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都市沼泽
2457900000014

第14章 争吵

然而,保留固然可以让期盼变得浓郁,正如不肯开启的酒坛上的厚重的盖子,但它对期盼的手和眼睛是一种折磨,特别是当酒香四溢眼前,又可望不可及时,心中就会生出一种痛苦,尤其是当这种保留变成一种定势的时候。恋爱中的男女原本就有巨大的区别。

男人是向阳的树,女人是背阴的花。两人因自然的不同步而争吵。世界给弱者往往以更多的顾虑和约束,表现在女人身上的是矜持和拒绝,这拒绝和矜持对于缺乏耐心的男人却不啻是一种惩罚,而由此引发的问题也许是当事的男女既不愿见到,也无法预料的。

项南就面临了这样的困境,:华洁不愿让他在人前牵她的手,甚至保持着走路的距离;接吻在大多数情况下只是一种嘴唇的短暂问候,所有的更深入更甜蜜的动作都似乎要在项南付出尊严的代价后才能进行下去。为追求快乐而付出的代价抵消了渐渐熟悉的快乐,挫折和沮丧使得欲望渐渐变成了恐惧和压力。

随着时间的推移,矛盾也在不断的加深,急于得到旁人的承认也成了矛盾的焦点。从接吻到不彻底的游戏,他们似乎在一步一步地朝亲密发展,但前进的动力总是遭遇最受打击的方式,但事先的任性的强硬仍不可避免地堆积,压在项南敏感的心上,就像骆驼背上不断增多的稻草。

争吵也越来越多。他们开始的争吵只不过是桌上的轻尘,但久积成垢。两人因争吵不愿见面的天数就是两人间的裂缝,从一天两天到一个礼拜,感情的免疫系统明显遭到破坏,免疫的功能一天天在下降,终于遭到了HIV的强劲袭击,骆驼的背被最后的一根毫不起眼的稻草压断了。

那只是众多拒绝当中的一个拒绝,争吵中的一次争吵,原因只是他要拉着她的手而她不愿意。那是一个西晖明丽的黄昏,天公非常作美,两人也快下到山底,华洁再一次地甩开项南搭讪一般的手,独自离去,一言不发。她的拒绝让他觉得她看轻他,不愿在众人面前承认他。

而她却认为身体都几乎给了他,他又何必在乎这种事情。项南站在山坡上,等她回头,夕阳中的回头的剪影一定绝美,但她越走越快,坚决地像她拒绝的手。

项南听到心中弦断的撕裂之声,完了,一切都完了,美妙的感觉一坠千丈,项南似乎听到心里有人溺水身亡的窒息。

他真的没有想到这一刻在他生命中的重要性,他只是意识到他对华洁的感觉走到了尽头,他完全没有想到这竟是他的感情的分水岭,一边是过去的柔情的缓坡,另一面是将来的孤寂冷漠的悬崖峭壁。

这一刻竟是造物主的一把大斧,把一种情感活生生地从项南的心灵深处剔除,从此留下一个永远愈合不了的空虚的血窟窿。项南眼中血块般的夕阳轰然坠落,黑糊糊的群山阒然,山中连一盏孤灯也都未亮,项南伫立在突然的黑暗中,望着山下校园的辉煌的灯火,觉得一切都索然寡味。

过了很久,项南回到宿舍,一言不发地整理好所有考研的书,背上书包,踽踽而出,迈向江边,来到他们第一次坐着说话的地方,他坐了下来,书在他坐了许久之后被一只漠然的手掏了出来,毫无意识地信手翻弄,书页上爬满了几个月来他读书的痕迹,红线,笔记,各种符号,几乎密密麻麻。

写的最纤秀的是他爱的呢喃:"想洁了,不安,出去走十分种。""这个精灵居然来看我,太棒了。""书看得头昏脑涨,想想她提提神,唉,我的鸦片。"

看到这些当时忍不住记下的情深意浓的爱的短句,项南的泪从眼中一泻而出,滚烫地流过冰冷的脸颊,也不知流了多久,终于在江风的吹拂下,凝固成脸颊上的泪痕。

但当他一页一页撕书的时候,他似乎在撕扯自己无望的思绪,泪水又顺着斑驳的泪痕汹涌而下。江风把一页页的书纸从他的手尖带走,颤动着,如飞蛾一般坠入静寂无声滚滚东流的江水。

既然爱已随水东逝,考研就不再有任何理由,留着书本徒增伤心的回忆,留在这个城市,也不再有意义。项南伤心地想着,决心离开这个伤心之地。

心伤得越重,就想离开伤心的地方越远。听说上海到学校招人,项南想都没想就去面试。通知很快下来,他被录取了,他没有任何的开心,也没有任何的伤心。他只是麻木地等待,等待起程的那一天。

已经半个月了,华洁没来找他。每次吵架后,都是项南去找她,因为他想她。可这次不同,项南已经没有任何思念的煎熬,但他似乎仍在等待着什么,但他什么都没等到,他心里说如果今天十二点之前,她再不来找他,就真正地分手。

十二点钟如期而至,他彻底绝望,他不知道为什么她的矜持会如此地重要,重要到要一次又一次地伤他的心么?所有伤心的争吵又浮现眼前,他不再想见到她,给她打了个电话。她在电话那头沉默了很久,最后用非常坚定的语气说:"无论如何再见上一面。"

见面的宿舍已经人去楼空,每栋宿舍楼都一样,暑假的钟声一敲,就结满了破败的网,剩下的几个学生总像受惊的蜘蛛在离别后的空气里逃窜。真正的蜘蛛们开始享用不再被破坏的网,迅速地在各个角落,甚至空荡的床板间拉起它们的温床。

项南宿舍的温床只剩项南的一张,床沿上却结着两人无声的网。这种环境带来的忧伤多少化解项南心头的一些不满。项南轻轻的一声,整个宿舍的灰尘似乎就在飞扬。

"你是个好女孩,但并不适合我。我就要去上海了,你好好地陪着你的妈妈吧。"

沉默,刚刚扬起的灰尘似乎也在沉默中沉没。

"你爱过我吗?"华洁突然的一声之后,泪水泫然而下。她把脸伏到枕头上,全身抖动着,像一根被狂风刮断的芦苇。

"爱过爱过,我真的是第一次这样深爱。"他觉得自己的泪水像烧熔的烛泪。

纠缠是溺水的人的本能,他们绝望地纠缠着,一松开就是永别,唇间的滚烫的泪水被更滚烫的激情吸吮。爱在此时决不是两人赤裸厮守的理由,是绝望,绝望更能让人疯狂。"假如她能让我进入,视我重于她的矜持,我一定要和她重新开始。"项南疯狂地想,身体变得更加疯狂。

一只蚊子嗡嗡地撞到了蜘蛛的网上,蜘蛛狡黠地躲在一旁观看。

项南已经变成一只坚硬的甲壳虫,刚触到柔软的网心,就激起一阵震荡。

"别进去,我还是个学生,在外面吧。"华洁并不像那只狡黠的蜘蛛。

"她还是不愿为我放弃一切。"项南失望地想。

挡住他的身体的手坚定地握住他的坚挺,第一次做了主动的引导。情感似乎以这种可以有结束的游戏作出了终结。疯狂的巅峰终于带来暴雨后的平静。

平静给项南带来的是羞涩,而带给华洁的是宛如被奉献给寺庙的处女一般的圣洁,但这些感觉在她送他去车站的路上全都消失得无影无踪。痛苦的阴云翻滚,卷土重来。"汽笛一声肠已断,从此天涯孤旅,凭割断愁丝恨缕。"火车终于启动,望着跟着火车趔趄跑动的泪流满面的华洁,项南失声痛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