想威胁我?”他愤怒地说,“你以为我怕你不成? 不,伙计,你看错人了!我有什么好怕的?……我上哪儿都找得到饭吃。而你呢,可就是另一码事啦!你只能在这儿瞎混混,挑拨是非,偷偷摸摸……”
“瞧你倒神气起来了,”办公室主任也没了耐心,打断了他的话,“你就一庸医,不过一个庸医,有什么屁本事!听你的口气,好像多么了不起!屁!”
“哼,庸医,要是没有这个庸医,您这位大人早在坟墓里烂掉了……我真不该把你这样的人给治好了。”他透过牙缝喃喃道。
“是你把我治好的?不,你那是想毒死我啊,你让我吃了芦荟。”管理处主任接过说道。
“要是除了芦荟,没有其他药能治你的病,那该咋办呢?”
“芦荟是医药管理部门禁止使用的药,” 尼古拉继续说,“我还要打算去控告你呢。你就是想害死我——就这么回事!只是上帝不答应罢了。”
“算了,算了,两位……”主任出纳开口了。
“你别管!”管理处主任喊道,“他就是想毒死我!你不明白?”
“何必呢,听我说,尼古拉·叶烈梅伊奇,”巴维尔绝望地说,“我最后一次请求你,你这样逼我,我没法忍了。你就让我们安生吧,明白吗?要不然,我对你说吧,咱们两人中会有一个人没有好结果。”
胖子勃然大怒。
“我不怕你,”他嚷了起来,“听见没有,你这乳臭小子!我跟你老子就斗过,我摆平了他——这就是前车之鉴,你得留点神!”
“别提我父亲,尼古拉·叶烈梅伊奇,别提!”
“滚你的吧!你凭啥给我定规矩?”
“你听着,不准提!”
“你也听着,别犯浑。你以为女主人那么需要你,如果她必须从我们两人里挑一个,那你恐怕是保不住的,伙计!谁都不许胡闹,小心点吧!(巴维尔气得直打哆嗦。)那个塔季雅娜丫鬟是自己找事……等着吧,还有她受的呢!”
巴维尔举起双手,扑了上来,管理处主任被重重地摔在地上。“把他铐起来,铐起来。”尼古拉·叶烈梅伊奇哼哼叫起来……
这出闹剧如何收场我就不去描述了,就这样我已经很担心,是否已让读者感到恶心。
当天我就回家了。大约一星期后,我听说太太洛斯尼亚科娃还留着巴维尔和尼古拉两人供自己差使,而把那个塔季雅娜丫鬟打发走了,显然是已经不再需要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