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都市沼泽
2457900000011

第11章 暑假

项南小时候的假期几乎每个暑假都周而复始地乏味、炎热和漫长,每个暑假他都被关在那间小屋里,完成父亲规定的过多的作业和严格的作息制度,这让项南的假期完全变了昧,连周末的自由也凭空消失。

只有心在无边无际地遨游,有时候想得很多:"我什么时候才能过上我想要过的自主的生活。"有时候想得很少:"有钱了,我要买很多很多糖果吃个够。"

太长的学习时间压得小小的项南像个苦役犯,对学习的抵触并没有因为成绩名列前茅而消失,拔苗助长的痕迹当时只在孩子心灵的角落里发芽,一旦被迟钝的大人看到往往就是生了根的树,轻易地拔不掉了。

然而就在这一成不变的乏味当中,也还有一些抹不去的记忆,时不时地会突然从脑海里浮出水面。

暑假的下午,每当夕阳西坠,项南的妈妈就叫项南到学校背后的菜园子里帮忙。菜园子是项南的妈妈辛勤开垦出来的,山的斜坡上长着绿油油的蔬菜瓜果.一块一块的小地,高高低低,大大小小,形状各异,煞是好看。

项南就被妈妈叫着帮她从池塘里挑水灌菜,听着水浇在土地里滋滋地响,项南就觉得特别开心,他好像看到了蔬菜瓜果在大口地喝水解渴,看到蔬菜在往上蹿。

最开心的莫过于给南瓜花、丝瓜花授粉。项南第一次看到妈妈授粉的时候弄不明白,问他妈妈,蜜蜂不是授粉的吗?妈妈一笑,说,他们也有疏漏的时候。要多收获果实,就要付出劳动。于是项南学着妈妈的样,用毛笔在雄花里蘸蘸,再到雌花里刷刷。

但项南也冒出个念头,如果花不授粉,难道真的不能接出果实吗?于是,他偷偷地在一朵雌花上做了手脚,不但没有给它授粉,反而在花里偷偷放了一张小小的糖纸,他想看看这会有什么结果。

项南每天去看那些南瓜花,不久,授了粉的南瓜花下渐渐地长出了小苞,慢慢地丰满,一个个小小的南瓜已初步形成。但那朵没有授粉的南瓜花却不但没有任何动静,反而渐渐地枯萎。项南仍抱着一线希望,希望出现奇迹。

一天晚上,风雨交加。第二天,项南爬起身就往菜园里跑。南瓜花都被吹得七零八落,但小南瓜却青翠欲滴。那朵没有授粉的南瓜花早已不见踪影,只剩下一个花蒂,干枯而光秃。项南这时才不断地责备自己,实在不应该拿生命来开玩笑。

从那次起,项南授粉就特别认真,生怕遗漏。在菜园里,项南享受着浇灌生命的乐趣,也享受着母爱。

他在妈妈的指导下,浇菜,施肥,松土,还有如何收获。看到桌上新鲜的瓜果蔬菜,听到妈妈的表扬,项南别提有多高兴了。当然,更令项南高兴的是,他喜欢的陈芦也经常到妈妈的菜园里来帮忙。

陈芦的爸爸经常和项南开玩笑,你要想娶我的女儿,就必须考上大学。要考上大学,你必须要有坚定的信念,要每天晚上对着星星说,我一定要考上大学。项南那时懵懂,也懵懂地喜欢和他经常玩耍的陈芦。

于是,项南常常对着天空说我一定要考上大学。但陈芦决不属于小小的项南,她正暗恋着她的高高大大的年轻的物理老师。可她没法说,也不能说。自从乳房花苞一样冲出胸膛,她心中的莫名欲望也想跟着冲出来。乳房的生长有内衣的托扶,而荡漾的欲望却毫无出路,它自惭形秽地藏在阴暗处不敢见人。

青春期的欲望特别是情欲被大人视为洪水猛兽,在孩子们的冲动的心灵里更多地反应成罪恶的惊恐,他们在内心反叛着大人们,却不知他们正站在大人给他们设立好的基石上。陈芦也是那个朦胧时代朦胧小城凡事都靠自己摸索体验的可怜女孩。父母是有的,老师是有的,书本是有的,但都蒙着一层浓浓的羞涩的大雾。

但是,最让项南难忘的假期却是他高考落榜的那个暑假。

第一年参加高考,项南以两分之差落榜,所以不得不参加复读。同班复读的还有佐友,她也落榜了。项南和佐友虽然在高中同学三年,但几乎没什么交往。

渐渐的熟悉是在紧张的高考结束后。报考英语专业的同学都集中在语音室训练,项南训练时总打不起精神,趴在桌子上走神,他想这次假如真的又没考上,他索性去做生意,可他的爸爸肯定不会同意,在他爸爸的眼里"惟有读书高",做生意是下品中的下品。

如果他爸爸不同意,再逼他复读,他该怎么办呢?想到这些,他愁眉不展。佐友坐在他的前面,可他已没有兴致再去看她。

"你怎么啦?"佐友经过他身边时第一次主动向他打招呼。

看到平时不怎么说话的佐友一脸的关切,项南有些感动。

"半张试卷漏做了。"项南沮丧地说。

佐友没有说话,转身从自己的课桌上拿了一盒磁带,放进项南桌里的录音机里。"戴上耳机"她用手指了指耳朵。项南取下挂在桌上的耳机。她的手指在黑键上轻轻一按,音乐霎时在他的耳膜里鸣响,是柴可夫斯基的《天鹅湖》,悠扬的音乐仿佛是从她的纤细的手指间倾泻而出,那音乐瀑布般溅起的氤氲把他的整个人都笼罩住。

他在这美妙音乐中飞扬起来,身心感到一种从未有过的轻松,而佐友刹那间在他心中变得美若仙子。

这盒《天鹅湖》的磁带几乎陪伴他暑假每一个不眠的时刻,每一遍的倾听他都身心俱醉。他并不知道,这首美妙的曲子是柴可夫斯基受到爱情的激励而创造的,但冥冥之中,他似乎能听得懂悠扬缠绵中的无可奈何,他不正是处在某种和柴可夫斯基很相似的境遇中吗?

佐友也偶尔去项南家里坐坐,两人坐在窗前,都不怎么说话,大部分时间都望着窗外,但并不觉得尴尬,仿佛都能感受彼此的心情,像冬日围炉而坐的一对知根知底的老者。佐友每次都是上午去项南家,而在烈日炎炎的中午离去。他从不让她一个人离开,即使每次都是正午。她也从不假意推辞,每次都是很轻巧地坐到他的自行车的后座。项南在烈日下载着她,居然连一丝汗都不起,而佐友,连太阳帽也不戴,在艳阳下,像深湖水底的玛瑙,清凉透亮。他送她到车站,她总是低声地说声"走了"。就踏上汽车,从不回头。而项南每次送她,就像送一个出远门的老朋友,送走她,自己变成了一个空心人,回去等待黄昏和夜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