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都市沼泽
2457900000009

第9章 女生宿舍 (1)

女生宿舍一直是项南最不愿去的地方。又高又黑的铁门上悬挂着一块白色的大木牌,上面写着:男士止步。

铁门由一把锈迹斑斑的铁将军把守。旁边的小门由一个老太太把守,窄窄的门口前,总是排着一些男士,像夹道欢迎贵宾的冗长队伍,更像使馆前示威的群众,每个走进去的女生都会受到极大的宠爱,不管美丑,进不去的男士大都低声低气地请求经过的女生捎话或捎纸条。

也有性急而粗犷的男士索性扯开喉咙直呼某某女生的芳名,几声下去,有时竟从好几个不同的窗口探出好几个不同的脑袋,那是同名同姓和内心渴望奇遇的产物。

站在女生宿舍门口,项南感觉到无数束目光凌厉地扫射着他,从宿舍的各个拉着窗帘的窗口后面,从经过的女生的眼眶里,从认识的招呼和不认识的冷淡里。这让他站立不安,他没有耐心再等下去了,匆匆地把磁带交给一个比较面善的女生,逃也般地离开了女生宿舍的喧闹的门口。

欣喜中他又有些担心,不知华洁听到那盒磁带会有什么反应。

第二天晚上,项南扒了几口饭就赶到大教室上晚自习。他挑了一个后排的位置,他一直喜欢坐在后排,可以"一览众山小",另外,看到同学们埋头读书,他也能沉浸到一种读书的氛围。窗外,夜虫低吟,树影摇动。

项南有一种前所未有的平静,书读得颇有效率,一抬头,才发现已经九点多钟了。他满足地扭了扭有些酸胀的脖子,闭眼的当儿,似乎昕到有人叫他的名字,像是幻觉,但又非常清晰。他睁眼一看,居然是华洁,一身白衣兰裙,站在窗外。项南几乎跌跌撞撞地走出教室。一种不敢置信的快乐冲撞着他。

"我收到了你的磁带。"华洁一向喜欢开门见山。

"哦。"项南不知说什么才好。

"挺好听的。"她的表扬让项南心花怒放,更不知要说什么。

教室门口几分钟的谈话,两人都有些羞涩,话稀疏地像天空中的不太明亮的星辰。磁带,那盒装着项南的心声的磁带一下把两个人的心拉得很近了,言语却都堵在心口。

偶尔的一两句话倒也挺适合这种有些朦胧的情感,就像夜空,若是繁星满布,倒少了气韵生动的情致。这夜,项南看到了有些微妙的水草在华洁的眼睛里飘动。

临近期末考试,所有的学生们都忙碌起来。临阵磨枪,临时抱佛脚是大学生们考试的绝招,屡试不爽。

这种法宝可以保证平时过于松散的行为不会有任何后遗症,至少在大学四年这不短的期间可以屡屡奏效。下午吃晚饭的时候,一个提前放假的广播通知如平地惊雷,由于本市遭遇百年不遇的特大洪水,为保证师生的安全,学校决定提前放假,期末考试改到下学期进行。这个意外的惊喜使整个校园马上变成了沸腾的海洋,巨大欢呼声从各个角落腾空而起,始料不及的快乐洋溢在每个莘莘学子的脸上。

项南的第一反应就是赶紧找到华洁。校园到处是奔走的人流,女生宿舍瞬间就成了被攻占的巴士底狱,里面到处都是心有所系的男生。守门的老太气急败坏,却无可奈何,只能瘫坐在那里,听之任之。项南就这样堂而皇之地走进了女生宿舍。

走廊有些阴暗,头顶上满是五颜六色的短裤、裙子,以及各式各样的女士用品,仿佛硕果累累的果园。但四处弥漫的气味却令人不敢恭维,这也怪不得女生。

洪水冲掉了整个学校的供水系统,再爱美也是巧妇难为无米之炊。项南可不是这样善解人意地为女生着想。"出污泥而不染"这句名言一直陪伴着项南躲闪着头顶的衣裤上不时滴下的水珠,终于找到了华洁的房间。

敲门进去,华洁却还没回来,开门的女生要项南等一会。项南没坐多久,就感觉有些不自在。女生们永远好奇的眼睛毫不在意地在项南的身上睃巡,似乎要看出点名堂才肯罢休。项南告辞出来,刚关上门,就听到里面雀起的议论声。

爷爷奶奶

一出洞口一般的大门,项南就碰上了华洁,她背着鼓鼓囊囊的书包。

"你什么时候回家?"项南不无担心地问。

"明天。"

项南心中一阵窃喜:"你晚上有什么事吗?"

"没什么事,收拾收拾东西。"

"那我们去看洪水吧,我,我还从没看到过发洪水呢。"项南早就想好的话说得还是有些结巴。

"好啊,我也没看见过。"她答应得很爽快。

两人沿着汹涌的江水一直走到被洪水淹没的路面,那漂着树枝、破布、烂袋子的黄里透黑的洪水丝毫没有影响到项南的快乐,他和华洁聊着天,一反以前的拘谨,海阔天空地聊着,他给她讲起了他爷爷和奶奶的往事:

我爷爷那时很有钱,家里有十几座大山,几千亩耕地。奶奶也是大户家的女儿,漂亮能干,不但把家务操持得井井有条,还颇有现代意识和生意头脑。

她喜欢骑着马四处巡视,一发现了好地,她就会想方设法地把它买下。她很重排场和面子,喜欢披金戴银,手腕上的一块金表最引人注目,但骨子里却是个非常节俭的人,有时甚至到了吝啬的地步,对自己这样,对子女也这样。

我爸爸说那时家里有两口大陶缸,里面有糖咬的各种水果,一揭开盖,香气扑鼻。爸爸和姑妈闻到鼻馋,看到眼馋,但即使馋涎欲滴,也尝不到半块。"好东西是用来待客的。"奶奶的这句话把孩子们的欲望堵得死死的,连客人剩下的也望不到,通常会被重新倒到那盖得严严实实的陶缸里去。

后来,日本鬼子进了村,不但吃光了那两缸珍贵的水果,还在空缸里撒了几泡尿。奶奶心疼不已。奶奶是个掐尖要强太重面子的女人。爷爷三十多岁就死了,她就一直守寡守到八十多岁,到死也没说过后悔两字。

爷爷是被日本鬼子刺死的。日本鬼子刚来的时候,平时体面风光的爷爷也不得不带着一家老小跟随着乡亲到处躲。紧跟着他们一家的还有他家的长工和婆姨五娘。那长工是个偷鸡摸狗、拔葵啖枣的獐头鼠目的角色,靠祖先留下的几亩薄田换来五娘这样如花似玉的女人。村子的人看不起他,自然也就看贱了他的女人。尤其是那些妒恨她漂亮的丑女人的话更是尖刻:"长那骚样,全凭吃白食。"这鲜花牛屎的搭配和村里人的风言秽语项南的爷爷自然有所耳闻。

但等真见到她时,他才真正意识到那摇摇欲坠的破屋里养着这样一个如此鲜嫩的女人是多么地可惜。那女人的身世卑贱得就像路边遭人任意践踏的狗尾巴草,模样却像一朵盛开的娇妍的玫瑰。

别的女人见了项南的爷爷,眼睛衰草枯杨般低垂着,生怕有所不敬。可她,不带一丝卑贱,不带一丝乞求,也没有任何敌意。这一眼让他当时就决定帮她,毫不犹豫。她的男人去了他家做长工,项南的爷爷不想让她再过得风雨飘摇,为每顿饭发愁。

他帮她,并不是要引诱她,她和他好,也不是因为他的权势和他的帮助。她是真地喜欢上了他,喜欢他的敢作敢为,顶天立地。

项南问过他奶奶,他奶奶说爷爷和她那样,她还真放心,一点都不妒忌。那女人模样俊,不贪财,不图势,真对爷爷好,对她也尊重,还给她纳过鞋底,裁过衣裳。那可是村里数一数二的好手艺。

有一次,日本鬼子又一次进村,他们又一次匆匆地躲进后山。有几个日本鬼子为了追一只逃跑的鸡,居然追到了后山。从浓密的灌木后看到日本兵。五娘怀中的小孩突然吓得号啕大哭,五娘没来得及捂住小孩的嘴,就被日本兵发现了。

五娘被兴奋的日本兵从树丛中拖了出来,小孩当时就被日本兵用刺刀挑死了,五娘奋起反抗,但终究不是穷凶急恶的日本兵的对手,她被撕得一丝不挂,被他们轮奸了。就在不远的树后,奶奶死命地拽住要冲出来拼命的爷爷,爷爷的眼睛里充满了鲜红的愤怒。

日本兵扬长而去,爷爷第一个冲向倒在地上的五娘,扶起她。而五娘的男人却瘫在那,只知道哭。

几天后,五娘偷偷地悬梁自尽,这种屈辱,五娘没法承受。五娘死后,爷爷完全变了一个人,他不再只是贪图享受。为了杀日本人,他把村子里的人组织起来,还变卖了许多金银细软,找土匪买刀买枪。

爷爷组织了像模像样的一队人马,经常偷袭日本兵,最成功的一次要算在村子里安放炸药,那次整整炸死了五个日本兵。日本人恼羞成怒,发誓要抓住爷爷,每次爷爷的队伍杀死日本人,都会在日本兵的脸上刻上"大爷"两个字。

又是一次偷袭;那次,奶奶特别担心,总觉得会出事,一定要跟着爷爷一起去,偷袭成功后,奶奶却吓得走不动路,为了掩护奶奶和其他人,爷爷没有来得及逃,结果被抓住了。爷爷脸无惧色地承认自己就是杀了很多日本兵的大爷。

爷爷倒在日本兵的刺刀下,他一直在破口大骂,骂日本人连畜生都不如,叫日本人滚出中国,满身是刺刀的血窟窿,也没有停止他的骂声。最后,日本人把爷爷挂在村口整整三天三夜。但奶奶带着爷爷的队伍硬是在日本人的眼皮底下把爷爷的遗体取了回来。

爬山

一路走着,项南的嘴像滔滔不绝的洪水。华洁一如既往地安静。两人返回学校,已是深夜,但校园依然热闹,一反常态地灯火通明。

项南的快乐在与华洁告别后变成了久久不能人睡的兴奋,为今晚的两人的并肩而行,更为明天,因为,华洁答应和他一块去爬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