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传记智者大师传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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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立志行佛

湘州之地,秋时五谷丰熟,水源充足,加之气候宜人,说到底,确实是个适合百姓休养生息的好地方。

陈铖看了下两旁面无表情的士兵,这些严于律己的姿态影响着他保持正襟危坐,手指抠向手心,竟渗出了热汗,放眼望向竹帘子后的王琳身影。

“王世伯与家父交好时,曾言他有经国之才,我深觉王世伯亦如此,才和生在乱世中的父亲惺惺相惜,家父为国捐躯了,您如今稳坐长沙按兵不动,莫不是留恋这方寸土地,一心想做封妻荫子的美梦么?”陈铖一激动,看了一眼左手边落座的陈德安,他已经耗费口舌劝了湘州刺史父亲陈起祖旧友王琳半天,始终没得到对方借兵于他去和西魏征战的答复。

德安端坐不动,闭目养神。

到了晚间,更深露重时,王琳府上入住的两位小客,一个早已睡下,一个屋中仍然亮着灯,烛火打在纸窗户上,映照出一个人形。

王琳从花深处踱步而来,在朦胧的月色中,看到自家女儿匆匆从不远处闪进西厢,他悄悄跟上去,想看看发生了什么。

行到那一处亮着的灯火时,女儿不再前行,而是躲在一片黑暗中,瞧着那纸窗户上的人影。烛灯摇摇兮,人影动,风吹草木兮,相思豆生多情种。

见此情景,王琳立刻明白是怎么回事,他假装咳嗽一声,受惊的女儿立马转身,见是自家爹爹,平时大大咧咧的女儿一时竟支支吾吾说不出话来,慌慌忙忙地跑了。

刺史大人想起了白天里见过的那位清秀小公子,是他旧时好友陈起祖的第二子,听说出生时天空密布祥云,眼带双瞳,是天之宠儿,必会有大作为的传奇人物。然而这样的人,会做自己的女婿么?

看着女儿在月色中匆匆离开的背影,陈德安的才貌自然是不可多得的,但如今他哥哥对自己的请求,自然又是一个不得不去正确面对的问题。

王琳敲响了陈德安的门扉。

公元556年,德安十八,他已经如愿为父母守孝三年。

十八岁的陈德安对谁都扬着善意温和的笑容,即使是在使人倦怠的深夜,他依然为刺史大人展开了明媚如春光的笑脸。

王琳进屋,首先便见那简陋客房的书案上平展铺着笔墨纸张,砚台可能都是他随身携带的半个巴掌大的小砚。

他对陈德安回以微笑,慢慢走到书桌前,只见已写了两行小楷,工整沉稳。

王琳不知写的是什么,于是顺手一指,陈德安轻声解答:“《地藏王菩萨本愿经》,为过世的父母亲大人所抄。”

王琳有些不自在,陈德安什么都没说,但撩起了他心中的惆怅。

他背手踱步至窗下,拉开窗户,对着外间轻叹,问道:“你和你哥哥一道,也是希望我借兵给你们,然后好让你们去征讨西魏么?”

陈德安却出人意料地立马答道:“大人不必介怀哥哥的举止,哥哥想不开的事正如您也有解不开的愁绪需要冷静梳理。战争之事,并非靠着一腔热血便能左右大局,我与哥哥一同来此,却是希望大人劝哥哥打消不切实际的念头罢了。”

“哦!”王琳神色一凛,转过头来,见陈德安表情如水,瞧不出半点涟漪,仿佛不染世俗尘埃。他一番话一说,反倒让其实责怪他兄弟二人不懂世事,行事鲁莽的王琳惭愧了一番。

说白了,一开始,他并非愿意见这两兄弟,打算从头至尾都隔着竹帘子不着面。他王琳是何等人物,当初他的上司王僧辩和萧绎猜忌他,将他关入大牢,说他区区山贼,不过是趁着“侯景之乱”才跻身进了政治的舞台,成为一方大将。

他保持一身正义,直到旧部陆纳叛变,朝廷无力围剿。他带着锁链一步步走到陆纳面前,这才使得陆纳投降。

他王琳自认自己不是多么贪心和厉害的角色,当年和陈起祖一同西进讨伐侯景时,二人共事,不知历经多少磨难,私底下也算患难兄弟之交,如今他客死异乡,留下两个儿子,他是否真的要眼睁睁地看着两个鲁莽小子就这样为报父仇而违背了他匡扶南朝梁的心愿。

这一晚,他与陈德安秉烛夜谈,他人生大半已过,这是他自认一生从未有过的与人欢畅交流。从德安对人生带着禅意的见解中,知道了战争对这个年轻人带来的影响。

荆州的贵族被降为奴隶,他的父母相继死亡,然而他却秉着为报答天地对万物的养育之恩,报答父母的再生之恩,颂扬佛法,放弃浮躁,引领众人走向和平,令天下和平。

王琳觉得自己错在了一个地方,他错在不该将自己与眼前这个侃侃而谈的年轻人站在同一个平台之上,他甚至想去仰视眼前这位慈眉善目的清秀少年。一个才十八岁的少年,用他比干一样的智慧与忠心,用佛法说出了他对人生的追求,哪怕片刻的安宁,都使他觉得这个少年不是自己的女儿能够相许的人。

殊不知,当年德安从父亲封地益阳,一路走到老家华容,看到的是因战乱导致的荒无人烟,一切物是人非也让他在这种绝望里坚定了对追求佛法的渴望。让他活下来的理由,除了小时候跟随母亲耳濡目染的佛经教理,还有对未知的探索和追求。

德安需要为亡故的父母祈求,更要为江陵以及普天下饱受战火摧残的千千万万百姓祈求平安。

从这之后,刺史王琳几乎每天事毕都会到后院厢房中与德安夜谈,有时候忘却了时间,他并非去学习佛法,更像是虔诚赎罪。

后来,王琳家中迎来了长沙果愿寺的一位化缘僧,僧人叩门化缘,正好德安在前面,两人见面,僧人立马觉得他眼熟,问哪里见过,僧人又说不出所以然来,只道可能是你与我佛有缘,便觉得你分外眼熟吧!

德安将话放在心中,向化缘僧打听了来处,于是去了一趟果愿寺。

长沙果愿寺中放有一尊金佛,相传是印度阿育王所造。德安立在佛像前久久不能言语,感慨万千,寺内香火鼎盛,梵呗阵阵,木鱼节奏的击打声,使他越发笃定了心中对佛法追求。

寺内的主持已过耄耋之年,由弟子们搀扶着来到正殿,见一个年轻人动情地抚摸着大佛的手臂,眼里的那份虔诚有着他从未见过的执着,主持亦被感动。

在金色而庄严的佛像前,主持问他:“你年纪轻轻,莫要和我说看破红尘这样的傻话,人生的乐趣都还没有尝到,遁入空门,是否太过可惜了?”

德安闭着双眼:“七情六欲如无底之洞,是填不满人之心的,我不求无烦恼,既是求了也永远求不够的事物,我还有何放不下。”

这一天,德安返回王府,和哥哥陈铖做最后一次道别,同王世伯亦说了一番话,托王琳照顾哥哥,或送他回益阳,以长者的身份劝他勿要痴心妄想。

德安义无反顾地去往果愿寺,开始了他倾尽一生的佛法探索。

美丽的王家女儿守在门口不让他走,她的眼中带着哀怨,大声的质问她心仪的俊俏小子:“你可知你要去的是什么地方?”

德安回道:“我佛如来处。”

王女在脸上擦了一把泪,道:“我不知你说的是什么,我只知道,你在那不能吃肉,不能近女色,不能做那人间最快活的事,要和亲人分离,念着枯燥的经文,说着伪善的普度众生的话,你不觉得这样很荒唐么?”

德安抬起眼,注视着她,她的话语太过直接,可是那样真性情,他笑道:“师尊如来是一国的太子殿下,后娶妻生子,只等继承王位,成为天下最尊贵的人物,但十九岁突然离开王室,去寻求真理,学尽了天下学问,抛弃一切富贵享受,后来求得无边的佛法。我如今了无牵挂,父母双亡,如同师尊一般十八九岁年纪还不太迟,哥哥成家不会是我的约束,我此时再不求道,去做人生中自认为有意义的选择,恐怕到时候觉得迟便是真的迟了。”

王女见他心思已定,越发委屈,竟大哭出来:“你说出家好,但是你不看看咱们的皇帝,建了这么多庙,养了这么多的和尚,为何至今还是让百姓死在战争里,你能让那些死去的人都活过来么?”

王琳在一旁呵斥自己的女儿:“你,你胡闹,还不让开!”

“父亲!”流泪的女儿双眼模糊着,但瞧得清父亲脸上的怒气。

德安道:“他们信佛而不实践佛陀精神,岂有不生魔障的道理。”

王琳走上前,对着德安说:“你可知,这是一条很难走的路?”王女见父亲这样一问,以为自己得到了父亲的帮助,随即拉住德安的袖子,不再让他前行,那手中带着眷恋的力道,实在不想让心上人就这样出家。

德安岂有不知道王女心中所想,轻轻回道:“我供奉信仰师尊,便不会觉得这是件多么受苦的事情,我如今自己对佛的教理都不太熟悉,必须得先加强自身的学习,从现在开始,并不太晚,即使以后路还很长,那便是弘扬佛法的路了,而那正是我所想达到的目的。”

王琳静静地凝视他很久,这个意志坚定的年轻人,儿女情长对他来说似乎显得实在渺小,他抓住女儿的手,让德安脱离了束缚,德安的志向,实如能知天命,天命不可违,看来,必定会走上这样的路程,他想支持他,不遗余力。

“果愿,果愿,果然如你所愿,你这就走吧!”王琳扭头,不忍再看,想起他逝去的旧友陈起祖,生得这样一位出色的儿子,可惜早逝,想着想着,不胜歔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