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传记智者大师传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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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章 苦寻名山

东晋名士孙绰出任章安令时,曾经多次行游天台山。看到那里钟灵毓秀的风光之后,写下了千古名篇《天台山赋》。他在文中这样描述天台山:

天台山者,盖山岳之神秀者也。涉海则有方丈、蓬莱,登陆则有四明、天台。皆玄圣之所游化,灵仙之所窟宅。夫其峻极之状、嘉祥之美,穷山海之瑰富,尽人情之壮丽矣。所以不列于五岳、阙载于常典者,岂不以所立冥奥,其路幽迥。或倒景于溟,或匿峰于干千岭;始经魑魅之涂,卒践无人之境;举世罕能登陟,王者莫由堙祀,故事绝于常篇,名标于奇纪。然图像之兴,岂虚也哉!

邈彼绝域,幽邃窈窕的天台山让孙绰赞不绝口,其胜景也在其笔下跌宕起伏,令人神往。孙绰之文采,当时人称横绝一世。孙绰之后,又有著名山水诗人谢灵运等骚人墨客行游天台山,留下许多赞美天台山的名篇佳句。

当地甚至还流传有天台名士刘晨、阮肇二人入山采药,见山色秀美后不忍离去,最后留在山上修真炼仙之说。

风景里的人总以为风景外还有更美的风景,这是智顗来到天台山之后的第一个感受,几乎每次遇到当地的山民,他们都用好奇的眼神打量着他。有山民对他说:“你们这帮和尚,吃饱了没事干,闲着总爱往深山野林里跑,找什么神啊、仙啊!”

智顗抹了一把额上汗水,一路风尘,已使他的僧袍脏乱不堪,脚上的草鞋是修了坏,坏了修,现在是实在穿不下去了。

随行的灌顶包袱里拿出一双新鞋递给智顗说:“师父,还是换双草鞋吧,看您的脚都已经磨烂了,我们不知还有多少路要走呢!”

智顗摆手不接,说我们还有好远的路要走,要省着点穿。

灌顶只好把草鞋又收了起来。

这灌顶心痛师傅,其实自己脚上的草鞋早烂得只剩几根绳了,沾满污泥的脚趾头统统露在外面。

智顗抬头看着遮住了天空的竹林,它们在空中摇曳生姿,他说:“这也是一种禅修,你我一直在寻,却不想是一直在经历。”

弟子灌顶顺着那视线望过去时,恰逢一只鸟儿飞过去。

智顗一路走,一路给灌顶讲,他说青青翠竹尽是法身,郁郁黄花无非般若。竹子,花草,都是佛性的体现。我们是有情众生,动植物是有情众生,万物都是有情众生。

灌顶问:“师父,咱们还需要往前再走吗?”

在不远处,弟子慧辩等二十余人渐渐跟上,智顗喊道:“我们今日下山去,明日再来,争取尽快寻到一处好地方建寺院。”

如今,智顗一行人的目的,是尽快地选一处地址,在天台山立足。

当时众人已经走到天台山北峰,据说这里名华顶峰,有一弟子对智顗说:“师父,这华顶峰山峰奇特,天上的云朵似伸手可触,山下风光尽收眼底。并且,奇怪的是有块巨石宽敞平滑,似有人在上面长年坐磨过一样。”

“哦?”智顗听他这样一说,遂有了好奇之心。

眼下太阳落山,智顗四下望了望,觉得这山腰竹林算安全,于是命人在这扎营,自己和那名弟子再上山去瞧瞧。

灌顶跟在后面想阻拦,智顗道:“你且放心,我或许去去就来。如果我没下山,你们明天就上山去寻我。”

师父所作的决定,很少有人能成功劝阻,灌顶只好作罢。

智顗随那弟子上了山,不久已是天黑,山上风光成了另一片景象。天上黑云密布,忽然一阵大风吹得那引路的弟子站立不稳。可他还担心师傅智顗,正要去扶师傅,却见他稳稳地立于风中,纹丝不动。

风声过后,便是电闪雷鸣,借着闪电的亮光,智顗发现了好块光滑的巨石。他欣喜不已地坐了上去,随即下意识地紧闭双目,开始打座念经。

过了好一会,智顗对那弟子说:“我师徒今夜就在此歇息,明日再作打算。”

不知为何,风刮过,雷打过,就是没有下雨,相反却是星稀月朗。于是师徒二人抵背而坐,直到天亮。

早上醒来,众师兄弟们早已立在一旁,他们惊奇地问:“师父,你们昨晚有遇到风雨?”

智顗笑道:“平安无事。”

众弟子将他们浑身打量,确实没被雨淋过,但山下可是大雨滂沱。

灌顶这才想起自己昨夜所做的梦来。灌顶道:“我昨夜梦见师父在山上和山怪鬼魅战斗,师父全身佛光,难道我的梦真是你们的亲身体验吗?”

灌顶想,这里会不会就是师傅日思夜想的地方呢?看着不远处的师父,果然一派祥和,浑身上下似乎笼罩在一片佛光之中。

智顗与众弟子又来到山的另一边,意外的是,他们在这里听到寺院的钟声,从林中深处传来,梵音缭绕,令人肃然起敬。

智顗和众人都没想到,竟然会在这里见到寺庙。于是他们循着钟声慢慢找了过去。

山区的夏夜来得早些,智顗他们看到,由寺院的第一声晚钟响起开始,身穿青衣的和尚们每个人手中都拿着一本经卷,从依山壁而建的回廊里鱼贯而入进到寺院。

这是他们以前从未见过的情景,走在悬崖峭壁上的僧众面目表情在夕阳余晖里变得朦胧,他们的步子却迈得整齐而轻快。

山风带着清凉的味道,驱走曝晒一日岩石上的热气,它们透过草鞋,传入智顗与弟子们日夜兼程的脚底。智顗有些头晕,这是数日来赶路劳累所致。没有所谓的琼台可供休憩,数不尽的高山山峰阻挡道路,需要披荆斩棘的手已经有些麻木了,于是拼劲力气想去转动手上的佛珠,一动一痛,牵扯全身的筋骨,昨晚玉峰上的洗礼,依然深刻印在智顗的脑海里,但表面的精神还是无法掩盖其受过磨难的痛感。

智顗最终还是头晕目眩没有站稳,身子如坠鸟般委顿倒地,幸而胳膊撑着山地,这才没有就势滚到山下。耳边是弟子们的惊呼,然后再也听不见其他声响。

接着是一个奇怪的梦,仿佛人不在梦里,一切从见到山门前的僧人们开始。他还没有倒地,僧众走完了这段路程,山门前变得冷清,这不像是夏季山中的三伏天,自然清凉,竹林、树木遮挡着阳光,长年累月的日照使得它们越发茂密的生长。

梦一场,生一场,诸多磨难皆过去。智顗仰头看着茂密的树冠,景象忽变为一片云海,他身处在昨晚的山峰之上,脚下是那块宽大平滑的石块,对面有个和尚转过脸来,正是小时候梦里那个和尚的模样对着智顗招手。智顗如今三十有九,而这和尚不老的面容恰如当初十一二岁时遇见的一样。

高僧才能穿的黄色比丘袍一丝不苟,胸前的紫檀佛珠圆润锃亮,一脸释然的微笑,他又一次在喊:“汝当来此,汝当居此!”

一片青叶上的水珠凝聚起来,绿叶再也承不住它的重量,仍凭水珠滑落下去,在石头上击出细微的“嘀嗒”声。

三月的桃花飞在草絮中,翻滚在阳光里,它们轻得没有重量,唯有一阵风雨过后,将这些精灵黏在了土地里,再也走不动步子,化作尘埃,滋养了古老的桃树。

寺院里的僧众们吟诵着经文,昏暗的灯光下的佛堂中,一丝光线照亮在大殿中佛像的脸上。每个人都话语轻快,然后起身,拿起木鱼,绕着佛像开始旋转,口中念着经文,心中想着三宝的圣像,这是上古里遗留下来的行为,意为众人皆知的祝祷。

然后时光飞渡到连绵的雨季之中,寺庙的飞檐滴滴答答下着水珠,角尖下垂着古刹的铜铃,雨声叮咚,铜铃随大风而动。但智顗的印象中似乎从来没有那样的大风,即使来一阵风,也吹不响这只铜铃。它在智顗的心中响起过很多次,父亲好友王琳兵败之后的死亡,师父慧思的死,对啊,没错,是慧思大师的死亡。

智顗惊觉,那人生仿佛一场梦,这是一场多久的梦呢?快要经历整整半世的时光。

公元577年,慧思圆寂了,那位可敬的老人在智顗前往天台山后受陈主的邀请到瓦官寺讲禅,他前生受人迫害依然研究佛法,后半生受人尊敬,却逃不过命运的安排。

天台的灵山妙气驱不走心中的忧郁,天台五山状似莲花的圣洁,也无法阻止智顗的忧伤。接到消息的那一刻,他昏睡在了初到的这个寺院。初梦,再醒,再陷入昏迷,再次睁眼,正是漫长的两年时光。

一切梦中的景象其实是现实的经历,匆匆的过去岁月,不过是多年后一夜的回忆。

智顗下定决心要开始启程,他想回到金陵,即使见不到师父的笑貌了,但好歹能够去祭扫他的坟茔。

晚间,午门外的秋枫落得满院黄叶,智顗拿起身边的扫帚慢慢的扫起庭院来,风使枯叶无法轻易成堆,但智顗不慌不急,心中的事,仿佛沉重更多。

迎面走来一位和尚,走得近了智顗方才看到。

“定光师父!”智顗立掌问候。

定光问:“智顗大师为何在院中扫叶?还是让弟子们去做吧!”

智顗答:“无妨,无妨,我怎么四体不勤呢?”

“呵呵!”定光一笑:“你且放下,陪我手谈一局如何?”智顗忙说:“还望指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