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教材教辅审美教育书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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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6章 论素朴的诗和感伤的诗(1794―1796年)(2)

顺便说说,当行为游移于幼稚的无邪与儿童的无邪最外在的界限之间时,始终正确地区分二者,绝不是那么容易的事情;在这种行为存在时,我们会完全拿不准,我们是应该嘲笑单纯还是应该尊重高贵的单纯。人们在罗马教皇阿德里安六世的执政史中看到这种行为之非常值得注意的例子,施罗克(Schrckh)先生(《传记总汇》第五卷)以他所特有的彻底性和事实确凿的真实性给我们描述了这种行为。这个罗马教皇,一个尼德兰人,在僧侣统治的最危急关头执掌着教皇职务,那时一个激进的党派毫不留情地揭露了罗马教会的弱点,而其对手则极其热心于掩饰弱点。在一个真正性格素朴的人误坐在圣彼得的交椅上的时候,那样一种性格的人应该做什么事是肯定无疑的;问题是,那样一种信念的素朴可能与一个教皇的作用在怎样的程度上能够相容。此外,这就是使阿德里安的前辈和继承者陷入最微不足道的困窘之中的东西。他们同样都遵循着既定的、处处都毫不让步的罗马制度。然而阿德里安的确具有自己民族的正直性格以及其原处等级的天真无邪。他从学者的狭隘领域登上了他崇高的职位,而且即使在他的新的尊严达到顶峰时他也没有不忠实于那种纯朴的性格。教会中的滥用职权搅扰着他,他又极其诚实,不愿公开隐瞒一些他所暗自承认过的东西。按照这种思维方式他使自己作出指令,让他的使节把这个指令带到德国,在其中作了没有其他教皇作过的、而且直接违背这个教廷的各项原则的自白。其中说道:“我们知道得很清楚,若干年以来以各种不同名义在这个神圣宝座上早就发生了许多卑劣行径,如果从头到脚的病态,从教皇到教长的病态会继续蔓延下去,就不足为奇。我们大家都脱离了正道,而长期以来我们之中早就没有人,甚至没有一个人想做一点善事。”他又命令使节以他的名义在不同的地方作了解释:“他,阿德里安,不应因为前任教皇任内发生的事情而受到谴责,而且还因为他也处在卑微的地位上,淫佚放荡之类,他也会永远厌恶的,等等。”大家不难想象,教皇的这样一种素朴可能是怎样被罗马教士接受的:人们怪罪他最少的事情,是他想对异教徒背叛教会。教皇这种最不明智的行为却完全会值得我们尊敬和惊奇,只要我们能够确信,他实际上是素朴的,也就是说,他仅仅由于他性格的天生真诚而会被迫毫不考虑可能的后果,而且,假如他对所干的蠢事完全彻底地领会了,他也不会更少地这样做。但是,我们反而有理由相信,他完全不是由于那种非政治原因而采取这种行动,而且希望他的纯洁无邪那样继续下去,通过他对反对派的谦让而为他的教会赢得一些至关重要的利益。他不仅为作为一个诚实的人应该采取这种行动而骄傲,而且也可以作为教皇为自己辩护,这时他就忘记了,一切组织的矫揉造作完全只能由不断否认真实来维持,所以他犯了不可原谅的错误,把在自然的环境中可能保持的行为准则,在一个完全相反的情况下也奉为圭臬。当然这就使我们的判断变化很大:尽管我们不得不尊敬产生那种行为的心灵之诚实,但是那种行为很少不被观察削弱,以致自然在艺术方面以及心灵在身体方面就会有一个虚弱的对手。

文明和生活中天才的素朴

每个真正的天才必定是素朴的,否则他就不是真正的天才。他的素朴单独使他成为天才,并使他在理智和审美方面具有某些东西而在道德上也并不能否认他。他不知道法则,不知道虚弱的拐杖和倒错的严师,仅仅由自然本性,即本能,他的守护天使引导着,镇静而安全地穿过虚伪审美趣味的一切罗网;如果他不是那么聪明地从远处早就避开罗网,就会不可避免地卷入罗网。只有天才能够在已知范围之外仍驾轻就熟,扩大自然本性也不超越它的界限。尽管甚至最伟大的天才们有时也会遇到后一种情况,但是只是因为他们还有那种想象的时刻,这时防卫天性就离开了他们,因为范例的力量吸引住他们,或者他们那个时代腐败的审美趣味在引诱他们。

天才应该满怀不苛求的天真和轻松来解决最复杂的任务,哥伦布的鸡蛋[6]适用于任何天才的决定。仅仅凭此他就证明自己是天才,因为他凭借单纯对复杂的艺术取得了值得庆祝的胜利。他并不按照已认识的原则行事,而是按照突然产生的思想和感情行事;但是他突然产生的思想是一个神之启示(健全的自然所形成的一切都是神的),他的感情是人类一切时代和一切历史的法则。

天才甚至在他的个人生活和举止习惯中也显示出他烙在自己作品中的那种天真性格。他是端庄贞洁的,因为自然始终就是这样的,但他并非不引人注目,因为只有腐化堕落才是不引人注目的;他是明智的,因为自然决不能相反,但是他不是狡猾的,因为只有艺术才可能是这样的。他忠实于他的性格和爱好,但是,不仅因为他有原则,而且因为自然在产生任何犹豫时总是移向以前的位置,所以永远把古老的需要送回来。他是谦逊的,甚至是羞怯的,因为天才本身永远保持着秘密,但是他不是胆怯的,因为他不知道他所改变的道路之危险。我们对最伟大的天才的私生活知道得很少,甚至关于索福克勒斯、阿基米德、希波克拉底,近代关于阿里奥斯托、但丁和塔索,关于拉斐尔、阿尔布莱希特·丢勒、塞万提斯、莎士比亚、菲尔丁、施泰恩等人的某些轶事也很少被我们保存,这就证实了这种论断。

的确,看似困难更多的是,甚至伟大的政治家和统帅,一旦他们由于他们的天才而成为伟大的,就显示出一种素朴的性格。在这里我只想提示一下古代的埃帕米侬达斯(Epaminondas)和尤里乌斯·凯撒、近代的法国国王亨利四世、瑞典国王古斯塔夫·阿道尔夫和俄国沙 皇 彼 得 大 帝。马 尔 波 娄 奇 (Marlborough)公 爵、图 伦 纳(Turenne)公爵、温多梅(Vendome)公爵全都对我们显示出这种性格。自然在素朴的性格中给另一种性别安排了她的最高完善。女性的卖弄风情追求微不足道的事物如同追求素朴的外观一样厉害;假如人们一向还没有素朴的外观,就足以证明,性别的最大力量以这种性状为基础。但是,因为普遍的原则在女性的教养那里永远与这种性格相冲突,所以女人具有道德性质,而很难像男人那样具有理智性质,凭着良好教育的优点得以不失去自然的那种美好礼物;而且,如果妇女使道德的这种素朴与一种对大千世界合适的行为结合起来,她就是值得尊敬的,就像把思想的独创自由与学校的全部严格结合起来的学者一样。

语言和活动中素朴的表现

从素朴的思维方式中还必然流露出一种素朴的表现,不仅在言语上而且在动作上,这种表现是优美(Grazie)的最重要的组成部分。天才用这种秀美(Anmut)表现他最崇高和最深刻的思想,这是出自儿童之口的神启箴言。假如学生的理解力总是害怕出错,那么他的言语就像他的概念一样会撞到语法和逻辑的十字架上,甚至为了不要出错就会是生硬呆板的,甚至为了不说得太多,就要生造出许多词语,而且,他甚至为了不对思想现出轻率态度,宁可锋芒毕露,那么天才就以唯一幸运的笔触给自己的物品勾勒出一个永远确定不移却完全自由的轮廓。如果在那里符号对描述者永远是异质的和异己的,那么在这里语言就像通过内在必然性那样从思想中喷涌出来,而且语言与思想那样一致,以致思想即使在物质的外壳之中也像裸露着那样表现出来。在那样一种表现那里,符号完全消失在被描述者之中,而且语言还使它所表现的思想好像裸露着一样,因为另一种语言绝不能同时毫不掩盖地表达这种思想,这种表现就是在文风上被称为天才的和机智的那种东西。

交际中的素朴

像天才在他的思想活动中一样,心灵的无邪在活跃的交际中也自由而自然地表现出来。众所周知,人们在社会生活中偏离生活环境中表现的天真和严格的真实,就像偏离信念的单纯一样,而且太容易伤人的过错,就像太容易诱人的想象力一样,必然造成一种胆怯的行为。人们不可能经常口是心非地伪装;而为了叙说只能给病态的私心带来痛苦的事情,为了叙说只能给堕落的想象带来危害的事情,人们必须采取转弯抹角的方式。不熟悉这种传统规则,与鄙视任何虚伪的外表和欺诈的天生真诚结合起来(不是对此不顾的粗鲁,因为它们对它是讨厌的),就在交际中产生一种表现的素朴,这种素朴在于,对于那些不是完全不能就是只能装腔作势地说明的事情,以它适当的名称并以最简洁的方式叙说出来。儿童们最普遍的表现就属于这种,他们由于他们与习惯的鲜明对比而引人发笑,然而人们永远会在内心深处承认儿童是对的。

素朴向作为现代感伤渴望的外在自然转化

尽管信念的素朴就本来意义而言只能被赋予作为一种绝对服从自然的本质的人,虽然纯粹自然毕竟远不是那样真正自主地行动,但是,借助一种诗意化想象力的内心冲动,它常常会由理性的东西向无理性的东西转化。所以我们常常把素朴的性格赋予一个动物,一片风景,一座建筑物,甚至还赋予与人的想象概念根本对立的自然。不过,这就始终要求,我们把一种意志借给我们思想中的无意志,并且注意无意志对必然性法则的强烈趋向。我们自己运用得不好的道德自由和对在我们的行为中销声匿迹的道德和谐的不满,很容易导致那样一种心情,在这种心情中我们像对一个人那样主动与无理性的东西攀谈,似乎它真的会与相反的诱惑作斗争。在那样一种时刻,即在我们拥有我们的理性对灾难和不幸的特权,而且反对我们天赋和规定的合理性明显地超过对我们实际作为不完善的强烈感情的时候,它非常合我们的意。

然后,我们在无理性的自然中只看到一个幸福的姐妹,她留守在慈母的家里,而我们放纵我们的自由从这个家中出来冲进异乡。我们一开始经受文化的烦恼困苦,就痛苦地渴望重新回到那里去,并在遥远的艺术异邦听到母亲动人心弦的声音。我们曾经长期是单纯的自然之子,我们曾经是幸福的和完美的;我们成为自由的了,但却丧失了那二者。由此产生一种双重的而又很不相同的对自然的渴望:一重渴望它的内在幸福,一重渴望它的完美无缺。感性的人只为丧失前者而悲叹,只有道德的人才能为丧失后者而悲伤。

因此,多愁善感的自然之友啊,对你来说问题大约在于,你的惰性是否渴望得到它的安宁,你受侮辱的道德是否渴望得到它的协调一致? 对你来说问题大约在于,当艺术使你厌恶而社会中甚至沉寂的自然中的滥用迫使你感到孤独时,你是否厌恶它的剥夺、它的负担、它的艰难,或者是否厌恶它在道德上的无政府状态、它的独断专行、它的杂乱无章? 你应该心情愉快地冲进那些东西之中去,而你的补偿必定是自由本身,那些东西就从自由中流出去了。也许你可能为自己赢得达到遥远目标的宁静的自然幸福,但是只是那种奖赏你的功绩的自然幸福。因此,对生活负担,对条件的不平等,对环境的压迫,对财产的不安全,对忘恩负义、压迫、迫害,一点也不要抱怨。你应该自由自在听天由命地顺从文化的一切恶事,应该把它们作为唯一的善之自然条件来尊敬;你应该痛惜文化的恶,但是不单用软弱无力的眼泪来痛惜。相反,要注意,你自己在那种污染的条件下保持纯洁,在那种奴役之下保持自由,在那种反复无常的变化中保持稳定,在那种无政府状态中合法地行动。你不要害怕你身外的混乱状态,却要害怕你心中的混乱状态;你要争取统一,但不要在单调中寻求它;你要追求安宁,可要通过内心的和谐和平静,而不要通过你活动的静止状态去追求。你由于无理性的东西而羡慕的自然,是不值得尊敬的,也不值得渴望。它位于你的后面,它也必定永远位于你的后面。离开你的引导者,现在你除了用自由的意识和意志去掌握规律,或者无可挽救地坠入无底的深渊,就再也没有别的选择。

但是,如果你对失去的自然之幸福是心安理得的,那么自然的完美无缺就可能作为你的心灵的典范。你就从你造作的领域中出来而走向它那里,它就领导你进入它伟大的安宁,进入它素朴的美,进入它儿童般的无邪和单纯;在这种情况下,你要留恋这种景象,要培养这种感情,这对你最美妙的人性是有价值的。你要不再想到与它对换,但要把它接纳进你的心中,并要争取把它无限的优点与你自己无限的特权结合起来,而从二者之中就产生出神圣的东西。它会像一片田园风光那样环绕着你,在这田园风光中,你从艺术的迷途中重新为你自己找到路径,在这田园风光那里,你使勇气和新的信仰汇集成潮流,而且理想的火焰在生活的狂澜中那么容易熄灭,你把它在你的心中重新燃起。

希腊人对外在自然的素朴关系不同于现代人对外在自然的关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