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娜轻蔑地看着她们两个,“你们不知道的啦,他出国的时候你们还在学校当学生妹呢!”
雨儿撇撇嘴,“我才不想知道哩,他不也是个人吗?”
“哎,你,你——”张娜见她对自己的偶像如此不屑一顾,立刻不平起来,“跟你这种小孩没法说的”。
雨儿撅着嘴,依旧一副不以为然的样子。
“都说够了吧?”护士长已经忍无可忍了,“不用做事吗?”
她一发威,众护士立刻散开,顷刻之间就消失在门外。
九月的天空清新爽朗,正午的太阳少了盛夏的热烈与执着。
漫步在有树荫的路旁,李云泽充分享受着树下舒适而凉爽的清风。
邢涛刚刚打了电话来,临时有事不能赴约了,他只好一个人出来吃,吃了饭也没事,就沿着马路瞎逛,逛着逛着就走到这里来了。抬眼看时,医院圣洁的白色建筑就矗立在不远的前方,在这里工作了三年,又离开了三年,想不到直觉还是能将他引到这里来。
学医,是他中学时代的梦想,这梦想在父亲离开家后显得尤为强烈。考大学的时候,父来找过他,希望他能报考经济或是管理方面的,将来好继承他的事业,但是他还是义无反顾地选择了医科。他对父亲说:我要帮助那些像母亲一样不幸的人。那一刻,父亲的脸色变得很难看。当时他的心里不知道有多高兴,他终于拥有与父亲抗衡的能力了。但令人痛心的是,他那可怜的母亲并没有等到他毕业的那一天,他常常叹息:人生最大的憾事莫过于此啊!
走出饭店,雨儿抹了一把嘴巴,摸摸胀鼓鼓的肚子,慢慢往医院走。
今天可真忙,一个上午就做了六台手术,把她们妇产科的医生、护士都累趴了。人手都安排不过来,没办法护士长把她也安排上了,出手术室已是临近一点,医院的餐厅已经停止供应,她们就只好到外面来吃了。不过这也是意料之中的事,谁让今天的日子里带个八字呢?现在的人们做什么事都要选好日子,生孩子当然也不例外,每个月凡是带八字的那天,她们科就会特别的忙。
雨儿一般都是留守大本营,打打针,换换水什么的,她很少进产房或是手术室,因为她一进产房或是手术室就特别紧张,浑身发抖,还冒冷汗,护士长一看她的样子就时常朝她瞪眼,回到办公室就会点着她的脑门说:陆雨儿啊陆雨儿,你简直一无是处,不知道你怎么混毕业的!雨儿缩着头,眨巴眨巴眼睛,还没来得及开口辩解,护士长愤怒的声音就在耳边响起:别再提你第一次进产房晕倒的事,也别再跟我说你每天都在进步的话!一个合格的、专业的护士是不会说这些话的。护士长说这些话的时候,慷慨激昂,抑扬顿挫,手指还像乐队指挥般有节奏的点着。基于这样的原因,不到万不得已护士长绝不安排她进手术室或是产房,除了像今天这样的特殊日子。事实上她现在真的已经进步多了,比如今天虽然还是有的紧张,但至少已经不出冷汗了,而且出来的时候护士长也没有点她的脑门,她大概已经看见她的进步了。
嘿嘿,雨儿窃笑了一下。她的前面有个年轻的妈妈,一手拎着东西,一手牵着一岁多的孩子,东西掉了,妈妈弯下腰,松了牵孩子的手去捡。小孩子一直看着马路对面新开张的店门口的气球,妈妈一松手,孩子就朝路对面走去,而路中央是疾驰的汽车。
雨儿用手捂住了嘴巴,她差点要叫出声来。车子离那个孩子就那么一点点距离的时候,一个矫健的身影一闪而过,车子与那个人也刚好擦身而过。
孩子的妈妈立刻丢了手里的东西,一边安抚着吓得大哭的孩子,一边说着谢谢。
驾车的司机也下了车,看看没事才走了。
围观的人渐渐散开的时候,雨儿开始打量起这个舍己救人的人,他的手臂好像受了伤。
“你受伤了?”
李云泽抬起手看了看,轻描淡写地,“擦破一点皮,没事”
“还是去擦点药水吧,我是这家医院的护士”雨儿自告奋勇。
“护士?”李云泽打量了她一下,她看上去眼生得很,大概来的时间不长。
“走吧!”
拗不过她的盛情,他跟着她进了医院。
雨儿带着他去了一楼的换药室,值班的护士不在里面。
“唔,没人”雨儿自语“可能在隔壁休息室,算了,不麻烦她了”转而又对他说,“你坐吧”
她到里间洗了手,然后坐到他面前。她拿着棉签轻轻地在他手臂上擦着,动作轻柔,全神贯注。
一丝笑意在他的嘴角浮起,真是个热心的小护士。她有两排长而微翘的睫毛,眼睛下面是睫毛的剪影,那睫毛随着她蘸药水涂药水的动作上下忽闪着。
“好了”她抬头,扬起一张笑脸。
李云泽的神情里有一丝的恍惚,眼前这张脸天真无邪,天底下怎么会有这样深刻的笑容?那笑容以鼻子为中心,向四周荡开,一直荡漾到眉间眼际。特别是那双眼睛,那是一双会笑的眼睛,就连说话的时候也是笑着的。
“谢谢!”他说
“咳”雨儿摆摆手,“比起刚才你的舍己救人,我这就算不上什么啦!”
她依旧笑靥如花。
他的内心被震撼着,感慨着,这个世界并不都是虚伪与背叛,仍是有许多美好的事物存在的,否则怎么能有人笑得如此纯真呢?倘若在他的人生中每天面对的是这样的纯真与善良,那么他的人生哲学定会大大的改观了,所谓近朱者赤,近墨者黑,正是母亲哀怨的生存状态才成就了今天冷峻不苟言笑的他。
“这个,物归原主”邢涛将车钥匙丢在茶几上,然后把自己丢进了沙发。
李云泽把可乐往他那里一抛,走过去坐了下来。
邢涛打开可乐,喝了一口,“什么时候搬家?”
李云泽知道他说的是父亲在自己的楼盘里给他留的那套房子,父亲说那个是黄金地段,以后就是有钱也买不到那么好的了,当时邢涛也通过父亲买了他隔壁的那套,从那以后这个家伙就老是鼓动着他搬家,好和他做伴,想到这李云泽眉毛一挑,“搬家?搬哪里去?你那儿吗?”
“少装蒜”邢涛臭了他一下,“你还真打算留到结婚的时候?”
结婚?李云泽冷笑,那似乎是很遥远的事。长这么大他还没正式地谈过恋爱,虽然在念书的时候就开始有女孩子给他递情书,但是他从不做任何回应。对于他而言,感情是极其可怕的东西,那东西可以杀人以无形,就像母亲那样。父母失败的婚姻带给他的伤痛超乎了他的想象。他不敢涉及感情,他怕被伤害,也怕伤害别人。
一只手按上了他的手臂,李云泽抬眼,迎上好友真挚的目光。
“过去的事别再想了”邢涛说,“这次回来就该是个崭新的开始:新的事业,新的生活,还有新的环境。所以我建议你搬到新房子里去住,以前的记忆就让他尘封在这里,他已经影响你太久了。”
李云泽双眼迷离地打量着四周,这里的每一件家具,每一个物品都是他的记忆,无论是快乐的还是忧伤的,都使他的内心感到充实。倘若哪一天真的要选择离开,这一切都将是他最大的不舍。
“叮咚。”门铃声打断了他的思绪。
“你约了人么?”邢涛问。
李云泽露出一个无辜的表情,起身去开门。
门外站着的人低着头,李云泽看不到她的脸。
“你?”
“怎么?不认识了?”来人忽然扬起一张笑脸。
“哦,是你?”他笑了一下,“烫了头发一时间认不出你了”
魏敏芝抿嘴笑笑,“好看吗?”
他没有说话,但表情依旧。
魏敏芝耸了一下肩,她知道他是不擅长说笑的,平日里在同事面前冷峻的出了名,在她这个老朋友面前能露个笑脸已经算是给足面子了。
“回来也不招呼一声,要不是听院长说起,我还不知道你已经回来了呢。给你发邮件,也不回复,我还以为——”她边走边说,言语中带着一丝嗔怒,一丝数落。
“喔,你有客人在?”魏敏芝的脸不由红起来,她没想到屋子里竟还坐了一个人。
“也不是什么客人——邢涛,你们见过面的”,李云泽走到冰箱前去拿饮料。
“哦,我知道,是开广告公司的那个?”
“我说是哪位美女呢,原来是魏医生”邢涛站起来,“好久不见,变漂亮了”。
“邢总说笑了”魏敏芝有些不好意思起来。
“他就是这样,你别理他!”李云泽拿着一罐饮料走过来。
“唉,这美女一来马上就不理我了,看来我还是识趣点好啊!”邢涛说完,欲走。
李云泽一把拉住他,在他耳边小声说道:“别给我添乱”
邢涛坏坏地笑了一下,“她挺不错的,好好把握哦”说罢,朝他眨了一下眼,又故意大声地说道:“魏医生,你们聊,我有事先走了”。
看着他扬长而去,李云泽无奈,这家伙,尽帮倒忙。
“他,怎么走了?”魏敏芝问,刚才他们交头接耳不知在说什么。
“谁知道呢?大概当老板的总是很忙吧!不用管他,你坐”李云泽把饮料递给她。
魏敏芝接过来,坐下喝了一口,看见茶几上的车钥匙,“你买车了?”
“没有,还是原来那辆”李云泽答道,“出国前我把车子房子都交给邢涛了,每个月他会到这里来查看一次,车子他也会每个星期开一两次”。
“难怪我有几次在街上看见你的车子,我还以为自己看花眼了,原来是他在开”魏敏芝笑着说,“他倒是尽职尽责!”
一提起这个朋友,李云泽就忍不住要多说几句,“我回来之前,这房子里的一切都是他帮我弄妥的,连冰箱都帮我塞满了”
“他真是细心啊!”魏敏芝说这句话的时候,多少有点失落的。和他认识了十几年,也算得上是老朋友了,但为何他在离开的三年之中没有给过她尽职尽责的机会呢?想起这,她竟有些吃醋了,她吃邢涛的醋,为什么那个为他打扫房间,为他的冰箱填满食物的人不是她呢?
“找我有事吗?”他的问话让她走神的意识回复到现实。
“难道没事就不能找你了吗?”话一出口,她立即又后悔了,他低头微笑的模样分明是在掩饰不知如何作答的惶恐,她不忍心了。“其实也没什么事,就是想来看看你,这三年你过得还好吧?”她的语调柔和起来,看他的目光里也充满了柔情。
李云泽的眼睛立刻看向了别处,他害怕这样的单独相处,很多的时候他都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做些什么。他更害怕看到她柔情的目光,听到她关切的话语,因为这一切都令他充满压力。
他为何又是这股表情?魏敏芝觉得自己又一次被他挫败了。每当她向他表示关心的时候,他的目光就开始逃避,他为什么不肯正视她,是对她无意还是有什么苦衷?认识这么多年了,她始终无法走进他的世界,她很想成为他的红颜知己,和他无话不谈,但是他却始终当她是普通的同事和朋友一般,从不对她表示亲近。
魏敏芝的内心很痛苦,医院里的人几乎都知道他们是认识了很多年的,虽说在医院他有许多的追慕者,但大家都觉得他们才是最登对的。他走了三年,她就等了三年,三年,不长也不短的时间,彼此已不再年轻,所以这一次来,她希望能看见一个崭新的局面出现,但眼下看来,一切似乎都没有变化。她好想寻求一个答案,但看到他那个样子,她就知道今天她无法如愿。她还要等,等一个合适的时间,合适的地点,合适的情境,她不着急,因为他已经回来了,他们来日方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