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传记智者大师传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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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红尘绝恋

慧旷法师从别家寺院讲经而归,带了一本《无量义经》给智顗,经过后院禅门时,见智顗正盘腿端坐在屋前台阶上,十岁的小沙弥古道站在前方。

古道问智顗:“你从哪里来?要到哪里去?”

慧旷在一边笑而不语,亦不上前惊扰二人。

智顗说:“我从南边而来,要往西方而去。”

古道又问:“为什么你和师父说的不一样?”

智顗问:“慧旷法师么?”

古道说:“是。”

智顗思考了半晌,又道:“慧旷法师如何说?”

古道答:“师父说他从缘法里来,为的是与我结识,打算从我的忘记里去,智顗师兄,我怎么都听不懂这句话,于是我去问师兄们,他们的回答和你一样。”

慧旷听闻这番话,在一边轻摇脑袋,抿嘴笑了笑。

智顗“哦”了一声,“原来是这样。”

古道问:“师兄,到底是哪样?”

智顗起身,与古道二人一同对慧旷行礼,慧旷法师念道“阿弥陀佛”,对着古道笑言:“从哪里来,要去哪里,佛曰‘不可说,不可说’哈哈哈……”

慧旷又将经书从长袖口袋中拿出来,递给智顗,说道:“昨天衡州水月庵有我一位故友西归,你若有空,便跟我一块去那看看罢!”

慧旷离去,古道便在后面小声嘀咕,智顗听得模糊,大意不过是为何师父又要去那尼姑庙,其他众院师父看到,又该有别的什么话说了。

当时天气不过春分,时有阴雨绵绵。春暖花开,莺****长,智顗遁入空门前,曾读过父亲好友梁宗懔的《荆楚岁时记》,上载:“春分日,民并种戒火草于屋上。有鸟如乌,先鸡而鸣,架架格格,民候此鸟则入田,以为候。”

他记忆超群,竟一下子便记起了这段,想起曾在荆州与父亲相处的那段日子,眉头郁结,不禁有点伤感。

荆地的情况不知眼下如何,人生在世不称意,悲欢离合总无情,生生死死不过一朝一夕之间。

生命可播种,开花结果为一个轮回,然后进入死亡,直至消亡。万物皆如此,佛法的度化,是望生命不要再落入下一个轮回,智顗道一声“阿弥陀佛”,风从天上来,阵阵轻抚其沙弥黄衣。

侧立一旁的古道手摸自己的光溜圆头,仍然一脸茫然不知所措。

却说慧旷带着智顗上了衡州水月庵,此处为衡州唯一的一处尼姑庵,和尚与尼姑,自古本来就是一家,有了男性出家人便会有女性出家人,男女是出身即定,由不得自己,进了空门,却也是不分男女的。

古道不喜欢自己师父去水月庵,不过是因为慧旷稍年轻时的一笔陈年旧账。

慧旷俗姓曹,是谯国人,襄阳地方出身。祖父做过侍郎将,后来父亲官拜将军,家世背景在当时荣极一时,十二岁出家,具体原因不得而知。

他的父亲当时也是十分阻挠其出家的,后来甚至给他找了一门亲事,女方是他母亲的亲戚,论起关系,是亲表妹。十二成家的例子在当时举不胜举,慧旷小小年纪自然知道孝敬父母为天下之大事,他心性高洁,告知父母与近亲表妹结连理是他所不能容忍的。于是自己推掉俗家婚事,专研佛法。家人见他心意已决,通婚之事无奈作罢。

慧旷受摄大乘佛法,道俗具瞻,便是以后之事。却说二十岁左右,当初定亲的表妹却找到慧旷出家的宝光寺,后又辗转寻找至湘州衡山,这才找到他,两人相对,慧旷气定神闲,对面前女施主及其周遭世界,除了佛法再也了无杂念。

表妹十八年华,封建之家,只知从一而终,又被慧旷退亲,一开始有劝慧旷还俗之心,后来二人相谈时,表妹即知二人恐怕是落花有意,流水无情。绝望之下,第二天就在衡州水月庵落发为尼,从此与红尘诀别。

慧旷无奈,从她削发入庵至今,一直在劝说她回到父母身边,尽儿女的孝道。

她却每每反问慧旷:“你不回,为何让我回?”

慧旷:“我立誓终身礼佛,红尘俗世,再与我没有瓜葛。”

她抬头望着庵中菩萨,闭眼合掌:“我亦如此。”

慧旷无奈,再次劝说失败。一旁水月庵主老师太却连连摇头:“执念太深,执念太深……”

后来慧旷表妹因实在过不惯清心寡淡的佛家生活,加上骄矜女子对地域水土的不服,便患上了热病,也是人家常言的肺痨,她又时常忧心忡忡,想念家中父母,又不得见面,如此一来,病情加重,不过几日,香消玉殒,临走时没有留下只言片语,格外凄凉可怜。

水月庵说大不大,只是单纯的空寂庭院,庵中笼统住着女住持一个,受戒的女弟子二个,加上后来半路出家的慧旷表妹,不过四人。

四个人,守着前院一间大佛堂,从佛堂后门出去便是尼姑平时休憩的庵房,佛堂坐北朝南,北边是姑子们的宿舍,东边是老尼太的房间,西边是柴房和食堂,西边一排房后面有块空地,在那有自家庵堂种植的蔬菜瓜果。

性情女子为追随慧旷来此之后,便一直在这块土地上劳作,然而她败给的不是身体上的疾病,只是心灵上的不满。忧郁的思绪令她胃口奇差,不甘心使她无可奈何又悲愤不已,只好写些诗词来寄托自己的相思。

陌上藤槿牵,

水中藕相连。

君心似残月,

缺满误姻缘。

相思之中,点点泪痕,似要汇聚成河。忧郁气结,终于香消玉殒。

她走之后,这些萎靡诗词被人小心翼翼的夹在一本《观自在菩萨经》中,智顗在不经意之下找到了经书,翻开来看时,一张张诗笺从经书中飘落,像四月里芳菲的桃花。

花落尽了,情事也化作了乌有,从红尘里来,将要到所有是是非非的忘记中去。

慧旷接过智顗手上的诗稿,一声“阿弥陀佛”,不免黯然神伤。

世间安得双全法,不负如来不负卿!

那日慧旷为早逝的表妹念完了整本《地藏菩萨本愿经》,愿她的灵魂放下一切执念,脱离六道轮回之苦。

返回寺院的途中,智顗问慧旷:“师父,你从哪里来,要到哪里去?”

慧旷停下脚步,春雨拍打着路上田间泥泞的土垅,前面走着的慧旷过了很久才回答:“我从俗世中来,要从俗世中走出,往佛法里去。”

念了太久的经文,他的声音显得有点沙哑。

智顗又问:“怎么才能走出俗世呢?”

慧旷说:“人的五感便是俗世。”

五感从万物的形态中分辨到美与丑陋,从所有的声音中听出天籁与噪音,从多彩的颜色中搭配着自然与做作,从触摸到的一切事物中体会快乐与悲伤。这是一个多姿多彩的天地,也是出家人心中的俗世。在他们的世界里,一切都是空有的存在,得到是应该,失去也是应该,不强求,不争夺,不大悲,不大喜。

智顗仿佛明白了一些道理,想起慧旷怀中并没有随同那位女尼一起下葬的诗句,好奇问道:“师父,你为什么将诗稿留着?”

慧旷扭头看着他,回道:“我已经从那些俗世里走出来了,你还没有走出来。”

智顗想起湘州刺史王琳之女,当年扯着他的袖子不准他出家的场面,那因害羞而臊红的脸庞,他知道那是美好的,却始终不是他能够静心欣赏的风景。

心结由此打开,对世间男女****之事,再无多想。一路上,慧旷向智顗传授着出家人该持有的戒律清规以及佛法真谛。

说到在佛教中有《菩萨四弘誓愿》:一、要众生脱离苦海,渡到清净彼岸,所以才有众生无边誓愿度。二、断除无尽烦恼与恶业,立志走向大善之道,所以烦恼无尽誓愿断。三、要勤修学习如大法林般地无量法门,所以法门无量誓愿学。四、为了证悟佛的无上妙理,以成就佛道,所以佛道无上誓愿成。唯有向佛法的大森林中永不退缩,勇往迈进。如此精进修行,才可以说是实行菩萨的四弘誓愿。

二人这才真正忘却了红尘里的俗世。

智顗又说起当年与弃道从佛的梁武帝见面时的情景。

梁武帝对佛法的痴迷,实在不亚于慧旷。只是智顗当时年纪还小,说不清道与佛的差别,因而慧旷大致解释一番。

若论信奉教仰,道与佛没有不同,皆为渡人,渡人去处又大不同。世事本为矛盾体,并行而驱却又相互联系。

以道修身,无欲而静。道常有,生天地万物,天地不仁,却以万物为刍狗。修真叫人看清世事,记住根本规律,顺其自然练就九九归一之术,方能达成忘我,去长生界;菩提本无树,何处惹尘埃?佛理为五蕴皆空。世人都念南无观世音,此南为南浮提,南浮提众生皆为人间平民百姓,尘世无菩萨,菩萨在西方极乐净土。在净土里做什么?传诵佛法!佛法为大、小乘,小乘修“六度”,大乘传“四摄”。六度有说布施与人、持戒、忍辱、精进、禅定、智慧,经历此前种种方能达到大乘,得佛果行四摄。四摄总归,便是叫菩萨们授业替俗世人解惑,一路慈悲行,普度众生去。

茅椽蓬牖,晨风夕露,色形物图凡世间有趣味物,或贫或贱或富或贵,都不过是尘世里的大梦一场。修道礼佛都为看破与抛弃这些黄粱繁华,一为破碎虚空至长生,一为脱离困苦轮回愿来世平顺。然人之襟怀,五感常备,活在当世里即便是勿视勿听,尝味时都能从炊米之中尝出伤心来。

佛法之无边,便是让终身礼佛之人向世俗之人传授大义,世事无常,变幻莫测,不要太在乎五感之影响,应信奉佛法,凝聚希望,将一切看淡,挫折自然由大化小,慢慢被跨越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