乔委员主动联系了雷绍衡。
雷绍衡接到电话,便也过去会面。
两人在一处茶楼里边,雷绍衡本就醒了,却还在装睡的事情引发了不小的震荡。雷绍衡赶到的时候,乔委员早就已经到了。两人入了座,一壶铁观音还冒着热气,那茶香会醉人,所以茶间里都有些微熏。
乔委员见到他,也不知是什么情绪,眼底还是有些困惑的。
乔委员淡淡微笑,开口说道,“你醒了就好。”
雷绍衡道,“让乔老担心了。”
“哪里的话,出了这样的事,谁也不想,也是料不到的。”乔委员沉沉说着,手中的茶瓷杯轻轻晃动,茶水沿着杯壁泛起水波,“你看现在这情形,所有的矛头都指向了你,就算你失口否认,可没人会相信。你既然早就醒了,为什么还瞒着呢,越描越黑这个道理,我想你也是知道。”
雷绍衡原是望着他,忽而垂眸,望向杯中那片微绿碧波,他消瘦的俊颜,五官愈发分明,整个人也愈发深沉。可又懒洋洋地扬起嘴角,笑的从容悠远,男声漠漠,“就想多睡一会儿,外边的事儿,也不想理了。”
乔委员感慨道,“我还以为你是铁打的,看来这人都是会累的。”
雷绍衡不言,端起茶杯默饮。
茶间里放着不知名的扬州小调,曲调很是清雅。
那曲调里夹杂起乔委员低沉带了几分微哑的声音,寂静传入他的耳畔,“不过这事已经出了,上边定是要有个交待的。情况对你不利,也只有你来顶了。我知会过了,压着也没放消息出去,你也明白,这么大的工程,才一个季度就出了状况,春城这边的局委犯难的很。亏缺的那笔钱,包括处罚的罚金,你想办法填上。”
雷绍衡抬眸道,“不是我惹的事儿,要我吃下,我得问谁去讨还。”
乔委员也是不知其中真假虚实,无声叹气道,“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大事不如化成小事。”
雷绍衡微笑,“乔老的意思,我有数了,我这儿让你费了心,以茶代酒敬你。”
拜别了乔委员从茶楼而出,雷绍衡转而来到拘留所。
白晶晶暂时被看押在此。
森凉的空气,墙壁都是灰色的,罩下三面阴郁的黑影,铁栅栏横在面前,白晶晶蜷缩在角落里,她只露出脑袋,一双眼睛半睁半闭,看不出什么情绪。先前孟和平来看过她几次,询问她事情经过。白晶晶仔细去回忆,那些文件当时她是怎么就签了下自己的名字。
不过就是蓝天的技术长给她的,起初只是询问她观点,因为她和雷绍衡的关系,所以什么都让她听一遍。白晶晶先时还是认真的,每次技术长拿来文件,两人一起签下名字。那技术长是蓝天的人员,先前也是带着白晶晶的,这层关系在里面,白晶晶后来也松懈了,又是繁忙作图期,技术长让她签时,她也没有多想。
更有几份,就是她也记不起到底是何时签署的。
白晶晶的印象里,好像是那天整个技术部周末前去喝酒,她喝了许多,依稀之间是握了笔。但是醒了没有感觉,她也没有在意,只当是做了一场梦。后来过了很长一段日子,也没有异样状况,她已然淡忘。
若非忽然危机来袭,那些签署的文件一份份作为证据摆放在她面前指控她,白晶晶还不知道自己已经深陷沼泽无法脱身。白晶晶百口莫辩,任是如何解释都是惘然无用,技术长反是指责她,一切都是受她命令。
白晶晶也是雷绍衡名义上的妹妹,亲人关系在内,想来也是受了指示。
大半个月的拘留,让白晶晶变得沉默了,她却死咬着这一切和雷绍衡无关。
警方那边,她不曾投降背叛过。
脚步声蹬蹬蹬由远及近响起,一名警员走到牢房前道,“白晶晶!雷绍衡先生要探视你!你是否接受探视!”
白晶晶的身体颤了下,那眉头也紧紧皱起,她咬着牙摇了摇头。
警员又是问了一遍,白晶晶依旧是摇头。
那警员眼见如此,也不再询问,便就走了。
白晶晶已然从孟和平的口中得知雷绍衡醒来的消息,这段日子里的关押,在那一刻好像都变得无所谓了。她甚至都忍着没有哭,竟然就在那一瞬间,眼泪就流了出来。可现下如此情形,她不会再哭,不会再让他担心。可是,却也不知该怎样面对他。
那夜过后,她的挫败不会少过他。
再次瞧见他,该说什么,她彷徨不知。
又过了许久后,警员再次折返。这次前来探视她的,不是雷绍衡,而是孟和平。
白晶晶得知是孟和平,这才去见他。
两人在小黑房里,一张桌子,两把椅子,各自坐一边。
孟和平瞧着她,头发披散在两颊,她精神不济,很是萎靡不振,人也憔悴不少,心里只觉疼痛,开口说道,“哥让我来告诉你,你别急,再过些日子,一定把你弄出去,不会有事的。”
白晶晶点了头,那是全然的安心。
白晶晶又问,“哥打算怎么解决?”
孟和平默然片刻,压低了声音道,“看来是要填补空缺。”
白晶晶着实被怔住,那可是一笔巨款,任是她几辈子也得不来的,雷绍衡有多少钱,她不知道,但是这么大的数目让他去填,他会不会倾家荡产,就此一无所有,白晶晶慌乱起来没了方向。
孟和平离开前,白晶晶仅对他说了一句,“你让哥别生我的气。”
孟和平不知其中暗臧深意,只以为是这次的事情,他微笑道,“哥绝对不会真生你的气。”
当天白晶晶改了口供,声称所有的事情都是她一人做的,钱也是她亏的。她将罪行揽在自己身上。
警方这边问她那笔去了哪里,白晶晶又保持缄默。
她只说:我认罪。
白晶晶回到那间黑漆漆的牢房,却从警员手中收到一包食物。她捧着那团温热的食物,打开一瞧,却是小半只烤鸭,还透着热气,香气漫溢。脑海里跳出那一幕,那个镜头永生难忘。她也如这时捧着,一手牵着雷绍衡,孟和平却还在后边走着。
白晶晶蓦然间就鼻头发酸,咬上一口,差点就落下泪来。
那条回家的路,也蹒跚着模糊起来。
局势动荡,雷绍衡回了乔委员,确保白晶晶无事,亏空的巨款以及赔偿金,他会在限定的时间缴还。雷绍衡动用了手上所有的活期资产,更是卖掉了名下所有的不动产,筹集资金填补。
消息不断暗中传开。
风景辛这边收到消息,蔚海蓝也自然是知道了。
蔚海蓝的身体本就不大好,自那日见过他后就睡了几天,这日才有些精神。偏又听到他的境况,她蹙起眉头。
风景辛道,“那笔钱不是小数目。”
“多少?”蔚海蓝问道。
风景辛报了个数,蔚海蓝一惊,简直就是天文数字。
“我派人去向他买瑜园,但是他不卖。”风景辛又道。
他所出的价格,可是翻了三倍,这绝对是一笔划算的买卖。在这个节骨眼上,他应是需要钱的,更是乐意卖出。但是不料,他派去的人回禀他,对方一口回绝了,还告诉他。任是什么都可以卖,就是这园子不卖。
“他在哪里?”蔚海蓝咬牙问道。
“应该是在瑜园。”
自从搬离园子以后,蔚海蓝就再也没有回去过。车子驶入那林荫小道,郁郁葱葱里老园子还是如往昔。为了不让气色看起来太过糟糕,蔚海蓝出门时还特意化了点妆,瞧着有些精神她这才来见他。
看园人奇迹的也没有阻拦,只是喊道:二小姐,您这是去哪儿了,好久没见您。雷先生就在里边呢。
蔚海蓝就有些奇异感觉浮上心头。
好像她离开的那一天就是昨天。
好像隔了一天,她就回来。
好像什么都没变,却又什么都变了。
人生八苦,生,老,病,死,爱别离,怨长久,求不得,放不下。
前四样由天由命,后四样却也不由自己。
蔚海蓝来到别墅客厅,几个助手围在他身边,正在汇报什么,雷绍衡静坐在其中。她走进去,那几人就抬头望向她。
“谁放她进来的!”雷绍衡猛地一记冷声喝道。
众人全都望向蔚海蓝,而她只是平静的,没有过多情绪地望着雷绍衡,可她的注目,像是云层里飞翔的小鸟,穿透过那厚实的束缚,刺破苍穹的坚毅,任是如何风吹,都不曾被动摇。
俊颜愈发沉凝,雷绍衡冷声道,“王秘书,请她出去!”
王珊却是开始犯难了,目光在两人之间游移。
见她定住不动,雷绍衡又是喝道,“没有听见?”
王珊蹙眉,也不知该如何是好。
蔚海蓝站在那儿,轻声说道,“我要和你谈谈。”
她所站的位置,就在大厅的入口处,两边都是玻璃窗户,阳光自她左右斜斜打下光芒,烘托得她似真似幻,于眼底朦胧不清。他也没有出声,半晌才有动作,只是伸手一挥,原本围在他身侧的人影婆娑着走动,穿过她的身边,纷纷退下去了。
他取了打火机点了一支烟,指间明灭燃着星火。
蔚海蓝默了下,不疾不徐开口,“其实你早就醒了,我后来想,你究竟是在什么时候醒的,大概是从离开医院开始。你要是在医院继续住下去,一定会被人发现。可是我不知道,你为什么要这么做。我后来又想,你是累了,所以想多休息一会儿。”
雷绍衡漠漠抽着烟,胸口却沉重地闷着堵着。
“我的身世,我究竟是谁的女儿,你也早就知道。你这一路以来,机关算尽,可我不信,连娶我都是在你的计划安排之内。我从前不问你,其实我也有些害怕,我怕知道那答案。但是现在,知道了又如何,不就是这样么?难道因为我是谁的女儿,就要判我死刑么?”
“我的身体里流着谁的血液,我不能控制自己,可是这些又关我什么事?雷绍衡,这些年来,被蒙在骨子里的是我!你有没有想过,我是全不知情的!我是无辜的!”
“如果我和你从相遇开始,就是错误,到了今时今日,或许这还是个错误,可你知不知道,我没有罪!”
蔚海蓝的双眸,明亮到不可思议,甚过夜晚的星辰。
雷绍衡忘记了抽烟,那烟灰就燃成长长的一截。脑海里浮现另一个女人的脸孔,她痛苦流泪的神情,破碎淋漓的画面,交织而过的情景,像是要将他四分五裂彻底摧毁,他微抿的薄唇轻启,冷酷的话语不带感情,“你的话说完了?说完了就可以走了。”
蔚海蓝一怔,心头也是一紧,压抑的疼痛,“雷绍衡,你敢不敢承认,你心里有我!”
雷绍衡轻笑出声,嘲讽一般的轻蔑不屑,“你太高估自己,你以为你是谁?不过就是我的一个玩具!我现在玩腻了!”
蔚海蓝睁着一双大眼睛,她脸色惨白,轻蹙的眉头敛着深深懊恼,心口的绞痛不断。
蔚海蓝来不及开口,雷绍衡却唤来王珊,他已经站起身,留给她一个决然的背影,“传我的话下去,不准她再进来!”
蔚海蓝心口一痛,怔到说不出半个字,他已经消失于眼底。
王珊走近她道,“夫人,您没事吧?”
蔚海蓝只是摇了摇头,王珊又道,“雷先生今日有事要忙,夫人您还是先回去吧。”
过道尽头,雷绍衡忽而握拳,竟是将烟头一并握在掌中。
王珊关切地扶着蔚海蓝出了园,风景辛则是赶紧下车将她扶上车。
“王秘书!”后边有人在喊,王珊向蔚海蓝应了一句,急忙忙走了。
风景辛一直不出声,只是从蔚海蓝的包里取药让她服下。
车子驶离瑜园,蔚海蓝靠着车窗,瞧着渐行渐远的老园子,犹如时光一去复返。
天色还未曾黯淡,她只觉世界灰朦。
蔚海蓝刚刚被风景辛送回别墅,手机就响起铃声。
蔚海蓝并没有想到杨慕清会约她出去,踌躇了下便也前往。
简约明亮的咖啡店,蔚海蓝赶到时,杨慕清已经先到了。挺拔英俊的精英男子,靠窗而坐,面朝着外面,不知在看什么而显得很专注。蔚海蓝缓缓走近,还没开口杨慕清已经转过脸来。目光只淡淡落在她脸上,嗓音也轻淡的听不出任何情绪。
“坐。”
蔚海蓝面容沉静的在他对面坐下来。
“喝什么?”杨慕清问。
“不用了,你有什么事吗?”
杨慕清却径自冲服务生招了招手,“给她一杯雪梨汁。”
他自作主张替蔚海蓝点了饮料,在饮料上来前,谁也没有再开口。
饮料很快被送了过来,蔚海蓝却并不动,依旧淡淡的看着杨慕清,“如果没有重要的事,我想先走了。”
“你还在跟他纠缠?”杨慕清开口,声音很慢。
蔚海蓝因为他的直言而微愣了下,“这是我的私*事。”
这是一种明显抗拒的姿态,杨慕清不是看不出来。
杨慕清垂眸道,“雷绍衡已经不是从前的雷绍衡了,他很快就会什么都没有,你最好想清楚。”
蔚海蓝挺直脊背,黑漆漆的眼,幽亮如明火。
杨慕清望着她,她的沉静,让人很有种无能为力的感觉。其实至今他们两人的交集都算不上多,可他就是知道,她其实是一个很固执的人。她沉默,她不说话,只是因为她固执的不想跟他谈论有关雷绍衡的事情。
“你今天找我出来,如果只是为了说这个,那么我已经听到了。现在还有别的事么?”蔚海蓝道。
“别墅里的事情——”杨慕清顿了顿,缓声道,“我始终还欠你一句抱歉。”
原本没有任何牵系的两人,身体里却流着相同的血液,蔚海蓝抿着的唇角不自觉地放松。
所有的一切,全都与她无关。
蔚海蓝侧头看向窗外,似自言自语的说道,“女人其实挺傻的,她们想要的,不是珍贵璀璨的珠宝,也不是光鲜艳丽的衣服……有时候,她也许只是想要一句话而已。可是她永远也等不到,永远也等不到了,偏偏却还在等。”
蔚海蓝已经离开好一会儿,杨慕清仍是怔怔的坐着。
有人不请而来,就坐在方才蔚海蓝的位子上,“杨少董,这么闲情逸致,一个人出来喝咖啡?”
杨慕清认清来人,眼眸瞬间锐利,“微安小姐,这么巧。”
“这里人多,换个地方再说。”身材高挑的女人,肤色是健康的小麦色,却有着绝对精致的面容,然而神色冷漠,眼睛很漂亮,盯着杨慕清的目光冷的几乎结冰,她微微一笑。
杨慕清跟着她上了车。
继而来到一家私人会所内。
“你有什么事?”
微安给自己倒了杯红酒,“杨少董这是明知故问,我们要谈的,当然是我们之间的合作。”
杨慕清目光深幽,“那笔款子已经到手,蓝天也岌岌可危,我不记得我们之间还有什么可合作的。”
微安将另一杯红酒递给杨慕清,“话不是这么说的。那笔款虽然已经到手,蓝天虽然岌岌可危,可是你忘了,盛世还在呢。”
杨慕清蓦然变了脸色,“你什么意思?”
“杨少董非要我说的这么清楚?”微安冷冷一笑,漂亮的眼睛闪过一丝讽刺,“那笔款项,还有盛世,我们都要。”
杨慕清冷哼,“你们好大口气,盛世由三个公司支撑,想要吞掉盛世,你们凭什么?”
微安毫不在意他嘲弄的语气,只淡淡说道,“我们凭的,不就是杨少董你吗?”
杨慕清眉头紧锁,看着微安,表情阴狠,“你们还要我做什么?”
“诚如你所说,盛世不是能轻易吞得下的,但我们要定了,所以要请杨少董借些钱给我们。”
“我与你们的合作已经告一段落,剩下的,我不想再奉陪。”杨慕清说着,起身就要离开。
微安靠着沙发背,径直摇着手中的红酒,透过盛着鲜红液体的玻璃杯看已经走到门口手握门把的杨慕清,忽的短促一笑,“杨少董,如果你执意不跟我们合作,那么有些事情,恐怕就要闹到人尽皆知了……鸿丰集团的大少爷涉*嫌洗黑钱,这则消息够不够劲爆呢?杨少董,我奉劝你,考虑清楚再回答我。”
杨慕清冷哼,“呵,我要是涉*嫌,微安小姐以为自己逃得了?”
“那只好鱼死网破。”微安满不在乎。
杨慕清脚下一滞,停顿片刻打开大门头也不回的走了出去。
这日,雷绍衡前往银行办理相关的手续。
名下产业的变卖,需要签署许多交接转让的协议。
这边进行得十分顺利,雷绍衡却在银行里撞见了杨丰。
雷绍衡没料到会在银行里撞见杨丰,他刚将自己名下几处房产转卖签了合约书出来,便见杨丰从另一间VIP房里走了出来。这个世界,就是这么巧,往往许多不想遇见的人,总会在最不是时候的情形下冒出来。
雷绍衡初来春城那几年,还没有巩固地位,所以和杨丰没有碰到面。
再后来杨丰也不露面,他们就一直没有碰头。
其实要真说起来,雷绍衡避讳过他,倒不是怕他,而是怕自己在见到他的刹那,就会恨不得把他置于死地,瞧他如何惨死,心里才能一了百了。而他不会容许自己有片刻的偏差,当一切还未成形,还未掌握在手中的时候,他不会轻易冒险。
虽是许多年没有见到过他,雷绍衡却不曾磨灭过他那样子。
杨丰看见他,似乎也愣了一下。
若非是白晶晶这一边的讯息,杨丰也是不会将雷绍衡与那时的孩子重叠为同一人。那对双胞胎孩子,他也有瞧过,长得确实好看可爱,不是遗传了莫树永,而全是卓蕾的功劳。卓蕾是个漂亮女人,温柔贤淑,那种翩然气质,任何一个女人也不曾瞧见过,太过美好。
杨丰随即走了过来,淡淡的打了声招呼,“雷先生也来银行办事?”
想也知道,雷绍衡来银行做什么,偏偏这个招呼打得带刺。
雷绍衡盯着他,漆黑的眼眸看似与平时无异,然而细看,便会发现他的瞳仁更黑更深了,他并不回他,而是来了这么一句,“杨先生身体不错,这么多年,从来没有做过噩梦?”
杨丰忽想起往事,这些年并不曾记起过,若说他残忍,倒也不为过,可若说时间不饶人,倒也是真是。谁也不会去反复记忆那些磨不去的污点往事,杨丰亦是如此。经他一个提醒,那夜的一切又霍然上演。
杨丰面不改色,“我杨某人一生从未做过有愧于心的事情,为什么要做噩梦。”
雷绍衡的瞳孔微颤了下,缓缓眯起眼,“杨先生欠下的债,我会拿你的女儿来偿还。”
杨丰依然微笑着,平静优雅,一字一字,却极为清晰而肯定,“雷先生搞错了,我没有女儿。”他顿一顿,又道,“我还有事在身,不能耽搁了,雷先生若不嫌弃,改天一起吃个饭吧。”
雷绍衡却是只笑不应。
杨丰的身影已经看不见,雷绍衡却依然还站在原地。
因为血缘关系,她被蔚家赶出来。而与她有血缘关系的,却根本也不承认她。
他们都不要她……
银行外等候的何易和王珊坐在车里,有一搭没一搭的说着话。
说到车祸这个话题时,何易忽然沉默了下。
王珊正要追问车祸细节,何易慢慢开口,“我们被夹击的时候,原本雷先生在车子掉进河里时有机会开门逃生的,但是他没有。那个时候,他只叫我马上跳车,却不准我管他……我想,雷先生可能是累了。”
王珊惊怔的说不出话来。
两人都沉默了下来。
没一会儿,雷绍衡出来了。
这一路,雷绍衡都没有说话。
而他的耳边,盘旋着杨丰方才所说的那一句话语:我没有女儿。
雷绍衡心中犹如旋涡,积聚起巨大的波浪。
之后的几天里,有关于雷绍衡的消息,蔚海蓝不断地从风景辛处得知。他变卖了所有的资产,用来筹集资金。蔚海蓝委实不知道他到底有多少钱,但是那笔款子,连同所要交纳的赔偿金,普通人就算是几辈子也赚不回来的。
风景辛大致估算了下,给了一句话,“他是要倾囊而出了。”
倾尽全部?一无所有?
蔚海蓝不敢想像,他那么高高在上的一个人,那么不可一视,那么自负骄傲,如若到了今日,又该何去何从。
那日见过他后,蔚海蓝没有再去找他。
他现在需要处理的事情有很多,她又怎能在这个时候去打扰。
蔚海蓝突然觉得自己很没用,竟然什么都没有帮到他。
而这时,蔚家却又传来不幸的消息。
蔚雄谦突然病发,被送入了医院。
蔚海蓝接到那通电话后,赶忙就奔赴医院探望。
蔚雄谦凑巧刚刚度过危险期,只是医生建议,他要住院观察,而且他的生命大抵是走到了尽头,回光返照,所以才能咿呀地缓慢开口说话。至于能活多久,那也是听天由命了。运气好点,再活个三五年也不是问题。运气差点,说不定明日就走了。
蔚海蓝来到那间病房,蔚家人都在走廊里陪着。
医生叮嘱不能有太多人留在房间里,会影响到他正常的休息。
“二姐。”蔚舒画瞧见她喊道。
蔚海蓝走了过去,视线逐一望过走廊里站的几人打个照面。她又打开房门望了一眼,二夫人正坐在床头的椅子上,替他擦着手。她看见蔚雄谦在安睡,还不曾撒手离开,她悬着的心就落了下来。
蔚海蓝从蔚舒画口中了解境况,本就空落落的心,愈发虚无了。
蔚海蓝已经闲置在家中,每每午后就会来探望蔚雄谦。
蔚舒画先前因为脸伤治疗的关系,所以也暂时没有去工作,她就成了照看蔚雄谦的专员。
蔚海蓝买来了水果。
蔚舒画环着双臂,静静站在那儿,如一枝亭亭玉立的荷花,蔚海蓝就想着时间过的实在是太快,眨眼间那个爱哭的小丫头,都长成了美丽的女子。听到脚步声,蔚舒画回过头来,两人相视一笑。
“护士在给爸爸做检查。”蔚舒画道。
蔚海蓝点了头。
蔚舒画垂眸,忽而问道,“二姐,白晶晶还没有被放出来么?”
虽然跨江大桥的亏空案被压得很严密,但是消息还是会传递,普通百姓不知道,蔚家人是一定有所耳闻。蔚舒画与孟和平先前又有过一段波折,想来这关系还是没有断的,所以才会问起,真是千丝万缕理不清剪还乱。
蔚海蓝反问,“和平告诉你的?”
蔚舒画沉默了下,也没有隐瞒,只是很简短地应道,“恩,那天他说起的。”
蔚海蓝道,“你担心白晶晶?”
蔚舒画再度沉默。
其实蔚海蓝是故意这么问的,聪慧如她,又怎么会不知道她的心思。恐怕是因为孟和平的缘故,所以才会问起白晶晶。真爱一个人的时候,哪怕他有少许的不快乐,都会让自己不安。白晶晶是他们两兄弟要保护的人,这样的立场,这样的身份,重视度也不言而喻了。
蔚海蓝轻声道,“你放心,她不会有事的。”
蔚舒画却是全然不知蔚海蓝近日里发生的变故,更不知她被劫走的事情,唯一知晓的就是雷绍衡数月前出车祸,而后就是今时雷绍衡装睡不醒,蔚舒画不懂其中真伪,却莫名的信任雷绍衡。
仿佛那样一个男人,就该是顶天立地,支撑起这片世界的。
“姐夫一定会有办法的。”蔚舒画微微一笑。
蔚海蓝脸上漾起的浅笑在听到这话后落寞了些,谁都在等着他,相信他一定会有办法,万事都有他会解决,他就是一个不会倒下去的巨人。可是,谁又明白,他也只不过是一个普通人罢了,有血有肉,更也会累。
护士从病房里出来了,蔚海蓝就踱了进去。
蔚雄谦醒着,他并没有睡。
瞧见了蔚海蓝,他就吃力地喊,“蓝蓝。”
蔚海蓝回道,“爸,我来了。”
“爸,医生说你可以吃些苹果的,我就去买了。”蔚海蓝一边坐到椅子里,一边拿过水果刀,替他削苹果,她特意去买来的苹果,一个个挑选,又大又红,她细心地用刀卷着果皮。
蔚雄谦缓慢地说,“蓝蓝,好孩子……”
蔚海蓝只觉心头一涩,果皮还未断落,她哑然说,“爸,我不好。”
可是蔚雄谦却还一直重复那句,他的记忆好像停留在最初的某个时光,她在他的眼中,也只是那没有长大的孩子。蔚海蓝盯着他瞧了一瞬,他不断喃喃念着,“蓝蓝,好孩子……”
蔚海蓝放下手中的东西,紧紧握住他的手,“爸,我该怎么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