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小说高层会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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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 奋力一搏

手表的指针嘀嗒转动,时针已逐渐靠近八点钟的位置,这是甘霖前不久刚换的百达翡丽,世界钟表之王,所有部件皆为手工精制,以精准、完美、奢华著称于世。他面前的烟灰缸堆着满满的烟头,两包黄鹤楼的香烟空空如也,第三包也只剩下一半,紧闭的办公室内弥漫着浓浓的烟味,像是一座囚室,将他与世隔绝。

甘霖从下午三点就待在这里,通知秘书不见任何人,电话线拔了,工作用的手机号转到秘书台,只开着私人手机,知道这号码的,全是身边最关键的人。他不想在这最重要时候受到打扰,更不想让其他杂七杂八的事影响到情绪,他需要专注,专心,集中所有精力,等待着决定事业成败的关键时刻到来。

在邓汉文向考评小组表示因身体原因,不适合参与总裁竞选后,作为唯一候选人,甘霖的当选已是板上钉钉,手下很多人已迫不及待,通过各种方式在第一时间恭喜他,并情真意切地大表忠心,愿唯甘总马首是瞻。甘霖表面上安之若素,不置可否,但心底却有道浓重的阴影挥之不去。对考评的细节,组织部门封闭得极严,甘霖用尽很多办法,动用尽可能的资源,都掌握不到具体情况,只因这次考评,破天荒地由市委常委、组织部长欧阳毅亲自主抓,而欧阳毅原本是省组织部的处长,是在沈惠琴任上才调过来,两人是党校的同班同学,都是省长陆韬的学生。

沈惠琴对自己的态度,甘霖一清二楚。一个处级干部的考评,哪用得着组织部长出马?换成组织部其他人,就算是副部长,都不敢不给尹成易面子,只有同为常委的欧阳毅,尹成易才无法施加影响。明眼人都看得出打从考评开始,沈惠琴就是没打算让甘霖当总裁。虽然在通过匿名信的运作,邓汉文被逼退出,没有了竞争对手,按理说煮熟的鸭子飞不掉,可如果********和组织部长定下调来要搞掉自己,甘霖一颗心无论如何也放不下来,在政坛混过,这点敏感性他有的。

还有另一件事他没想清楚,没有谢帆对刘长川的提醒,甘霖根本没去注意品牌推广公司会和邓汉文有纠葛,一查之下,他才像阿里巴巴发现藏宝洞般,找到突破口,从而将邓汉文逼退。可以说谢帆是送上一把珍贵至极的钥匙,若事后论功行赏,可居首功。可问题在于,他为什么要奉上钥匙。要说谢帆是无心地漏了口风,那等同于和太阳从西边出来,甘霖还没白痴到这程度。正常推理,是谢帆想修复两人的关系,所以雪中送炭。可仔细一想,这又有个问题,原本两人的关系已非常恶劣,邓汉文上台,对谢帆来说绝对比甘霖好,他又何必突然转向,帮着劣势下的甘霖打压邓汉文?于情于理,难以说通。

琢磨好久,甘霖也没弄明白谢帆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倒是有个感觉很明确,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送上大礼,必有所图。这段时间他主动和谢帆接触过几次,旁敲侧击,谢帆装傻充愣,硬是不接招。甘霖老鼠拉龟,无从下手,干脆把问题扔到一边,集中精力应付考评,静观谢帆要玩哪套。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在希望和失望间彷徨不定,等待着命运之神的宣判,这是人生最难受的煎熬。虽然知道一有消息,小高肯定会通知回复自己,可甘霖的屁股就像烙着个滚烫的铁板,坐立不安。工作这么久,甘霖经历过的大事也不算少,从未有一次这样提心吊胆。他时而起身来回踱步,时而坐在沙发上大口抽烟,眼神却时不时盯着手机的屏幕,巴不得它快点响起,可隐隐间又怕听到意料之外的消息,摇摆不定,内心的焦灼几乎要令人发狂。

会议开得时间越久,可见争议越多,才未能按时顺利结束,这对甘霖来说,绝不是个好兆头。五点半时,他实在忍不住给小高发了条信息询问,小高很快回复:讨论中,未有结果。甘霖只能耐下心来继续等着,半点吃晚饭的食欲都没有,烟抽得更猛,一支接着一支,吞云吐雾,只有靠尼古丁的作用,才能让他压制住内心的不安。

八点四十分,期盼已久的电话终于响了,甘霖拿起手机的手在颤抖,深吸一口气,将电话接通,放到耳旁,刚听了两句,他脸上刷地失去所有血色,脑袋一阵强烈眩晕,好不容易才握住手机没掉下去,一屁股跌坐在沙发上,半天没起来。

对这天的常委会议,后来成为很多知情人人津津乐道的谈资,全集中于会上浓浓的火药味,以及沈惠琴和尹成易的针尖对麦芒。虽然邓汉文已表态退出竞选,但组织部考评的结果,甘霖并未及格。在基层评分上,甘霖分数低在意料之内,可中层的分数他只是堪堪过关,占比最大的班子评分上,他分数还可以,但在组织部的面谈和宣讲会上,他的得分不高,被评为方向不清晰,思路跟不上发展大局,还需锻炼加强,而那封联署信也拿到会上,作为甘霖不符合岗位要求的佐证。

紧接着欧阳毅顺势提出鉴于甘霖和邓汉文两人都不适合领海集团总裁岗位,应考虑第三人选,堂而皇之地将乔稳推出,建议由他担任总裁,至此沈惠琴的布局已是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虽然做好甘霖万一没能选上的准备,但尹成易不想看到是乔稳取而代之,立即提出异议,认为乔稳从未在企业做过,对管理不熟悉,哪能比得上已实打实做几年的甘霖?如果甘霖不合适,那乔稳就更不合适,同时毫不客气地指出企业是市场化管理,组织部不能拿考评机关干部的方案来依样画葫芦,两者没什么可比性,下面一层意思没说,可谁都听得出来,是在质疑组织部的考评方式不合理。

欧阳毅自然要反击,而那封联署信就是最好的武器,那么多工人反对,这样的领导不说好和坏,至少就证明他的管理方法有问题,才会在短短几个月做得民怨沸腾。尹成易则冷笑着说搞选举时搞抹黑之类的歪风邪气已是见怪不怪,如果没人串联运作,能在短时间内一呼百应?又追问组织部是否对每个签名者沟通了,确认他们确确实实对甘霖的不满?又是对他哪方面不满?任何一个领导都会有争议,尤其是想做事、敢做事的领导,一定会得罪人,再加上有人存心煽风点火,精心炮制出这出闹剧。只有那些得过且过,没有斗志,不敢改变的庸人,才会维护既得利益者的利益,并得到他们的支持,可损害的却是整体利益和企业未来的长远发展,这种风气要是延续下去,以后谁还敢去干工作?最重要的是,要是一封联署信可以决定人员任免,那组织部门的威信而在?

看着市长和组织部长唇枪舌剑,互不相让,其他常委并未加入战团,大都选择旁观。等他们说得七七八八,沈惠琴开口了,她认为领海集团虽然是企业,但领导是由国家任命,享受级别待遇,由组织部审核推荐并没问题,但尹成易说得也有道理,企业和机关毕竟不同,企业是要到商海中竞争,要接受市场检验,不能套用机关干部的标准去要求企业家,组织部要注意这问题,尽快拿出改进的方案来。

先各自安抚一番后,沈惠琴开始拿联名信说事,认为不管做任何事,除了要有勇气,还要有理智,既要有目标,还要有计划和步骤,必须具备可行性,同时要兼顾上中下三个阶层人员的利益。一个领导,下面反对的呼声强烈到这种地步,要说他有领导能力,无论任何说不过去,至少他的能力是有明显欠缺,还需要继续提高,政府要是对基层人员的呼声不管不顾,硬要支持甘霖,那问题没解决,甘霖以后的工作不好开展,而失望的员工把怨气发泄到工作中,对企业运作会造成更严重的后果和不可估量的影响。

这招是沈惠琴的杀手锏,也是甘霖的死穴,在联名信出来时,尹成易凭着多年的政坛斗争经验,已预判到对手会借题发挥,自己很难找到强有力的反驳,要换成他握有这武器,也绝不会手软,才让小高给甘霖打支预防针,做好失利的打算。虽然甘霖绝地反击,又将邓汉文逼退,表面上已没有对手,可沈惠琴却留着底牌,直到此刻亮出,漂亮地打了个伏击战。

尹成易并不是轻易妥协的人,他认为就算甘霖不合适,要另寻人选,那组织部应该另行启动选拔程序,而不是直接任命。欧阳毅说组织部对乔稳已进行过考察,并拿出一整套考察结论和得分结果,显示乔稳是经过组织程序确定的人选。尹成易越看资料越觉得不安,对方准备充分,而自己是仓促应对,最让他心惊的是,自己事先竟没收到关于乔稳要异动的半点风声,不但看得出沈惠琴和欧阳毅的保密工作滴水不漏,更证明经过两年多的次序井然的精心布局,沈惠琴的能量已成蓄势待发之势,对北洲政局的掌控已渐入佳境,轻车熟路,作为拥有最高权力的书记,她以后出招只会更密集更狠辣,不断削弱自己的根基,此消彼长,最终成为北洲名副其实的第一人。

很久未曾有过的惧意,逐渐在尹成易心中滋长,他一直以为在北洲,自己就是无冕之王,可翻手为云覆手为雨,无人能与抗衡。可就在这一刻,他似乎听到权力王座崩塌的声响。

虽然内心有点慌乱,可作为政坛老手,尹成易面子上还是很沉得住气。开会的市委常委,个个是政坛精英,嗅觉灵敏,自己一旦退让,他们轻而易举就能看出沈惠琴已渐渐占了上风,以后只会更积极地往沈惠琴那边倾斜。相对平衡的局面,不能随随便便打破,士气可鼓而不可泄,否则将兵败如山倒,溃不成军。借着看报告的机会,尹成易飞快地盘算对策,他抛出一个人选——北洲市烟草集团的老总何志文,提议让组织部也对其进行考评。

明知在沈惠琴和欧阳毅的控制下,何志文不会有击败乔稳的可能性,但在政治较量中,一个“拖”字诀是尹成易屡试不爽的法宝。就和下棋一样,优势在手的人最希望尽快将优势转化为胜势,将胜势化为实实在在到手的胜利,而劣势的一方,应当将战线拉长,增加变数,而对手久攻不下,情绪心浮气躁就容易出错,一出错就有可乘之机,只要一天没终局,一天就有反败为胜的机会。

但会议的走势大大偏离了尹成易的预期,出声反对的是市委副书记郭茂。他说何志文重任在肩,北洲烟草的上市工作已进入关键阶段,作为核心领导,不适宜在这当口调离,否则会造成不利影响。领海集团总裁的位置,空缺已久,事实证明甘霖不能再代管下去,时间不等人,乔稳能力强,业务水平高,又了解国企的运作情况,组织部的考评结论客观公正,他的确是最适合的人选。

郭茂是老北洲,公安系统出身,从政法委书记升任市委副书记,和尹成易工作上交集不算多,但配合不错,私人关系也可以。他的个性不张扬,业务熟练,是实干型人才,威信颇高。作为北洲第三号人物,无论是对沈惠琴还是尹成易,他都保持着不远不近的中立态度,两不得罪。这次突然主动帮腔乔稳,出乎在场大部分人的意料,给尹成易的震动更是前所未有。

市委两位书记,还有组织部长,三大实权人物先后表态,尹成易已无回天之力,经过长达两个小时的纠缠,乔稳的任命通过。在接下来的议程中,对市政府提出改建市区几条交通主干道,尤其是扩建机场大道的建议,沈惠琴很痛快就同意了,尹成易知道这是她另一种形式的安抚,心中更不痛快,暗想我什么时候需要你施舍了,可又无可奈何,徒增几分悲凉。

伴随着乔稳走马上任,紧接着的组织人事安排更让人跌破眼镜——邓汉文调任北洲市文广新局担任副局长,谢帆接任副总裁一职。纷扰多时的领海集团领导层变动总算尘埃落定。

这场大戏,看得很多人云里雾里,不明所以。在联署信这招杀手锏亮出来后,邓汉文当选的可能性已超过甘霖,没想到临门一脚前,他却主动退出,将胜利果实拱手相让。甘霖眼看已再无对手,却半路杀出个程咬金,眼睁睁看着煮熟的鸭子飞走。最吊诡的是谢帆,原本已被排挤成班子中的边缘人物,居然在不声不响间大翻身,晋升副总,一步就将那些总监们甩在身后,职场上的风云变幻,波浪诡谲,莫过于此。

只有谙熟政治的老手,才能挑开迷雾,厘清轮廓。这次的组织评选,从一开始就是个局,而操控者凭着娴熟的技巧和强大的能量,利用各人的矛盾和利益需求,合纵连横,一环扣一环地将局势引向预定结果,手段之高明,设计之精巧,步骤之严密,令人叹为观止,简直就是教科书般的范本。

大局已定,过去你死我活的竞争化成过眼云烟,工作还要照做,日子还得照过。邓汉文和谢帆办完交接手续,邓汉文将办公室的门禁卡递给谢帆,人有时很奇怪,只要在一起的时间久了,就算对没有生命的物体,也会产生感情,多多少少有不舍的感觉。

“明天开始,这就是你的办公室了,谢总。”

谢帆说:“邓总,我不想那么快搬过来,接您这位置,我压力山大,还是在我自己的办公室舒服。”虽然接任是既定事实,但他一是不想给邓汉文人一走,自己马上就迫不及待要取而代之的感觉,更重要的一点,是谢国栋要他让风水大师来办公室看看,调整好风水布局再搬过来。谢帆原本不信风水堪舆之术,但谢国栋对此道却是痴迷,而很多高官大贾,也是信而不疑,每逢大事,请大师出手相助已蔚然成风。耳濡目染下,谢帆渐渐半信半疑,对中国古代的玄妙奇术,多了几分敬畏之心。而他听说过,邓汉文的办公室原来就布过局,每个人的命格不同,谢帆不敢贸贸然进去,干脆就多拖一段时间。

邓汉文还是把门禁卡塞给他,“早晚的事,你先拿着,我私人的物品前两天已整理好,剩下一些小玩意不带走,你觉得能用就用,不能用就让行政部处理掉。由于手提电脑里面有一些个人的文件,和乔总请示过,就让我带走了。”

谢帆说好,邓汉文走到窗边,拉开窗帘,望着工业城的全景,长长地叹一口气,在深深的感慨中包含着如释重负的解脱,“十一年了,跟着领海走到现在,突然要离开,感觉上就像要和家里人分别一样。现在我最能体会老领导当时离开的感受。”

“我相信这里的每个员工都感念着你的功绩,只要有空,随时回来看看。”

“哪有什么功绩,被人夸不敢想,不挨骂就不错了。”邓汉文摇摇手,“无所谓了,功过任人评说吧。”

“晚上的欢送会,是乔总亲自安排,规模很大,足以证明您对领海的贡献和威望。”

“那是乔总客气,给我这老人面子。”邓汉文伸手拍拍谢帆的肩膀,半开玩笑半认真地说,“乔总是个踏实的领导,前途无量,不会在领海这间小庙待多久,说不定以后楼上那间办公室,也是你搬过去。”

谢帆身体一震,脸上干巴巴地笑着,“邓总你太高估我了,我哪有那本事……”

邓汉文截住谢帆的话头,“没高估,能当上副总,那距离只有一步之遥。况且在我们这,有没能力不重要,有没能人撑着才是关键,在把握机会方面,你比我强得多。”

谢帆要回话,邓汉文却把话题转开,“不说了,能到文广新局工作,我也知足,晚上我们多喝两杯,这位置交给你,比给其他任何人都更让我开心和放心。”

虽然是场面话,但说得太多确实显得矫情,听的人也索然无味,谢帆站起来,“邓总,以后还有很多方面要请教,到时可别嫌我啰唆。如果有什么我能帮上忙,随时给我电话。”

谢帆刚回到办公室,行政部的黄骅正在等着,他升职的消息传出后,那些关系不错的同事个个像过年般开心不已,更加积极地靠拢,而平常关系一般的,更经常找机会来汇报工作,联络感情,到家里恭贺的人络绎不绝,弄得他有家不敢回,找了间宾馆住下。找不到他,有些人干脆到谢国栋家里走动。谢帆年纪轻轻当上副总,谢国栋得偿所愿,心情大好,来客不拒,在高谈阔论中,似乎回到自己多年前的岁月,感觉美好不已,没几天家里收的东西就快堆成一间杂物店。谢帆再次感叹权力的魔法无边,往日被排挤时,门庭冷落,一朝翻身,便门庭若市,落差之大,一般人哪能做到什么宠辱不惊呢?

黄骅是来请示晚上欢送邓汉文的宴会事宜。谢帆仔细看完席次安排,做了几次改动,嘱咐说:“邓总在集团服务多年,宴会一定要安排好,每个细节都要注意,每张桌子要安排人将气氛弄得活跃点,不能太沉闷。”

黄骅说:“晚上人多,各人的口味又不一样,是不是洋酒、白酒、红酒、啤酒都带?”

“可以,顺便带些解酒药,拿给乔总和邓总。乔总的酒量一般,我会安排总裁办的人帮他顶酒,邓总是主角,虽然酒量好,可估计顶不住一大帮人的狂轰滥炸,你要看着点,适当帮邓总顶顶。”

“谢总,我看向你敬酒的不会少,是不是也给你准备点,有备无患?”黄骅贴心地问。

谢帆苦笑,“好吧,但今晚不该我出风头,你私下去说说,让大家把握好目标,要是主次颠倒,那可就变味了。”

“可大家一番心意,辞旧迎新,总不能冷却他们的热情。”黄骅说,“谢总,有个事我想和你商量,不知道你有没时间?”

“说吧,咱们啥时用得着这么见外。”谢帆笑着说。

“我在行政部干了六年,打个比喻,感觉就像结婚多年的夫妻,太熟了,感觉像白开水般提不起劲。我想换个岗位试试,给自己多点挑战,把干劲鼓起来。”

“好啊,说来说去,原来是想搞婚外恋。”谢帆打趣,“看上哪个小三了?我看看能不能帮你拉条红线。”

黄骅嘿嘿一笑,“你觉得我去总裁办怎样?”

总裁办主任原是由谢帆兼任,他升为副总后,这位子就不会再兼下去。在领海集团的组织架构中,总裁办属于一级部门,主要为班子成员服务,离高层最近,而行政部属于三级部门,要为全公司的大小杂事焦头烂额,两者在薪资待遇有差距,地位和权力含金量更不可同日而语。最重要的是从前两任开始,总裁办主任同时还是总裁助理,班子成员,只要迈上这一步,离进入班子已触手可及,这和既当爹又当妈还不断受气的行政部经理比可是巨大的飞跃。

只是香馍馍谁都眼馋。乔稳刚来,对集团情况不熟悉,能得到谢帆提名的人选,很大机会顺利通过,最近找他说情的,大部分是为这事。黄骅至少得排在十人以后,他工作能力还可以,但有个致命弱点,文笔不行,写的材料乱七八糟,而总裁办主要的职责之一,就是当领导们的笔杆子,从这方面来说,黄骅并不合适。谢帆不置可否,“你眼光不错,只是这位子不是我能定的,得上班子会议讨论,况且我还没正式上任,谈这个太早,事情我记着,但红线拉不拉得成,不能勉强,还得看缘分和机遇。”

黄骅点头称是,从口袋里拿出一张购物卡放在桌上,“您忙,我回办公室了。”

谢帆脸色大变,声音不高,但语气严厉,“回来,你这是干什么?”

“没什么,就一点小心意,恭贺您高升,可千万别见外。”黄骅的表情充满媚俗。

“拿回去,我把话撂这,要是你跟我来这套,那以后咱就别再说自己人这三个字。”谢帆拿起卡抛回给他,语气斩钉截铁,不留余地。

黄骅没想到谢帆会是这态度,下意识地接过卡,一下蒙了。谢帆用手指指他,“你呀,别好的不学坏的学,找个时间我们去吃餐饭,喝顿酒,聊聊天多好,干这些不着调的事,你当我是什么人?脑子被门夹了?”

黄骅尴尬不已,又很是感动,“是我脑子进水,哪天您有空,我自罚三杯谢罪。”

“好,你记着这三杯。”谢帆挥挥手,“去吧,晚上的宴会一定要办好,不能有任何差池,不然我可找你算账。”

等黄骅出去后,谢帆的嘴角泛起笑意,当手中握有权力时,感觉竟是如此美好,怪不得甘霖和邓汉文会为总裁一职斗得你死我活,两败俱伤。对于下属,谢帆要做的是收心,而不是收钱,收钱是一锤子买卖,当领导能用钱买通时,再谈什么管理已是无本之源,谁都知道你值什么价,这是下下之策;而收心却能树立权威,虽然失去物质利益,却能让人感恩戴德,为之卖命,管理者只有恩威并施,才是上上之道。

更何况到了一定的位置,想赚钱路子多的是,何必从内部捞取?因小失大,谢帆不会做这种傻事,他喝了一口茶,只觉得分外甘香清冽。

在乔稳的主持下,领海集团在北洲市香格里拉大酒店召开了一场声势浩大的送别会,感谢邓汉文多年来对领海集团的贡献。中国的文化传统,无论在职时功过如何,到离开的那天,组织给予的评价绝对正面,成绩大力褒扬,错误忽略不计,给足面子,留足人情。邓汉文在领海集团工作多年,又身居高位,乔稳给他的评价自然非比寻常,公司栋梁,管仲复生,孔明再世,贡献无与伦比,至于其中的水分多少,当然无人计较。

而以冷静从容著称的邓汉文,在发表感言时罕见地表现出激动情绪,眼眶湿润,不时哽咽,充分表达出对领海的深情和不舍。对同事们工作上的支持,深表谢意,对新的领导班子,着力赞扬,对领海未来的发展,充满信心,场面上的话,他说得面面俱到,掌声四起,乔稳主动拿着两个酒杯,和邓汉文并肩而立,提议在场所有人举杯,共同祝愿邓总前程似锦,步向辉煌。

甘霖也站起来,装模作样地举举杯子。邓汉文离开,本是他做梦都想见到的事情,可当这一刻切切实实发生时,他却没半点喜悦,还感到几分同病相怜的落寞。文广新局是实权部门,掌管着北洲市的传媒事业,权力极大,去那当副局长,纵然账面上的待遇比不上领海,但综合收入绝不会差多少。人在机关工作,不用劳心费力,地位还高,对邓汉文来说是相当理想的落脚点。这番调整,他甚至还赚了些,不像自己,还得留下来强撑着。

虽然给了个常务副总的头衔,让甘霖在领海是名正言顺的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但他很清楚,这只是安抚,没有半点意义,只要有人在你前面,你的价值就大打折扣。当乔稳和谢帆的任命出来后,甘霖已揣摩透沈惠琴的手段,以前想不明白的疑点一一解开。他和邓汉文被沈惠琴玩弄于股掌之上,两虎相争,两败俱伤,倒让冷眼旁观的狮子抓住机会,轻而易举地收拾残局,坐上宝座。

更令甘霖烦恼的是,对付沈惠琴,尹成易渐渐力不从心。政治斗争说到底就是人的斗争,而在人员配置上,党委书记拥有天然的优势,市长负责的只是行政事务,在党务上只是副书记而已。在沈惠琴利用手中的权力,耐心地慢慢渗透、瓦解对手,将一颗颗钉子扎入北洲后,尹成易已失去了以往足以抗衡的力量,而且以后差距只会越拉越大。参天大树如果出现颓势,那依附其上的枝干,势必受到冲击。这次自己失去的,恐怕是人生中最好的机会。明眼人都看得出领海只是乔稳的跳板,他志不在此,可谢帆的野心,昭然若揭。

谢帆!提起这名字,甘霖就觉得牙痒。他很后悔以前没一鼓作气,想方设法将这小子整出局,结果养虎为患。先是帮邓汉文搞定联署信,在邓汉文优势明显时,又透出见不得光的事情,借自己的手逼邓汉文退出,身居其中暗自兴风作浪,其心可诛。日防夜防,家贼难防,自己和邓汉文拼个半死,最后竟然谢帆钻了空子,要说甘霖最痛恨的人,除了谢帆,还能有谁?

邓汉文开始敬酒,虽然不久前还是你死我活的死对头,但当人跳出局外时,往事已如云烟,而且都是明白人,场面上的礼节谁也不会缺。甘霖主动端着酒杯,不失风度地欠身说:“邓总,虽然我们曾经是对手,但更多时候我们是朋友,有什么得罪的地方,别往心里去,恭喜你有更好的机遇和平台,敬你一杯。”

邓汉文含笑说:“谢谢甘总,其实我们也算不上对手,都是为工作,谁没个意见分歧的时候?来,干杯。”

甘霖晃动着酒杯,语带双关,“是啊,世上本无事,只是有心人太多,看不得风平浪静,煽风点火的挑拨得多,事情就来了。一切误会尽在酒杯中,喝完就算。”仰起脖子将酒喝掉,举着空空的酒杯,向邓汉文示意。

邓汉文哪会听不懂甘霖话意所指。虽然他还没敢肯定是谁掌握自己拥有品牌公司股份的事,但谢帆在其中的角色,十分可疑,从一开始他就没安什么好心,在台面下不知动了多少手脚,否则不至于乔稳一来,谁也不提拔就提他,两人的关系不言而喻。只是要离开的人,邓汉文没兴趣,也没能力再去算账,技不如人,没什么好说,哈哈一笑,把酒干了。

坐在邓汉文边上的谢帆,对甘霖的话听得清清楚楚,但他仿若未觉,脸色如常。谢帆没反应,甘霖可不打算放过他,让服务员加上酒,“谢总,咱喝一杯,恭喜你如愿以偿。”

“不敢当,谢谢甘总,应该是我敬你的,感谢甘总给我的指导和机会。”谢帆说。

“指导说不上,要说机会吗更不对,这是乔总给的。”甘霖话中带刺,“最重要还是你努力,世上无难事,只怕有心人。”

这句话再露骨不过,明指谢帆就是煽风点火的有心人。涵养再好,谢帆脸上也是一窒,耳根发热,坐在两人中间的乔稳站起来,说:“两位都是领海栋梁,这酒我陪一杯,以后工作上精诚协作,共创美好明天,希望邓总虽然离开了,但随时回家看看,多提宝贵意见,帮助领海发展得更快更好,干杯。”

乔稳三言两语间,便将尴尬的局势化解,邓汉文笑着说也得陪一杯,四人将酒喝了,甘霖没再追击,谢帆的面色已恢复常态,似乎刚才什么也没发生。宴会继续进行,敬邓汉文的人最多,其次就是乔稳和谢帆。乔稳初来乍到,和众人不熟,加上自身不怒自威的气场,给人不好亲近的感觉,对敬酒的人,他大多只是酒杯沾沾嘴唇意思一下,也没人敢较真。谢帆则不同,他在领海以亲和力著称,和谁关系都不错,谁都敢和他开几句玩笑,加上他不想让人觉得自己一升职就摆架子,对敬酒至少喝上半杯,这样一来量就多了,就算事先服下药物,可到后来已感到极为吃力,偷偷到厕所吐两回,才勉强硬撑到结束,由司机小严扶着进汽车后座,整个人像虚脱般浑身无力。

职位提了,待遇当然跟着提。领海总裁的专车是奥迪A6L,副总裁是丰田皇冠,邓汉文一天没走,车还是他使用,谢帆也不急着要,还是开着朗逸。对专职司机倒是先行物色好。领导的司机很不好找,除了技术要过硬,更关键的是眼睛要亮,耳朵要紧,嘴巴要严,不该看的不看,不该听的不听,不该说的不说。能把车开得又快又稳的司机很多,但能符合要求的司机极少。谢帆对身边的两个职位秘书和司机把关很严,秘书还好办,从总裁办调了丁晓佳,这女孩进公司两年,办事稳重认真,心思细密,个性内敛温和,是天生的秘书人才。司机就难了,行政部那些司机个个是老油条,拉帮结派,人际关系复杂,谢帆不愿意用,谢国栋要从老家介绍人来,谢帆考虑后也拒绝了。在中国人的文化里,公私永远混搭着扯不清,家里人一起工作,要能磨合得好就皆大欢喜,一旦用得不顺手,不解决则影响运作,要解决掉则伤感情,吃力不讨好。更深一层原因,谢帆不想行踪被父亲掌握得一清二楚,还是另行招聘合适。

前两天人资部找到个应聘者小严,退伍兵出身,年纪不大,受过专业训练,技术出色,样貌老实敦厚,体格健壮,是谢帆理想的人选,便招进来试用,表现令人满意。车子刚开出地下停车场,刘长川便打来电话:“谢总,喝得嗨吧,继续下半场。”

“还下半场?我现在是头重脚轻,走路像在飘,哪还喝得下。”

“你的酒量,会这么严重?那不喝了,我最近找到一家新开的,环境也好,去那玩。”

“我醉成这样。”谢帆说,“今儿就饶过我吧,改天我请你,咱再好好玩一场。”

听谢帆口齿含糊,吐字不清,刘长川知道他的确醉得够呛,便说:“那好,领导的面子我哪能不给,下次再约。”

按下挂断键,谢帆忽然感到胸口强烈恶心直冲嗓子眼,赶紧让小严靠边停下,刚打开车门,冲到马路边花坛旁,还没来得及蹲下就翻江倒海地呕吐,污秽物腥臭的味道阵阵熏人。等吐干净后,小严先递过来一瓶矿泉水给他漱口,再拿湿纸巾给他擦嘴,回到车上后,谢帆整个人轻松不少,想想刚才的失态,自嘲说:“明天环卫工人非骂死我不可。”

小严只是笑笑,专心致志地开着车,谢帆问:“都说军人是海量,像你从部队出来,酒量应该很不错吧?”

“我们司机班很少喝酒,除非有节假日或大的庆祝活动,才和战友们一起喝。”

“那你能喝多少?”谢帆饶有兴趣地问。

“我不清楚。”小严说,“我没醉过,印象最深的一次,是吃饭时先喝了大概两斤白酒,然后夜宵吃烧烤,又和战友六个人喝了十箱啤酒,一直喝到天亮。”

“那还不醉?你的酒量是深不见底啊!”谢帆笑着说,“早知道晚上就让你代我喝,我来开车好了。”

“我老家在东北大山里,冬天很冷,有喝酒暖身子的习惯,家家户户都有酿酒,可以说我从小就是喝着酒长大,像喝饮料一样,对酒精没多大感觉。”小严的语气就是在说一件简单得不能再简单的小事,没有任何夸耀的成分。

“没想到你还是个酒国奇才。”谢帆很高兴,话音刚落,手机又响起,刚听两句,表情顿时凝重起来,对小严说:“先不回家,立即赶去联众花园,马上。”

听谢帆语气急迫,小严没有多话,双手握着方向盘,脚下油门加大,车子的速度轰地提起,在车流中穿梭猛进,需要二十分钟的车程,他硬是十三分钟便到。谢帆让他在小区外等候,连走带跑,心急火燎地直奔洪欣家里,叮咚叮咚按了两分钟门铃。

门开了条缝,露出佣人李姨怯生生的眼神,看到是谢帆,才将门打开。屋内满眼狼藉,桌椅被推倒,柜子被砸掉,玻璃碎屑散落,物品乱七八糟地掉在地上,情形就和鬼子进村大扫荡般,没半点净土。

谢帆三步抢为一步半走地冲进屋,只见洪欣母女呆坐在沙发上,谢雨婷看到谢帆,哇的一声大哭起来,谢帆心痛不已,将她抱起,仔细打量着女儿,确定没受伤,紧悬的心才稍稍放下,拍着女儿的后背,温声说没事了,爸爸在这。谢雨婷被吓得厉害,压制已久的惊吓委屈如黄河决堤,汹涌澎湃不可抑制,眼泪怎么也收不住。谢帆轻声细语安慰着她,视线落在洪欣红肿鼓起的双颊,深深的巴掌红印触目惊心,漂亮的容貌变得可怖而瘆人。

“你怎样?”谢帆问,洪欣脸上没有半点血色,头发散乱,瞳孔找不到聚焦点,原本神采飞扬的眼神散落无光,整个人呆若木鸡,不管谢帆说什么,她都没有半点反应,五官像是失去功能,视觉听觉荡然无存。谢帆一手抱着谢雨婷,一手伸出轻握着洪欣右手,触手处只觉湿漉漉的黏得很,抬起一看,失声说:“你受伤了?”

洪欣还是没说话,谢帆蹲下来,摊开她的手掌,玻璃碎渣嵌在娇嫩的肌肤内,掌心处已是血肉模糊,李姨带着哭腔说:“刚才她摔倒了,手扎到地上的玻璃。”

谢帆让李姨找来医药箱,简单给洪欣包扎好,让李姨扶她站起来:“走,一起去医院。”慌乱之下,谢帆并没注意洪欣下体在淌血,还以为是手心的血迹印在裤子上。下了楼,看到谢帆抱着啼哭不止的小女孩,后面还跟着受伤的女子和保姆,小严面露惊讶之色,什么话也没说,以最快速度将车开到距离最近的北洲第二医院,到了急诊科,他手脚利索地帮忙办好手续,又回到车边候命。

医生看了看洪欣的伤势,皱着眉头,狐疑地望向谢帆,“怎么会扎到这么多玻璃?脸上的伤又是怎么回事?”

谢帆知道医生是怀疑自己家暴,将洪欣打成这样,这事没法解释,忙将刚刚在车上准备好的信封塞到医生的口袋里,赔着笑脸说:“大夫,她刚才不小心摔倒,撞到脸,手又按到玻璃上,麻烦您给处理一下。”

信封沉甸甸的,医生脸色缓和,没再追问,先给洪欣的脸颊敷上药,再在手上局部麻醉,仔细帮她将玻璃碴钳出来,整个过程洪欣如同变成木偶,一声不吭。谢雨婷哭累了,紧紧依附着谢帆,双手抓着他的衣服不放,小脑袋埋在谢帆胸前沉沉睡去。谢帆示意李姨到走廊里,沉声问:“到底是怎么回事?”

“我也不知道,刚刚九点多,我刚给雨婷洗完澡,就听到门铃响,是洪小姐去开的门,然后四个人冲进来,三个男的见东西就砸,另外一个女的对着洪小姐骂了几句,抬手就打她耳光,还猛踢她肚子,我吓坏了,抱着雨婷躲在房里,那三个男的只是砸东西,边砸边骂,十多分钟才走,我就马上打电话给你。”提起刚才的情形,李姨仍惊魂未定,身体瑟瑟发抖。

“他们骂什么?”谢帆眼中闪耀起怒火,精光亮起。

李姨迟疑着,吞吞吐吐地说:“我听得不是很清楚,像是骂洪小姐是狐狸精,勾引人老公,还怀了孽种……”

“什么?”谢帆脸色剧变,冲进治疗室和医生说了两句,医生讶异地抬起头,眼光向洪欣下边一扫,埋怨说:“那得另外检查,你们又不是小年轻,怎么这么不小心。”

一个小时后,洪欣确认流产,经医生处理后,已是凌晨时分,医生建议留院观察,谢帆看她麻木不语,情绪稳定得可怕,在医院有什么异常也好及时处理,便同意了,让李姨留在医院陪护,在麻药作用下,洪欣不久便睡着,谢帆这才和雨欣离开。

回到家楼下,谢帆说:“小严,今天辛苦,明天你不用来接我,我先不去公司,车留下来我要用。”

小严一口答应,到门外打车离开。抱着女儿上楼,汪文君开门时很惊讶,却什么也没问,谢帆也顾不得解释,他的手臂近乎麻木,将女儿放在松软的床上,细致轻柔地将她抓着自己衣领的小手掰开,睡梦中的雨婷手一松便被惊动,挥舞着小手在空中乱抓,嘴里嗯嗯呜呜地反复说:“爸爸不要离开我。”

谢帆握住她的手,再轻轻抚摸着她的头发,在耳边温柔地说:“宝贝,老爸在这里,不用怕。”安慰了好久,迷迷糊糊的小女孩才渐渐止住动作,重新进入梦乡。

确定她熟睡后,谢帆才走出卧室,疲惫不堪地瘫坐在沙发上,汪文君给他倒杯温水,问:“饿不饿,要吃点夜宵吗?”

“不饿,没胃口。”谢帆看看卧室,“你不问出了什么事?”

“能说的你会告诉我,如果不能说,我问了又有什么意义。”汪文君说,谢帆摇摇头,一把将她拉过来拥入怀里,爱怜地轻叹:“你呀,就是太会为人着想。”

“想做好人力资源,必须学会换位思考,不能设身处地地为公司和员工着想,从两边角度寻找出契合点,就没法设计出合理适用的制度。”汪文君笑着说,“这叫职业素养。”

谢帆在她额头轻轻一吻,喃喃说:“能得到你,是我一生最大的幸福。我前妻家里出事,雨婷受到惊吓,我得留她在这住段时间,等她的情绪平复后,再送到我父母家去。”

“好,需要我做什么?”

“虽然她见过你,但现在情绪波动,就是要我陪着她,看到你和我生活在一起,我担心小孩子可能胡思乱想。”谢帆声音低沉,斟词酌字地说:“我想和你商量,是不是先回去住,等她好了再过来?”

“好。”汪文君毫不迟疑,“还有什么需要我帮忙的?”

“没了,只是我要照顾她们,可能没那么多时间陪你,抱歉。”谢帆苦笑着说,“不会怪我吧?”

汪文君轻拍谢帆的脸颊:“你觉得我是那种分分钟黏着你的小女孩么?自主独立方面,我可从不需要别人担心。你赶紧把家里的事处理好,没有后顾之忧了,才是正事。你前妻没什么事吧?”

“她情况不是太好,受点皮外伤,最主要是流产了,受到的精神打击很大,不知要多久才能缓过来。”谢帆叹着气。

“流产?”汪文君震惊地仰起头,“怎么会这样?”

谢帆说:“还记得我和你说过,她和市工商银行行长任孝和在一起么?任孝和的背景不简单,老丈人是军区高官,大舅子在部队担任要职,权势极大,正是靠着老丈人家的关系脉络,他才能在银行内一步步走到这位置。虽然他们夫妻分居两地,但有这样的背景,去沾惹上他就和背上定时炸弹没什么两样,一旦被他家人察觉出蛛丝马迹,势必难以善了。晚上就是任孝和的老婆带人去家里打砸,还将我前妻打得流产。”

汪文君说:“就算是第三者插足,可他们这么做也太凶残,你没打算报警?”

“报警没用,别说动不了任孝和老婆,家丑不可外扬,我想我前妻也不愿意就这事越闹越大,毕竟是她走错一步在先,在社会伦理上,她站在道德低洼上,很难获得别人的同情。”

“你的意思是就这么算了?”

“我没想那么多,只想帮她们先渡过难关。”谢帆说,“至于想怎么处理,还得看我前妻的意见,毕竟她才是当事人,我去指手画脚,不好。”

房间内传来谢雨婷的哭声和呼唤爸爸声,谢帆急忙起身,“我先去陪她睡觉,晚了,你也休息吧。”等他进去后,汪文君若无其事的表情瞬间变得黯淡下来,靠在沙发上,仰望着天花板,若有所思。

虽然知道邓汉文刚走,自己不在公司露面不好,很容易给人猜想的空间,但谢帆没办法,还是硬着头皮向乔稳请了几天假。乔稳并没细问,很痛快就答应了,谢帆一边陪女儿,一边关心前妻。谢雨婷的情绪渐渐稳定下来,不再那么惊恐和慌张,睡觉惊醒的次数越来越少,只是天真烂漫的童言稚语稀疏不少,很少主动开口说话撒娇,就是呆呆地看电视,谢帆特意买了一套Wii游戏机,父女俩一起玩网球,打保龄球,杀怪物,玩乐毕竟是孩子天性,在游戏的陪伴下,谢雨婷脸上的笑容慢慢多起来,只是要在那幼小的心灵中抹去那晚深刻的烙印,还需假以时日。

更令谢帆担心的,是洪欣。虽然她的状态不再像那晚般木然失神,犹如行尸走肉,但整个人变得沮丧失落,茶饭不思,半天不开口说话,身形日益消瘦,要么坐在角落边默默掉眼泪,要么看着窗外的天空怔怔出神。作为曾经的夫妻,谢帆清楚洪欣的性格,她不是潘依彤,潘依彤有的只是美貌,以及由美貌带来的天赋优势,是脆弱的花瓶,美丽但不堪一击,而洪欣在社会上打拼多年,是典型的女强人,判断力和主见性极强,见惯风风雨雨,经历过家庭的分崩离析,每次跌倒,总能很快站起来,抵抗挫折的能力远非潘依彤可比,具有越挫越勇的拼劲和狠劲。这次居然伤得如此惨烈,久久缓不过劲来,只有一种可能,一种谢帆不愿意去承认的可能。

洪欣对任孝和是动了真情。不管表面多么刚强,情感永远是女人心中最柔软的地方。任孝和的权势或许能令洪欣投怀送抱,但绝不会让洪欣愿意怀上他的骨肉。洪欣对要孩子的态度很谨慎,以前每次行房,都要让谢帆做足保护措施,态度坚决,从不肯贸贸然****。就算怀孕能解释为意外,可如果不是动了真情,无法想象洪欣这种女强人会一蹶不振。而从她受伤到现在,任孝和不但没并未出现,也没通过其他方式问候,这种不闻不问的态度,才能解释洪欣心如死灰的表现。

在医院待了两天,洪欣就出院了,家里的东西都被砸掉,没法住人,谢帆怕她触景伤情,另外租了间小公寓让她住下,平时有李姨陪着,自己有空就过去探望。这天他刚带谢雨婷到必胜客吃完午饭,乔稳便打来电话,“下午有没有时间?来公司一趟,有事商量。”

不是大事急事,乔稳不会专门叫自己回去,谢帆答应下来,费尽口舌和女儿好一番商量,又到购物中心买一套她最喜欢的加菲猫公仔,她才勉强同意下午去爷爷奶奶家,谢帆千叮万嘱,不要把那晚的情况告诉爷爷奶奶,谢雨婷默默点头。将女儿送走后,谢帆赶到公司,直接来到总裁的办公室。乔稳问:“家里的事解决了没?公司可等着你呢。”

“七七八八了,下星期我能来上班。”谢帆说,“最近实在是有事,不然我不会在这当口休假的。”

“我知道你的分寸把握,肯定有万不得已的情况拖着,所以我尽量不催,工作嘛,始终是为了家庭,攘外必先安内,大后方不稳,工作起来也没状态。”乔稳说,“不过有部分工作要开始启动,而你是主心骨,不能落下太多。”

“您一声令下,我随时待命。”谢帆正色说。

乔稳换个坐姿,将刚泡上的龙井茶递给谢帆,“第一件事,几个关键的职位空缺,特别是人资总监和总办主任,近期很多人在盯着这两个位置,必须尽快定下来,大伙才能安心。”

谢帆点头称是,太多人眼红这两个香馍馍,方方面面的关系和力量正在发功。乔稳新来乍到,立足未稳,第一要务就是在重要岗位上放自己人,壮大实力。只听乔稳接着说:“公司情况你比熟悉得多,提个建议吧,有没有合适的人选。”

“这件事我最近也在考虑,总办主任我觉得可以考虑行政部经理黄骅,他行政部工作多年,行政工作讲究细节,要面面俱到,而他的表现证明工作能力不错,是时候给他换个位置,给予他更全面的锻炼。”谢帆说,虽然黄骅的公文能力欠缺,不足以胜任总办主任,但权衡过后,谢帆还是决定推荐他,不为别的,比起带过渡色彩的乔稳,谢帆更需要壮大忠于自己的资源,说不准乔稳哪天调走,而他还没实力和甘霖斗,那要再上一层楼仍是痴人说梦,必须把握住每一个机会,在乔稳的庇护下迅速成长,日后才能和甘霖掰掰手腕。

但出乎意料的是,乔稳并没同意,他吹散茶杯口升起的热气,慢悠悠地说:“黄骅嘛,是个人选,而我也在考虑一个人,原来的人资总监何士强,你觉得呢?”

谢帆心头一颤。何士强一直在运作,想摆脱工会主席的职位,重回人资总监宝座,这点全公司上上下下都知道,但谢帆却从没想过要把他放到总办主任的位置上。只从职级上看,何士强的总监级,醉驾后受处分,只是调闲职,并没降级,比总办主任的经理级要高,他去了就是降级使用。谢帆停了一下,婉转地说:“他的级别已经比总办主任高,在没犯错误的情况下,这样调整是不是和公司的人员体制不太匹配?或者让他当总助,兼管总办?”

“不,保持他工会主席的位置不变,兼任总办主任就可以。”乔稳明显已经过深思熟虑,胸有成竹地说。

今天乔稳说出来的话,每一句都出乎谢帆意料。虽然没明文规定,但总办主任向来是总裁助理兼任,现在让工会主席来兼任,那总裁助理势必重新找人,乔稳打算这么安排,一定留了后招。乔稳看出谢帆的疑惑,从容地揭开谜底,“总裁助理的位置,我准备调采购总监林庆怀担任。”

谢帆仔细琢磨着,终于将乔稳这番乾坤大挪移的目的弄清。何士强是邓汉文的死党,甘霖的死敌,一心想重回管理层,整天上蹿下跳,对乔稳来说也麻烦,总办主任的位子不能说不重要,干脆让他去弄,给点甜头,让他安静,趁势拉拢,向邓汉文原先的人马示好。这是第一环。最关键的是第二环,总办给了工会主席兼任,总裁助理就是个花架子,把甘霖的死党林庆怀平调过去,空出的采购总监可是含金量十足,掌握着领海集团最大的资金出口,甘霖控制不了采购,等同于断其一臂。而第三环是调虎离山,采购总监换人,如果想调查以前的采购猫腻,那阻力和压力将减轻不少,乔稳的目光,只怕还紧紧盯着上次的设备采购,这才是对甘霖的致命杀手锏。

乔稳出招,并不是横冲猛打,锋芒毕露,恨不得一招将对手置于死地,而是在不经意的调整中,绵里藏针,一步步瓦解对手实力,此消彼长,最终令对方无力反抗,只能眼睁睁看着败局来临。不愧是政坛高手的玩法,表面上和风细雨,骨子里狂风巨浪,谢帆心悦诚服,“那我们要寻找的人选,就是采购和人事总监,两个班子成员。”

“采购总监,我已有人选,正在联系中,你把精力放在人资总监上,人是企业之本,这个位置,不能有闪失。”乔稳说。

谢帆脑海中闪过一个人,不过他没说,这个人最合适,可又最敏感,是不是找她来,谢帆还在犹豫中,下不了决心。乔稳的手指敲着沙发扶手,说:“黄骅嘛,既然是个人才,又在行政部做久了,那就看哪有合适的职位就给他调整,你去安排就好。”

只要能动,那对黄骅就是个交代,谢帆明白这是乔稳的安抚,也是一种态度,表明还是支持自己。谈完这话题,乔稳紧接着说第二件事,“法国波维尔集团,他们下星期会有高层来北洲市,到时我们两人和他们见个面,聊一聊。”

波维尔业内大名鼎鼎,是全球排名第三的食品厂商,仅次于两乐,世界五百强之一,欧洲饮料市场一哥,实力雄厚。但他们在中国市场没抓住机遇,起步太晚,市场份额连国产大品牌都不如,被领海甩在身后,近几年虽奋起直追,市场活动一个接着一个,耗费巨资赞助了不少大型活动,但见效甚微,反倒连续两年落得巨额亏损。无事不登三宝殿,他们突然来北洲,难道是……

想到这,谢帆惊疑不定,试探说:“那我需要准备什么资料?”

“不用,就是先谈谈。”乔稳喝口茶,淡淡地吐出一句石破天惊的话,“他们有意向领海集团注资,我在国资委时,他们就来联系过,但只是意向,只要有利于领海集团的发展机会,我们就要把握住,和他们谈谈看,大方向能达成一致,才有谈细节的必要。这事关系重大,暂时集团内除了我们两人,不要再让第三人知晓。”

和波维尔合资?这事要传出去,领海集团非沸腾开不可。谢帆握着茶杯,感受着掌心传来的温度,一个变数无穷的漩涡仿佛在心里炸开,盘旋滚动,这社会不变的,就是永远在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