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都市沼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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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章 上海学校

繁华不能减轻忧伤,贫瘠更添寂寞。项南来到繁华的上海,却被分到郊区的一所破落的中学,整个学校只有一栋四层的教学楼,加上一个小操场,真正的弹丸之地。眼前的一切让他失望之至,每到夜深人静和人去楼空的周末,往事浮萍一样涌塞他记忆的池塘。

他想着华洁,但这种想念包含着恨意,他认为是她的无穷无尽的任性葬送了他们的美好爱情。而他一时冲动,竟然远离了家人和朋友,孤独地生活在繁华的边缘。

虽然学生能让他暂时忘却孤独,而放学后教室和办公室的空荡更让他无法忍受,以致一再产生想逃的念头。

可他无处可逃,只能拿着篮球在坑洼不平的水泥球场一遍遍重复上篮的动作,篮球与地面撞击的声音在空荡的校园里回荡,一声声似乎敲击着他的脑海。直到汗流浃背,筋疲力尽时,他才会瘫坐在球场上,望着那些葱茏青翠的小树发呆。 "树若有情时,不会得,青青如此。"他伤心地想。

和项南同时分配到这个学校的有五个人,只,有一个名叫梁鸿雁的上海姑娘,却最为难看,伶牙俐齿,俗不可耐,又不可理喻,最关键的是还没有自知之明,竟敢称自己是校花。年轻的男教师私底下叫她"无比",就是难看无比的意思,见到她都叫她"笑话",她居然不知是嘲弄,反而装出一脸的妩媚,比东施效颦还要让人恶心。项南每次见到她都忍不住想用手掩鼻,心想,这种女人怎么嫁得出去?送给我,也不要。

又是一个周而复始寂寞无聊空荡荡的周末。昏昏沉沉睡了好几个钟头的项南头重脚轻地从床上爬起来,口渴难耐,一摇暖水瓶,瓶里毫无动静,就像整个学校的寂静。项南只好端着杯子去隔壁的女教师宿舍讨点水喝。

隔壁的门虚掩着,项南敲了两声,里面毫无动静。刚推开门,一股刺鼻的酒味猛烈地钻进项南还有些麻木的鼻孔,房中间的桌子上散乱着一些残羹冷炙,还有半瓶啤酒,高悬的电风扇呼呼呼地使劲旋转。"谁躲在这喝闷酒?"项南的眼睛四处张望,靠窗的蚊帐里躺着一个人,项南不由自主地走了过去。快到床边时,他却踩到了湿滑的东西,低头一看,原来是呕吐的秽物。"大概是喝醉了。"项南刚在猜测,蚊帐里的人突然掀开了蚊帐,又呕吐起来,居然是"无比",项南觉得一阵恶心,"真是丑人多作怪",恶心归恶心,项南还是走近满嘴污秽的"无比",问她怎么啦。"无比"却不做声,吐完后又倒了下去,脸色苍白得像个难看的女鬼。项南赶忙扶起她,把她送到医院。

自从项南帮了"无比"这次后,"无比"的眼神对项南就发生某些变化。不久,学校的人事干部突然找项南谈话。人事干部关上办公室的门后,脸马上松弛下来,上面堆满了关切的笑,像农村田地里的肥堆。

"还习惯上海的生活吗?

"还行。"

"想家吗?"

"还可以。"

"女朋友有了吗?"

"没有,你帮忙介绍一个吧。"项南对他的过分关心有些反感,他的口气总让项南觉得自己在被诱供,于是项南索性调侃起来。

"你还用得着介绍吗?学校这么多的女老师,近水楼台先得月,说吧,你看中谁了。"

人事干部这么一说,项南真的摸不清他突然找他谈话的意图了。看到项南不做声,人事干部憋不住了。

"你看梁鸿雁怎么样?"

项南忍不住在心底暗骂:居然把我和"无比"拉到一起,你也未免小看人了。人事干部以为项南害羞,便故作友好地凑到项南的耳边,神秘地说:"梁鸿雁对你很有好感,你得抓紧,可别让肥水流了外人田。"

项南心想, "我实在不应该是势利的她喜欢的类型,要钱没钱,要房子没房子,我只是一个没有地位的中学教师。上海为什么要到外地去招聘教师,是因为中学教师在上海没什么地位,上海本地人不愿去做,所以才会让外地人轻易地变成上海人,拥有让全国人民都羡慕的上海户口。

男教师的地位就更低,连找老婆都困难。倘若有姑娘屈尊嫁了他,他必定小心翼翼地伺候,家务活从买、汰,到烧全包,变成了名副其实的马大嫂。

疾病在某种特定的区域往往有很强的传染性,上海的男人在并不长的时间里很快就感染了这种让女人开心的病毒。连上海男人都这么艰难,又何况我这种外地男教师呢。"

"她也许看到我的某些潜力吧。"想到这里,项南倒有些感激"无比"的知遇之恩,"女为悦己者容",男人不也这样吗?可一想到"龙配龙,凤配凤,白米箩配草索"。项南就为自己感到沮丧。再一想到学校和附近工厂举办的联欢舞会,项南更是沮丧。

所谓的"联欢"就是当地政府为了解决大龄青年个人问题而组织的活动。这种俗不可耐的活动往往都有一些固定的程序:联欢舞会上男女青年眼里发出的狼一样的幽幽绿光给舞会增添了几分神秘的色彩,音乐一响,迫不及待的手臂就千篇一律地互相缠绕,缠绕的地方都颇为规矩,像早已造好姿势的陶俑,最规矩的是脚,承受着肉体,带着音乐的镣铐,满场移动。最不规矩的是眼睛,上上下下地扫射,像打量猎物。

"怎么看也像一群发情的动物。"项南对这种活动总是有种莫名的抵触,总坐在暗暗的角落冷眼地看着。

在舞会上静坐的时间,项南想得最多的还是在农村看到的猪配种的场景:配种人自豪地把公猪应要求配种的人的要求赶进母猪圈,然后用棍子不断地撮合,看到两头猪成功交和,就会露出满意的笑容。这种笑容,项南很容易就在舞会的组织者的脸上发现。

项南的各种胡思乱想让他更加抵制学校领导的这种好心,他心底坚持认为这种帮助有辱人的尊严,而有辱人尊严的帮助比袖手旁观要糟糕得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