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传记智者大师传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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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陈家败落

公元552年,萧绎称帝了,史称梁元帝,年号承圣,都城建在江陵,然而他投降于西魏,踩着自己身边众多亲人的骸骨才得到的皇位,却仍就被西魏掌控在手,若西魏哪天心情不好,他会在被包围之中,像刀俎上的鱼肉,随时可能被剁成肉酱。

这是一个饼子中肉馅的最终结局,不是被吃掉,就是渐渐地腐烂。这也是才被新皇立为散骑常侍的陈起祖早就预见到的结局。

然而他死又何妨,在跟随萧绎的那一刻,他便准备着在这个乱世里随时奉献出自己的躯壳,去给萧绎铺一条能够走向至高无上的道路。唯一让他放心不下的,是一家老小。温婉贤良的妻子徐氏为他生了一双出众的麟儿。长子陈铖如同早晨的风给人以清爽自然之感,他母亲已给他选好一门亲事,过不了多久,他就要当爷爷了。他叹着都二十好几的长子到了如今才能娶妻生子,实在是他这个做父亲的失败。少子德安出生带着祥瑞,越是传说上天能够庇佑他的这个儿子,这位父亲却越是放不下这颗心。

他坐在德安院中的葡萄架下想着自己的心事,头上鸟叫声将他拉回到眼下,起身正了正衣冠,正要抬步去敲儿子的房门,院门外,一位着官袍的人冲着他跑来,拉住陈起祖的手就往外走,嘴上气喘吁吁地说着:“快走,快走,皇帝大发脾气,在北城设了土坑,正在焚烧大量的书籍。”

德安也闻声开门出来,见父亲的背影已消失在院门外,他怎么也没想到,这一次竟是最后一次见到父亲了。

这一年,德安十四岁,父亲陈起祖如愿做了萧绎身边最受宠的人,只是在德安的心里,这一切都会与他无关,他的生命,从来只在佛的心中燃烧。

德安关了房门,拿出了已故梁武帝赠送他的佛经,面西而坐,合掌研读起来。

那位做了和尚的老皇帝初次见他,便问:“听说你对《普门品》一遍成诵?”

他不作答,却毫无畏惧地看着那位老皇帝,或者称他老和尚更恰当,老和尚觉得他是一个可造之材,遂一番谈话后,将自己平生所著佛教教理赠了他一部分。

当初的七岁幼童经过了七年时间,他的身高已经增长了一半,时光将他的面容镌刻得额庭饱满,俊美十分。姿态甚至比他俊逸的兄长还要挺拔,那盘腿而坐的身形立在从窗子里透进来的阳光之中,背影萧索而寂寞,这是一个善者的形象,亦是一个修行的孤独者的真实写照。

父亲再也没有回过家,终日陪伴在梁元帝萧绎的左右,脾气古怪的萧绎写着数不尽的诗词歌赋,********盛世。他的妃子,那位半老徐娘总是画着半面妆讽刺他的行径,明明是曾经相爱的两个人,在名存实亡的虚幻中,未免叫人伤心追忆。

德安十五岁那年的八月,他想进宫一趟,寻找久不见面的父亲。母亲对他说:“束发而就大学,学大艺焉,履大节焉。吾儿,你该束起你的长发了。”

出门时母亲给他挽发,用青色的锦缎将耸立在头上的发髻圈住缠牢,然后将多余的布巾尾部藏在嵌玉的发箍之中,他换上一身哥哥陈铖在他这般年纪时才穿过一次的广袖青衫,衣服长得掩住了脚,却恰到好处将十五岁的德安衬托得成熟。

母亲抿嘴微微笑着,递给他一根白玉簪,吩咐到:“去叫你父亲给你插上。”

于是德安来到了风光旖旎的江陵,随着宫人的指引,却在半路遇上了贵妃徐昭佩,然而她并没有如传言那样依旧画着半面妆。其风韵之姿包裹在锦衣羽缎下,步态优雅,可惜一个美貌与才情兼备的良好身段,却禁锢在帝王的后宫里,这种迫害是何等地残酷。

她从德安身边走过,掠起一阵香风,徐昭佩突然笑了一下,回转过来问他:“你是谁家的公子,生得这般俊俏!”说这话时,她的眼角眉梢里透着无限爱慕欣赏的神情。

经徐昭佩这么一说,德安的脸霎时间发热,在夕阳的余晖中泛起阵阵羞涩的红光,慌乱之中竟然合起双掌,念了一声:“阿弥陀佛,施主说笑了。”

徐昭佩见此大笑,转身翩翩离去。这位美丽的被冷落在深宫的贵妃,或许正急着赶去找她的情郎暨季江,或许刚从夫君梁元帝萧绎处受到冷落正败兴而归。

这次德安还是没能见到父亲,他还没进宫便被前来迎接的宫人急忙带出宫外,因为西魏的军队又进攻江陵了,对那个整日不愿还旌建康的梁元帝,开始正式出兵。

若要人不犯我,必先举兵而起,永除后患,这是西魏皇帝对南梁皇萧绎的最终态度。

沉浸在老庄之道中的梁元帝在军事上遭遇了惨败,做了短短两年不到的皇帝瞬间如困兽被扼杀在外乡的土地之上,他的贵妃徐昭佩从浑浑噩噩的孤寂中醒来,请求他的原谅,望与他一起脱离战争的苦海,找回从前初为夫妻时的幸福。

然而他笑了,他在一片战火中为自己掘了一个坟墓,在黑暗幽深的地底,等待着的有他兄弟与父亲的亡魂,他说:“事已至此,尚有何待?”

徐昭佩心碎了,泪也干了,在晨鸡初唱,魏兵大举入城之际,自缢于宫苑中的葡萄架下。而随着萧绎一起身亡的,还有陈起祖。

硝烟猛如虎,在猝不及防的时候吞噬了人世间的繁华与痛苦,有江陵百姓的家园,还有数万人的生命。

陈家彻底败落了,久居华容有二百年历史的陈家瞬间土崩瓦解。当西魏的士兵举着长戟到处抓南梁活着的百姓充当奴隶的时候,母亲带着他们逃到了南坪郡,踏入南坪郡的第一夜,这个从未受过一分苦的女人终于病倒,加之父亲的死亡使她忧郁太久,她不药而亡在德安的怀中,而当时哥哥正从南坪郡岳丈大人处找来救援之人。

这一年,德安亲见母亲的生命在自己的怀中流逝,战火烧着他出生的土地,活着的人们生存在苦难之中,心情沉痛。

父母双亡,他发愿出家,了却了尘世的牵挂,他想做的,便是带着历经劫难的人们走向平静而祥和的世界。

那天夜晚,他又做了少年时的梦,梦里云海之上的僧人向他招手,说着:“汝当来此,汝当居此!”他一生的不平凡或许注定和梦里那座山有缘,然而他唯一在世的亲人,唯一的兄长却坚定地拒绝了他出家的请求。

他的兄长哭得像一个小孩,阻止他用剪刀剪去那一头青丝。他口中大念着:“身体发肤,受之父母,岂能随意伤害?”

德安任凭哥哥夺去剪刀,口中念着世事浮云,施主你为何一定要如此固执,俨然一副出家人的语调。

陈铖将他关在屋中不许外出,收走他带在身上的所有经卷,甚至拿走母亲那本《观世音菩萨普门品》。德安看着他微笑:“这些经文我早已会背,你拿走纸上的经文,却还是拿不走我心中的经啊!”

哥哥听后只觉无奈悲伤,父亲生前力阻德安踏上理佛的道路,没想到白云苍狗转瞬间已物是人非。德安的一颗心,早已完完全全交给了释迦。

他是那样专注而用心研究佛的真理,他与家人的话并不多,但眼中充满了与年龄不符的老成和智慧,仿佛看得穿一切因缘结果。

陈铖妥协在这样一双眼睛的注视里,他低头叹道:“好吧,我便顺从了你的意思,只是你必须得给父母双亲守满三年孝啊!”

德安沉声道:“我自然知晓,你若不说,我便也是明白,这是我能为过世的父母亲能表的唯一孝心了。”

兄长叹着气出了房门,他却不知,自己今日的放手,却成就人世间的一位高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