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文学寻访那些红色记忆
24688600000020

第20章 跨过黄河,跨过鸭绿江(1)

我叫杨贵文,1921年出生,今年91岁了。一辈子跟着党,扛着枪,南征北战,从一个甚事不懂的山沟土娃娃,逐步成长为一个革命战士,共产党员,人民军队的师级干部。离休后,住在环境优美、生活富足的高楼大厦,生活条件早超越了战争年代,过着我们以前做梦都在想象的“电灯电话,楼上楼下,老婆孩子聚一搭”的幸福生活,真是天上人间,感慨万千。

我的故乡在山西保德县杨家湾,位于吕梁山脉的晋西北地区,其中的东界大山与岢岚县为邻,西隔黄河,与陕西省的府谷县相邻相望,北与河曲县接壤,南靠兴县,地形是南北长,东西窄,属于黄土高原的东部。旧社会,这里山大沟深,地贫民穷。我家世代贫农,常年居住在两孔破旧的窑洞里,全家七八口人,父母起早贪黑地耕种在干旱贫瘠的山地里,遇上风灾旱灾,常常颗粒无收,全家吃了上顿没了下顿,年迈的奶奶活活饿死,母亲因为贫病交加无钱医治,也含恨死去。小弟弟只好送给别人,可是也没有活成,姐姐小小年纪就嫁给了别人,一家人七零八碎,说不成,哪叫过日子!我看父亲和哥哥长年累月苦在山里种地,给地主扛活,不但吃不饱饭,还欠着地主的粮食和白洋(银元),十三四的我就离开杨家湾村去乡镇找活干,想分担压在父兄身上的生活重担。

杨家湾乡在保德县城以北,黄河的东侧,朱家河的下游,素来盛产能够制造纸张的良麻。抗战时期,晋绥边区的“西北农民银行”曾经用这里盛产的优质麻纸印制钞票。因此,当地历来就有不少私人造麻纸的小作坊,人手不够的时候,他们就雇人来做学徒和帮工。一家造纸作坊的老板,看我样子还算机灵,就收我当了学徒,跟他学做造纸。制造麻纸是个操心费力的活,晚上要熬夜沤麻磨浆,白天要把水淋淋的半成品纸张平展展地贴在高大的白墙上,一天要贴上百张,不能有一点破损,若有破损就扣铜板工钱,若干得好,就涨一两个铜板。学徒工一月不过10到20个铜钱,哪能舍得叫别人扣了呢?所以干活非常小心,生怕纸张破损。后来,又叼空去给人家拉麻绳,打零工,还赶着毛驴去山里拉造纸的麻草,反正是闲不住,总想多挣几个拿回家。

当时,阎锡山是山西的大军阀,手中掌握着生杀大权,为了扩充自己的地盘,扩大自己的势力,他经常派人抓兵收粮,闹得民不聊生。抗日战争开始以后,更是借着抗战的理由,打着“抗日”的幌子到处抓人当兵,搜刮老百姓。地方上的一些民团保安也借机行事,浑水摸鱼,打着阎锡山的旗号,到处抓壮丁,扩充自己的实力。我打工学徒的县城小镇也开始人心惶惶,很不安定,买卖人、手艺人整天也是提心吊胆,唯恐自己家的年轻人出去被人抓了兵。

1936年开春不久,3月份我回到家里。看着父亲和哥哥长年累月起早贪黑给地主扛活,就想,干脆留在家里和父亲哥哥劳苦在一搭混日月。谁知在家没待几天,有一天出了家门,半路上就看见县上的杨专员带着一伙人急急火火地朝我走来。还没等我反应过来他们要干什么,那伙人就如狼似虎地猛扑到我身边,七手八脚地把我五花大绑起来,捆了个结结实实。接着,杨专员指挥着他们,一路把我捆绑着扭送到晋绥军,抓了我的壮丁,当了晋绥军保安团的兵。

晋绥军保安团克扣军饷,纪律松懈,打骂士兵,以势压人,横行霸道,净欺负人,风气很不好,我一天都不愿意多待。就趁着没人注意的时候,扔下他们发的大刀,偷着跑回家来。在家刚住了一两天,谁知又被保安团给抓回去,严加看管,而且再不容易逃跑了。那时,山西有不少地方民团,像红枪会什么的,都是跟着阎锡山混日子,受到阎锡山的保护,势力很大。可是,八路军的影响也很大,大家都知道八路军是真正抗日的队伍,一次次地拼着性命跟日本鬼子干,还能打胜仗,取得了平型关战役的大胜利,让全国人民都刮目相看,我打心眼里巴望着能早日见到八路军。

1937年秋,晋绥军调编,把我调编到“国共抗日决死队”。“国共抗日决死队”是山西国共抗日统一战线的产物,1937年8月1日成立,部队使用的番号是沿用阎锡山晋绥军的。这支部队由共产党员担任政工干部,阎锡山旧部的旧军官担任军事领导干部,组成抗日阵线,联合抗日。在这支部队里,我有机会接触到八路军,从他们身上看到了民族的希望,总想着跟着八路军干。

可巧,八路军在晋西打了个胜仗,消灭了不少日本鬼子,接着转战来到保德。当时正是国共合作时期,阎锡山对打了胜仗的八路军也不敢公开怠慢,上峰命令我们穿戴整齐,列队夹道欢迎八路军。八路军来了,大家亲眼看到八路军纪律严明,秋毫无犯,官兵一致,待人和气,走到哪里都受到老百姓的欢迎,心里很是羡慕。

事后,我在“国共抗日决死队”八路军政工干部的指引下,趁人不注意,瞅空子开了小差,直奔八路军驻地。路上听人说八路军在岢岚县,还把岢岚县日本鬼子的一个炮楼给端了,又听说八路军的主力部队驻扎在河曲县,要想到河曲县,就必须跨过黄河,得走很多很远的路。

时值深秋,天气已经凉了,树叶子青的青,黄的黄,我一心投靠八路军,怕什么山高水低,天冷天热!我一路连跑带爬地来到黄河岸边,望着滔滔河水,禁不住心潮翻涌,走了这么多路,今天终于来到了黄河,就要跨过黄河,进入河曲县的八路军驻地了,心里无比激动。

八路军首长见到我,非常热情,他态度和蔼地了解了一下我的情况,知道我是被国民党抓了壮丁,被迫当了阎锡山晋绥军的兵,当即就把我编入国民革命军第八路军第120师358旅714团,从此,我成了一名八路军战士。我的师长是贺龙,副师长是萧克,周士第为参谋长,关向应为政训处主任,甘泗淇为副主任,司令员是彭绍辉,政委是张平化。从此,我跟着共产党,打鬼子,救中国,走上了革命道路。

记得参加八路军的第一仗,是打岢岚县城。过去,跟着晋绥军,没有上过战场打过鬼子,心里有些怕。可是,看到营长带着队伍冲在前面,沿着墙根,摸到城门附近,巧妙地指挥着大家勇敢地跟鬼子周旋,打游击战,就不再害怕了,胆量也大了。这里的鬼子很嚣张,造了不少炮楼和碉堡,他们的机枪、小钢炮火力很猛,我们只能在县城外围打击日本鬼子,鬼子从炮楼上看到我们,马上集结兵力包围过来,企图消灭我们。营长马上识破了敌人的用心,立即带着大家突围,撤出了敌人的包围圈。

到了晚上,我们趁着夜色又伏击县城,可是还是没有拿下来,部队就连夜撤到山里。打了一天的仗,大家都没吃饭,肚子都饿了。只好向山里的老百姓借点粮食,煮了一锅糜子和小米的糊糊饭给大家充饥。战争年代,老百姓日子都过得很苦,八路军为了不给山里的老百姓添麻烦,夜晚大家就抱着枪睡在山窝里。我们的枪支种类很多,长枪、短枪、“三八式”、“毛瑟枪”、卡宾枪都有,大家在山窝野地里抱着枪睡觉,心里很踏实。后来,我们去打忻州,还打了保德。那时,山西的鬼子武器精良,汽车大炮都有,势力很大,每一仗都打得很艰苦,不容易。但是,八路军就是不怕他们,就是敢跟他们刺刀见红,坚决跟日本鬼子干到底。

1939年,中国的抗日战争进入了战略相持的阶段。在长期抗战的困难面前,有些人对抗战前途发生了动摇。汪精卫投靠了日本人,在南京建立了日伪政府,公开和侵华日军穿一条裤子,唱一个腔调,反对抗日。国民党召开了五届五中全会,重新制定“抑共”政策。日军更是甚嚣尘上,对抗日军民大搞拉拢、收买和“囚笼政策”,要与国内反共势力联合建立什么“大东亚共荣圈”。一时间,对外妥协、对内积极反共的乌云笼罩了整个中国。

这年新年伊始,阎锡山就召集了部分晋绥高级军官,在吉县五龙宫开会,要求陈长捷、王靖国等旧军将领实行“强民政治”,企图限制山西军民抗日。阎锡山的会议刚结束,国民党的五届五中全会就出台了“溶共、防共、限共、反共”的方针政策,并秘密通过了“防制异党活动办法”。这种历史的“巧合”,表明阎锡山这一时期态度的急遽改变,是与国民党确立的“对日妥协反共”的政策相一致的,二者同时加速了对抗日军民的压制迫害。不久,阎锡山就明确提出自己反共的想法,说:“不能同共产党合作,道不同,不相谋。”******开始在全国发动反共高潮,阎锡山也立即告诫手下:“天要下雨,要赶快备雨伞。一落人后,就要吃大亏。”可谓不谋而合,配合默契。

为了“不吃大亏”,阎锡山一改三年来山西实行的联共抗日的路线。1939年3月25日,他亲自召集所部师长、独立旅长以上的军官,各区专员、保安司令以上的行政区干部、公道团的主要领导,以及“牺盟会”各中心区的部分县特派员等高级干部,在秋林镇召开会议。因为这次会议是阎锡山由联共抗日,转向积极反共的转折点,抗战史上称之为“秋林会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