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传记智者大师传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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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 代人顶罪

夜雨惊人,黑暗笼罩着整个天地,这世界仿佛进入了混沌之初,没有人能看见光明。

那个时候没有人能够睁开发现光明的双眼,或者那时候还没有光明这个词语。

一道闪电从天空里炸开,生生将黑暗劈出一道伤口。这并非是吓人的夜晚,然而它隐藏着无法令人正视的罪恶,因而所有离奇的自然现象都化作了尖刀,刺向行动者的胸膛。

在戒律堂的背后墙上翻爬着两个人,仔细了看,一胖一瘦,两个人故意用黑巾蒙着面。下了围墙,两人一前一后慢慢垫着脚尖,瞻前顾后的模样,微躬的腰和驼着的背,都蓄满了阴谋与小人的诡计。

胖和尚在后喊着:“古年,古年,你确定没有走错路吗?”

“天黑,看不清。”瘦高个和尚停住脚步,后面胖和尚一个不留神,继续往前,与瘦高个相撞。

“好你个古来胖子,你今晚又吃了不少肉吧!”瘦高个想是被撞疼,激动着大声喊话。

古来捂着他的嘴,拉着他往更黑处走去。

更黑处气派而恢弘的戒律堂飞檐完全遮住了天光,只有琉璃瓦片反射出的幽暗的寒光。

古年说:“我怕。”

古来道:“怕什么?咱们是来偷放东西,又不是杀人。”

古年摸索着,拽住了古来的袖子:“那你刚才怎么不走前面?”

“你瘦,目标小!”

“你怎么不说你胖,发现你了,我好躲在你后面,要是我在前面被发现了,你躲都没地方躲。”

胖子古来“嘁!”了一声,表示不满。

黑夜的路怎么都觉得漫长,突然,前面有些声音,古来十分小心地将瘦高个古年拉到身边。

前面有点光亮的地方,一个人举着伞,冲着屋里头喊着:“师兄,谢谢你的茶,等师父回来,咱们再慢慢向他请教你我刚才遇到的问题。”

里头答道:“自然,自然……”

古年在黑暗中将两手放在了袖子里,小声嘀咕:“嘿,你说,为什么慧旷师叔的弟子们都这么好学呢?”

“不知道,我也不想知道,你我的师父是慧清,管他们做什么?”

“咱们师父为什么一定要这样针对慧旷师父,我瞧着,慧旷师父挺好的。”

“你说,你我的年纪,和那慧旷相比,谁大谁小?”

“自然是俺们比他大。”

“就是,一个乳臭未干的毛头小子在这院中如此作为,你我都不服,何况咱们师父,慧远住持对他如此器重,要是威胁到咱们师父地位,你说倒是怎么办?”

古年摸了摸脑袋,实在想不穿,只好默默道:“难怪师父老说胖人脑子也好使,还真没说错。”

胖和尚古来摸着黑踢了古年一脚,古年想叫不能叫。待那屋里熄了灯,古年起身要走,古来赶紧将他拉了回来。

“笨蛋,人家现在才吹灯,还没睡着,等会再说。”

“有道理,有道理,还是你聪明。”

两人并没有淋着雨,就在屋外廊檐下躲着,打更的和尚只会在前院门口喊两声,并不会查院,查院的和尚队伍正在大雄宝殿那,从塔林绕过来,估计还有半炷香的时辰。

古来琢磨着,他只要在这等到差不多半炷香的时候,他就带着古年先偷偷钻进慧旷的寝室,至于能找到什么东西,就得看今天到底运气是好是坏。

卑鄙的阴谋将化为行动,空门的和尚为了权力而精心的算计。

人的一生由无知开始,高洁和卑劣充满一生,然后结束在灰尘之中。

芸芸众生都逃不过这个过程,对古来来说,他从前是俗家人,如今是出家人,再怎么不同,他都是人,有人,必然便会有欲望的产生。

无法看到前面有谁,但还能有谁给他一条生路呢,除了祈求师父的庇佑,便再也没有。

撕心裂肺的疼痛不想再经历第二次,战争带给他的咬牙切齿般的感受,除了温饱之外的生存,就是通过尔虞我诈好好的生活。

人多的地方就是战场,不是你死,便是我亡。

师父的教导没有错的,就像十月的冬天,他带着满身烟火倒在大贤山道场的中央。慧清说,我看到你眼里求生的欲望,这不是出家人的眼神,而是饿狼才有的凶光。

但是慧清没有赶走他,而是将他如亲信一般好好的圈养着,对,是圈养着。

如果有一天他厌倦了这种圈养,他也可以反噬其主,做自己的主子,让别的受屈辱者来伺候着自己。

他们虽然做着礼佛的事,却没有受到佛法的教诲。

领口处一凉,一滴雨水飘进领子,落在了脖子上,古来抹了一把额上的汗珠,小声说:“走吧。”

低声咒骂。忽然那边传来灯光。

又是一声咒骂,古来拉着古年往后轻快奔走,想躲在后面。

前门脚步声渐响,那是一队队列整齐的武僧,每个人手上都拿着五斤重的铁棍,若是看到擅闯寺院者无论如何都会挨这棍子的打,这是大寺院才有的阵仗。

他们享受着朝廷的恩赐和信众的香火,但在这山野荒林之上,也怕强盗的光临和土匪的劫杀。

每个人都是这样,生怕自己的领土受到外人的侵害。

瘦瘦的古年惊恐万分,跌跌撞撞跟着古来跑,在情急之下,竟然借着戒律堂门窗里透过来的灯光看到了后院一个单间柴房,古年有点印象,于是嗫喏着让古来快往那个地方躲起来。

两人速度也快,巡夜的武僧们像平时一样浏览了各个角落,唯独没有进去那间柴房看个明白。

待人都走尽,两人几乎是很顺当地进了慧旷的寝室。

他们是来干嘛的?不过是听从慧清的意思,在这放点女人的珠宝首饰。

枕头底下一根钗,床垫子底下再来一条手帕……两人翻箱倒柜忙得不亦乐乎,古年突然“咦”了一声,借着忽暗忽明的火折子,古年从几本掉落的书中发现了厚厚一叠写满了字的纸。看不清写的是什么,看字迹,古来怀疑不像是慧旷写的。

古来自问:“写的啥?要带回去不?”

古年轻声道:“不是写了些对经文的领悟?”

“不像,慧旷和尚不会写这么小的字。”

“那是他徒弟写的?”

“他哪个徒弟会写这么厚一叠纸放在这?”

“这可不好说,你管他写的什么,咱们带回去。”

“不行,我得原地放好,要是是个重要东西,他见有人动过,肯定知道那些珠宝物件的就有问题,明日等他回来搜查屋子的时候,咱们假装把这搜出来。”

古年撞了下古来:“嘿,还是你机灵。”

两人稍作停顿,忙完了事,按着原路回去,却不想碰倒了一个放在地上的木桶。幸好声音很小,但还是被人听到,黑暗有人用惺忪疲惫的声音问:“谁?”

听声音好像是嗔怪。

古来果真机灵,赶忙学了声猫叫。

颠怪道:“哪来的野猫,吓唬你爷爷我。”

嗔怪年老,耳背目浊,两人这才蒙混过了关。

智顗从建康赶回,慧旷已经被关进了戒律堂。

原因是慧清带着人搜了他的寝室,搜出不少女人的东西,在书桌上还发现了不少女人的情诗。

铁证如山,就在慧远住持的眼前放着,以慧清为代表的众僧愤愤不平,都要求住持将表里不一的慧旷赶出大贤山。

慧远未吱声,面无表情。

等到智顗走进殿中,对地上跪着的慧旷喊了声“师父”。

慧远将眼睁开一条缝,随即又闭了起来,只见那白色胡须盖着的嘴唇,随着念经而上下颤动。

慧清站出来指着慧旷说:“年轻人终归是年轻人,经受不住红尘的诱惑是必然的,但你既是佛门中人,怎么能这样不知克制,随便将女人的东西留在身边呢?你平时口口声声说色即是空,空即是色,却躲在不为人知的地方享受着男欢女爱,身为戒律堂执事,你且为何玷污佛?”

慧旷双掌合十:“阿弥陀佛。”

这时,慧远睁开双眼:“大家都饿了吧,先去用斋再说。”

慧远带着大家往食堂走去。

“师兄,你这是——”慧清欲言又止。

“哼!”慧清甩袖离开,大殿之中只剩下了智顗和慧旷二人。

慧旷不说自己之事,倒先问智顗:“古道为何没有跟来?”

智顗答道:“他说肚子饿,用斋去了。”

慧旷笑道:“好,还是小孩子心性单纯。”

智顗于是问了慧旷此番事情的原因,听后只觉疑点重重,便知是遭人陷害。

两人还在说着,门口古道小声喊着:“师兄、师兄!”

智顗跑过去,古道从袖子里掏出三个馒头,热气腾腾,将他的小胳膊都烫红了。见此,智顗心中一阵感动,两人不禁相视而笑。

僧人们吃完饭,又聚到大雄宝殿中来了。逼着慧旷要么认错,要么逐出寺院。

智顗实在听不下去,便道:“我师父在寺院中时你们不查,等他从建康回来,还未踏入寝室,你们倒查起了,这是何理?”

慧清问道:“你又是什么身份?”

智顗答:“你我一样是人身,一样是供奉佛祖的弟子,哪来的身份。你莫不是早成了佛,等着让人瞻仰。”

慧清哑口无言,怒瞪双目,恐怕是下不了台。老住终于开口了,他说:“都是出家人,吵什么呢?”

遂又问慧旷:“你便仔细说说这些物品的来历,是你的便是你的,不是你的便不是你的。”

慧清一听住持这话,分明是想放过他,若他说不是他的,那这事不就白酝酿筹谋了这么久了。

慧旷直言不讳:“出家人不打诳语,除了那诗稿,其他物件,慧旷一样都不认识。”

慧清一听这话,好家伙,倒也老实,承认那诗稿是自己的。

他将目光投向一边的古来,古来眯着眼,不经意地笑了下,两人就连眼神的交流,都充满了幸灾乐祸的味道。

慧清亮了亮嗓子想继续发言,没想到身边智顗速度之快,令人汗颜。

智顗大声说道:“这诗稿乃是弟子的,当初慧旷师父见我带着诗稿便将它没收了去,之所以留到现在,是因为弟子央求了师父不要烧毁。”

众人都想不到会有这般变故,慧旷想说话,正对上智顗投来的目光,智顗仿佛在说着不要着急,这事他一律承担。

慧远挑了挑眉,咳嗽了两下,立马起身说道:“既然智顗说诗稿是他的,此事便和慧旷无关,至于智顗,你到回音壁处诚心思过吧!”

经历一番波折,事件总算平息了。

却说智顗去了大贤山的回音壁,足足三天,没有食物也没有茶水。三天之后,他从山上回音壁下来时,慧旷关心地问道:“你脚步轻盈,是不是在山上自己找了吃的,为何一点都不显得疲惫?”

智顗现在也说不清楚,脑子里也有些疑问,只说在山上静坐,念着佛经,并未觉得饥渴。

慧旷看着他,摇了摇头,怪他做事实在不妥,为何要替他担这个罪名。

智顗却又问了一遍:“师父为什么要将这些信件留着?”

慧旷依然不作解释,只说:“你初来大贤山,随我学佛经,你悟性极高,现在已经超过了我,后来你说要研究修禅悟,不知道现在如何?”

智顗道:“还是没有头绪。”

“唉,南方并不注重禅修,如今我也没有什么好教导你的了,此地你我都不适合久留,这次虽然没有波及你我的名声,慧清也没有再追究和大肆宣扬,其实他只是暂时放弃罢了。我打算先离开大贤山,去岭南与僧宗、慧愷、法准几位大师会合。”

“师父能带我一同前往吗?”智顗见慧旷这样打算,便提出自己的要求。

慧旷转头望着窗外,直叹世上万般无奈的事,出家人都无法避免。

“我在光州大苏山与慧思法师曾有过多面之缘,大佛法的根源来自《法华经》,而他正是对此经有大研究者,你当初说要如何整合南北两地的佛法,要做到这点,你远远还不够资历,须不断的学习才是。”随即走到书桌边,拿起桌上一封早已写好的信说:“你拿着我的信去光州大苏山找慧思法师,他对禅法的修为很深,或许对你有所帮助。”

说完看着智顗笑了笑,门外古道跑进来,哭道:“师父,师哥,我都听到了,你们要走是不是,是不是?”

智顗接过信,只觉沉重无比。三个人相对站立,久久无语。

寺院香烟缥缈,飘向天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