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臻的雇佣兵集中派去围剿吊脚楼,所以他们这边剩下的人数并不多。微安等人取了枪械,一番商议后,启烈右荃就往沈逾安所在的吊脚楼前去支援。而微安则是朝着秦臻的老窟冲了过去。三人分三道路,分别从三处而上,两兄弟放心不下,右荃留下随微安一起行动。
微安身手也是极好,干掉了几个人。
而这处的警惕戒备也是严谨,微安小心翼翼地兜转着。
微安又是举枪刚干掉一人,然而刚要转身,便被一把手枪顶着脑门。
微安冷了双眼。
她竟然完全注意到身后有人!
男人的声音随即从后边传了过来,“微安小姐,把你的枪放下,不然子弹就会打爆你的头。”
微安却没有动作,反是冷声道,“秦爷,你不用威胁我,我不吃你这一套。”
秦臻眼眸微眯,微安又道,“难道你想他们死?”
微安刹那感觉到后脑勺的枪口对着她顶了顶。
微安笑道,“反正我也是一个将死的人,没什么可怕的。能让秦爷的人给我陪葬,我也算是值得了。”
“进去。”秦臻低沉命名。
微安索性就收了枪,踏入屋子里边。
她像是旁若无人,径自往空着的椅子一坐,扭头望向了秦臻。
秦臻立在门口却是不动,冷然的男声从空气里散开,“让你的手下别给我乱动。”
微安冲秦臻后头的右荃使了个眼色,右荃还举着枪瞄准,但是没有按扳机。
秦臻从容地自她对面一坐。
秦臻很淡漠的口吻道,“大势已去的意思我想你非常明白,不要再做无谓的挣扎。”
微安道,“马上停止这场战斗,而且我要你放我的人走。”
根据情况来看,秦臻的人马已经厮杀了。虽然留下的人也有一批,但是一定会损失惨重,一旦继续,全军覆没只是时间的问题。如今这样,放手一搏只是徒劳无功,那些弟兄都是有过命的交情的,若是可以,能保住他们也算是好的。
秦臻看着她没说话。
“还有,让他平安离开。不管他去了哪儿做什么,不准再找他麻烦。”微安又道。
秦臻缓缓勾起嘴角,“你凭什么以为我会和你做这笔交易?”
微安自然也知道,当秦臻选择向吊脚楼攻击时,他们就豁出去了,不顾那两人的死活了。
但是她还在赌。
微安慢慢举起自己的右手,忽而一笑,美若朝霞,“路嫣的命,够不够筹码?”
秦臻的瞳孔倏地一紧。
“就算解除了远程控制数据,但是她的脖子里的炸弹是不能硬取的,只要超过一定压力,就会自动爆炸。当然也可以让她就这么到死,也没有多大的问题,只不过日日夜夜提心吊胆罢了。指不定哪天爆炸了,轰——血肉模糊!”微安低眸浅笑,温柔而深沉,“你答应我的要求,我就让她活。”
秦臻沉默着,没有立即答应。
微安弯腰从军靴里取出匕首,看也不看,一刀剁下了自己的手指头。她的脸霎时雪白,痛的嘴唇都剧烈的颤抖起来,却始终没有皱一下眉头。她撕裂了一角衣服,将自己的断指包起来,握在手中,像是握住了一条命。
远处还有枪声不断,可是这里却寂静的没有一点声音。
只除了微安断指上不停流出的血滴落在地板上发出的“啪嗒”声。
右荃瞧呆了,缓缓回过神来却是一个音也发不出来。
微安又撕了几条衣服,布带将断指随便缠了两下。除了在动手时的闷哼外,她连眉头都没有皱。
秦臻瞧在眼里,也对她有了几分敬佩。
秦臻终是开口道,“好,我可以答应你的要求。”
“秦爷是道上的人,说一不二,我应该是信你,不过凡事都有意外,还请秦爷立刻去消战!”她的声音很虚弱,却仍然掷地有声。
早些时候,大约是正午左右,蔚海蓝由人从地下室被接了出来,来到了后院。
空旷偌大的后院,沈逾安静静坐着。
桌上摆了几盘小菜,还有一瓶酒。
他似是宴客,所以在等待着她的到来。
沈逾安握着酒杯喝了一口。
瞧见她来,沈逾安比比面前的位子,“你坐吧。”
蔚海蓝于他对面落了座,沈逾安替她倒了杯酒放到她面前。蔚海蓝看了眼那杯酒,又是抬眸望向他。
沈逾安沉声道,“来陪我吃顿饭。”
自从重新见面的这些日子里,他们还真没有好好吃过一顿饭。现在到了最后时刻,也不再顾及什么,有些心愿总是要完成的。不然死了,等下了黄泉又要哪里去找寻。他替她夹菜,这几道简单的小菜虽然并不丰盛,可都是她爱吃的。他都还记得,她素来对于食物没有特别要求,其实很是挑剔难弄。
这时正是用饭的点,蔚海蓝也是饿了。她没有拒绝,也没有故弄玄虚的抵抗,只是安静地吃着。
难得的清雅,两人漠漠用着餐。
好像以前就是这样的。
等到吃的差不多了,沈逾安才命人撤了饭菜,而是换了棋盘和茶水。
于是桌上就摆了一副棋盘,还有一壶香茶。
沈逾安又拍拍手,蔚海蓝瞧见两个男人押着雷绍衡进了后院。
他们将雷绍衡反绑在二十步远的一棵碗口粗的翠竹上,手下将乌黑的枪口紧紧抵在他的太阳穴处。
他刚刚经受严厉的暴*刑,所以又有了许多新伤。
沈逾安睨向他,目光不可谓不毒,“雷先生,给你个机会……”
雷绍衡打断他道,“不必。”
沈逾安顿时恼怒,又是放话让人往死里打。蔚海蓝就听到打斗声,一记一记于耳边。
打了一通,沈逾安笑道,“雷绍衡,你这辈子作*孽太多,欠了太多,恐怕你是死了,也还不清了。”
雷绍衡居然也笑了,只是他一笑,嘴角的伤口再次裂开,才止住的血就又流了出来。
雷绍衡的声音断断续续,偏生很是坚定,“我这一生,只欠了一个人。”
他这话也不知是对着谁说的,沈逾安一下将茶杯掷在地上摔碎。
蔚海蓝不曾去望过雷绍衡一眼,死死盯着棋盘,他却又道,“欠那个人的,这辈子也还不清了。不过幸好,也只是欠她。”
沈逾安起身走向他,十余下拳头悉数落在他身上。
雷绍衡终是被打的吐出血来。
可是外边却是枪声连天。
一处是幽静怡然,一处战乱烽火,两处交织两重天。
“出去应战,告诉兄弟们,拼死了打!”
“是!”
那手下奔了出去。
沈逾安折回到位子坐下,笑着说道,“蓝,还记得以前我们下棋么?”
蔚海蓝并不应。
其实又哪里会忘记,那些岁月里的一切。她曾经坐在他的车后座,任他骑车穿梭在每一棵木棉树下。那时候的天空很蓝,没有半点杂质。她曾经以为,这样就是永远了。永远不会变,永远也不会分开,永远都是他们。
沈逾安端了棋盒和她各自一坛,“下一盘吧,你要是赢了,那我就不杀他。你要是输了,那他只好死了。”
沈逾安神色很是轻松,蔚海蓝却是面无表情。
这样的情景,跟以前交叠在一起,只叫她目眩神晕。
也不过是一盘棋,对弈的是雷绍衡与他。
那一回她故意暗中放水输棋,然而雷绍衡却还是胜了。
蔚海蓝安静地端过棋盒,两人一来一往之间就下起了棋。
不过多久,放眼望去棋盘上黑黑白白一片。
蔚海蓝下了一子忽被外边的尖锐枪声分了心。
沈逾安愉快的笑了一声,“蓝,雷先生的性命现在可就在你手里,别走神!”
蔚海蓝幽幽回眸望他一眼,抱歉一笑执子下定。
棋盘上铺满了错落有致的棋子,沈逾安的神色更加轻松,而蔚海蓝的脸色本就是苍白的,落入沈逾安的目中就更加惨烈,好似是奉献似的虔诚的白。蔚海蓝平日里很少走神,但是下棋时就会偶尔出状况,沈逾安喜欢她被他提醒后那羞涩笑容,久久难忘。
现下她这么一笑,一个恍惚间,仿佛回到那间透着光的教室。
教授棋艺的老师就受不了另外嬉笑的两人,他们下的太过胡乱,不住地摇头。
那时徐明朗在,袁圆也在的,而她就坐在他的对面。
仿佛伊人如是在。
无声无息一盘棋才下了小半局,蔚海蓝却已到了死胡同。
而逼自己到这个地步的,并非是沈逾安,分明就是她自己。
沈逾安又怎么会看不出来,她的棋艺虽然在他之下,可是也不会那么惨。她根本就是无心下棋,或者说她是在求死,求着谁的死。沈逾安不动声色地睨向被绑在翠竹上的男人,一时间说不出是酸是涩。幻化在眼前的景象都散开了,找不见了。
沈逾安落下最后一枚黑子道,“你还有路可以走吗?”
蔚海蓝指尖的棋子放入棋盒里,淡淡说道,“我输了。”
沈逾安却没有丝毫高兴,他缓缓站起身,掏出枪对向雷绍衡,“现在你输了,他的命就是我的。”
蔚海蓝僵着身体,一动不动。
沈逾安熟练的拉开保险,对准了雷绍衡的脑袋。
雷绍衡一副任他处置的神情,无恐也无惧。
现场充斥了火药味,一触即发不可收拾。
沈逾安微笑着望向雷绍衡,可是雷绍衡却依旧是丝毫无惧。忽然,他收了枪,而是拔出一把匕首,他对着雷绍衡笔画着,“一枪毙了你,让你太快活了。我要慢慢折磨你,把你的眼睛挖出来,再割了你的鼻子和舌头。呵呵……”沈逾安笑着,匕首的刀尖就一寸一寸挪下。
他似乎是在找寻下手点,但是那笑太过森然,哪里还是以前那个温柔的少年,分明就是一个恐怖分子。
沈逾安望向他的手,刀子对准他的手道,“你就是用这只手挥拳揍了我!我就先废了你的手!”
沈逾安眼神一厉,抓起他的手,将他的手掰成不可能的弧度。这种姿势估摸是要断了,雷绍衡竟连闷哼都没有,仿佛这身体不是自己的,又或者早就被打到没有了知觉。他的目光,却笔直地望向蔚海蓝,很是漫不经心的注目,偏偏专注得吓人。
沈逾安那么刀起刀落,蔚海蓝就觉得眼里全是血腥,她脸色一白,胸口猛一疼痛。
这些日子里强忍的疼痛,好像一口气憋着强撑着没有发作。
此刻竟痛到不行。
沈逾安满手都是雷绍衡手腕喷溅而出的血,甚至有些都喷溅到他的脸上。他那俊秀的脸庞,硬生生洒了一脸的血,说不出的诡异和狰狞。他徐徐抬头,却见雷绍衡正望着前方,眼里满是深邃。他诧异于他的不动声色,想着这个人是不是人,手筋都被他给挑了,怎么还能若无其事。他又是顺着他望过去,只见蔚海蓝惨白了脸蛋,正望着自己。
沈逾安握着刀子走过去,从她的眼中,他看见自己的倒影,一脸的血,他抬手擦了擦,那血就模糊了,却好像渗进肌肤里边。
“呵呵。”沈逾安笑了。
他知道她在的心里面已经变成了一个十恶不赦的狂徒。
莫名有种释放的感觉,但是那沾满鲜血的双手,居然没有让他感受到丝毫快乐,沈逾安眯起眼睛道,“那么接下来,再把你的脚筋也挑断!这一次,换右边好了!”他说着,又往雷绍衡再次走去。
一直没有动作的蔚海蓝却缓缓站了起来,她似深吸了口气,定定看着沈逾安的眼睛,“让我来。”
沈逾安一怔,似是没有料到她会这么说。
可是雷绍衡却还是淡淡微笑着,好似这样的笑容,会成为最后的定格镜头。
蔚海蓝继续道,“他的命是我输了的,自然也该由我来终结。”
沈逾安自惊讶中醒来,许是不信,许是想瞧个究竟,他手里的动作顿了下,那把匕首还是没有递给她,只是换了另一把枪。
蔚海蓝抬手接过了枪。
她从未真实的接触过这种东西,握在手中很沉,沉到好像将一颗心捧在手中,马上就要捏碎,那痛觉也散去了,感受不到丝毫了,像是麻木,麻木到被冰封一般,她慢慢地转身看着雷绍衡,对上他的眼睛,那痛觉却迅速地传递到周身,每一根神经,分明都感受得清清楚楚。
其实还想问问他,在那些日子里,他有没有想过要放下,有没有想过不这样生活。更想问问他,他到底有没有真心爱过她。在他的局里,她充当着怎样的角色。一个让他随意揉搓的小丑,还是一个他寂寞时排解的玩具,亦或者是一个精心摆放的复仇装饰。却在此刻,那些问题都不重要了,都不想去知道了。
雷绍衡依然淡淡的在笑,不过是几米的距离,那些深谋远虑,那些勾心斗角的算计全都释然,只是他和她,只是他们两个而已。似乎只有这个时候他们才是最贴近的,好像就贴在心尖尖上,从未有过那么近的距离,不再是遥不可及。
蔚海蓝慢慢举起枪,奇怪自己的手居然一点儿都不抖了。微眯起眼睛将枪口对准了雷绍衡的胸口,她的手指慢慢按了下去。
雷绍衡嘴角的笑容愈发灿烂了。
像极了照片里小时候的模样,那么的好看。
枪声响起。
子弹飞入他的身体里边,雷绍衡闷了一声,笑容肆意散开。
她的眼前血雾一片。
从前说过的话语一下子跳了出来,痛彻心扉的解脱。
那你怕死吗。
我要是死,死之前一定先把你给杀了。
沈逾安怔忪着回过神来,瞥了眼雷绍衡,只见那子弹果真是射进了他的身体里。只是射的位置偏了,打向了肩膀,不足以置命。沈逾安又是侧目望向蔚海蓝,她还举着枪,没有笑容,脸色更加白了。可是目光却很炯亮,好似黑暗前的黎明破晓。
秦臻等人却在此时匆匆赶到了。
“你敢!”秦臻厉喝出声。
他一声大喝,身后的雇佣兵立刻齐齐举枪,枪口对准了沈逾安。
“沈寰!”微安也是大喝,疾步上前就要奔到沈逾安身边。
沈逾安瞧见微安,眼底一瞬蹿过无数情绪,有愕然也有欣喜,更多的是责问懊恼,却又明白大势已去。
早就去了。
微安凝眸于他,太多的话语不便多说。
沈逾安手中的枪还一直对着雷绍衡,没有松开过,扫过周遭,他没有放在眼里。
他开口道,“蓝,一枪没有打死他,再开一枪。”
众人都瞪目,全都注视着蔚海蓝。
秦臻冷声喝道,“这里几十条人命不要了吗?”
沈逾安想到这里还有无数跟随的兄弟,还有站在他身后的微安,他再次望向微安,她沉静如往昔,眼里有着决绝,仿佛是在说,不管结局如何,都不会后悔的。要是想拼到底,那就在这里拼个死活罢。
微安见他犹豫不决,拔了枪对准了蔚海蓝。
微安道,“不用这么麻烦,我杀她,你杀雷绍衡。”
是是非非恩恩怨怨,就在此刻统统解决干净。
秦臻一凛,狙击对准了微安。
眼看着微安就要扣下扳机,千钧一发之际,沈逾安却握住她的手,沉声说道,“你们撤退,我们放人!”
“可以先带走雷绍衡!”沈逾安阴霾道。
秦臻一个眼神示意,立刻有下属上前将雷绍衡从翠竹上救下。
雷绍衡满身是血,失血过多就连说话都不能,他被两人架住后带往外边。
“退出吊脚楼!”沈逾安又是命令。
秦臻先是朝后退了几步,带着雇佣兵渐渐退出了院子。
启烈和右荃匆忙地奔了进来,启烈已中弹,捂着流血的手臂,一边奔进一边随意扎了布条止血,“寰哥,大小姐,这里不能留了,刚收到消息,警方在过来了!不出二十分钟,就会到这里!我们快撤吧!”
微安道,“马上准备车!让兄弟们也撤!”
启烈冲了出去疏散,右荃则是去备车了。
院子里还有他们三人。
蔚海蓝还握着枪,呆呆地不动,灵魂都被抽空了一般。
沈逾安盯着她一眨不眨,微安垂眸,似是早就知道会有这样的结果,她背过身道,“你快点,时间不多!”
微安奔出后院,沈逾安走近蔚海蓝。
沈逾安站定在她的面前,他低下头瞧着她失魂的面容,而后他伸出手,取过她手里的那把枪。他看见她在颤抖,指尖轻轻的颤抖着。心里竟是一记抽痛,他低着声道,“走吧,从这里出去,回去属于你的世界。”
沈逾安爱怜地抚抚她的头发。
她真像是一个易碎的玻璃娃娃。
蔚海蓝没有动作。
她深邃的黑眸,空洞洞的映出他的模样。
沈逾安从她的眼里看见自己,那是一个陌生的人,就连自己也会不认得。他早已不是那个沈逾安,早已经不是了。手抚过她的发丝,拇指磨蹭着她的肌肤,他好像要亲吻她,最终却只是微微一笑,“蓝,你可以回家了。”
“逾安……”蔚海蓝沙哑地喊。
“回去吧。”沈逾安道。
蔚海蓝愣愣地瞧他退后几步,瞧他转过身去,瞧他的身影从眼前消失不见。
年少时的日子,多么春光灿烂。
那时候天很蓝云很白,徐明朗和袁圆在闹,吵着什么,她已经忘记了,大抵又是为了一些小事在折腾。沈逾安就坐在她的身边,他们在合看一本书,看的是什么书,她好像记不清了。因为实在是看了太多。将那本书翻个页面,才见那是《孔雀东南飞》。
——两家求合葬,合葬华山傍。东西植松柏,左右种梧桐。枝枝相覆盖,叶叶相交通。中有双飞鸟,自名为鸳鸯。仰头相向鸣,夜夜达五更。行人驻足听,寡妇起彷徨。多谢后世人,戒之慎勿忘。
……
秦臻收到他们逃跑的消息,就立刻让人进院去救人,而他也追向了沈逾安一行。
从车子里豁得丢出一样东西,用布条裹着,染着血迹。
秦臻弯腰拾起,望着车子远去的小点,举手示意手下不再阻击。
蔚海蓝一直站在院子里,直到有人将她带了出去。
蔚海蓝的视线在人群里穿梭,她看见一辆车子里躺着他。她挥开扶她的人,跌跌撞撞往那人奔了过去。车子已经开动,马上要将他带走。雷绍衡的脸色很白,从未有过的白。秦臻在后边喊,大概是说让她坐另一辆车子。
蔚海蓝扶着窗沿,望向车里的他。
意识朦胧,鲜血染红双目,一切都旋转起来。
雷绍衡微笑着,瞧她安然无恙。
蔚海蓝哑着声急切问道,“如果没有出事,那天你会不会跟我走。”
雷绍衡苍白俊颜,浮着的那抹笑意却缓缓散开,自始至终都是不应。车子已经驶离她的身边,秦臻将她扶开些。蔚海蓝一个恍惚,天旋地转,支撑着的最后力量都被抽空,抽的彻底干净,他仍是什么都没有说,连一个摇头点头的动作都没有。
蔚海蓝感觉轻松了。
她只想回去了,要回去了。
那是一场持续并不久的疯狂火拼,警方严密地查找。
几辆吉普车驶过丛林。
居中的车子里坐着一男一女。
夜色深了,男人和女人的身影都淹没在黑暗里,瞧不清他们的容貌。只是男人一开口,那声音如大提琴般的低沉动听,男人的双眼敛着精光,“阿楠,你要救的人已经平安无事了,你是不是也该听话些。”
男人伸手要去碰她,却被她偏头躲过。
男人眼神一厉,“阿楠,你是被他给迷住了?”
“少主,没有的事。”女人幽幽应声,很是淡漠。
男人一记冷哼不再开口。
车子颠簸着往前,迅速淹没于丛林中。
这边微安护着沈逾安逃离时与萨坤启烈他们冲散了。
终于逃出来时,沈逾安才发现微安受了伤。
子弹射穿了她的左臂,黑乎乎的血肉翻飞的一个血洞。
此时他们躲在海边一块巨大的礁石背后,等着微安联系好的偷渡船。微安一身黑色,神色镇定坦然,若非从她指尖滴落在岩石上的鲜血,沈逾安根本发现不了她受伤这件事情。而她若无其事的,跟着他奔袭了这么远。
沈逾安用匕首割开她的衣袖,眉头紧锁了起来。
微安笑了笑,伤口挺疼的,仿佛调动了全身的痛感神经。然而她却始终没吭一声,示意沈逾安帮她将卡在骨头里的子弹挖出来。
挖子弹的过程,沈逾安的手有些抖。
微安强忍着没叫痛,只狠狠地咬破了自己的唇。
这样的痛楚,在微安的人生经历中不过是沧海一粟而已。
他们顺利地出了缅*甸,经过商议,暂时先奔往沈乔所在的疗养院。
只是在那条船上,当沈逾安警惕地防备警方巡逻船的追捕时,微安却显得格外平静。他的手去握她,握着握着才发现她的手指少了一截。沈逾安很诧异,猛地拉起她的手低头去瞧,那是她的食指指头。由于先前一直在逃命,她又戴着皮手套,所以根本就没有发现。
沈逾安拉起她的手,借着月光望向她的脸,心中有怒气,似是明白什么,可又忽然什么都不想说了。
微安见他眼中满是深深内疚,轻声说道,“只是小伤。”
不过是一截手指头罢了,断了就断了。
沈逾安将她搂得更紧。
船在飘着前行,他们在最底层的船舱,隔着甲板甚至都可以听见海水声,还有呼啸而过的风声。
入了夜很冷,气温骤降。
微安哆嗦着依偎向沈逾安,沈逾安就将她抱很紧。
“紧一点,再紧一点。”微安念着,沈逾安就愈发将她抱紧。
微安宁静地埋头于他的胸膛,好像这样的怀抱就是最终的归属。
微安从没有觉得自己和他真正贴近过,可是此时,她觉得他就真的是在自己身边的这么个人。
微安的唇瓣很苍白,贪恋地汲取他的温度,她喃喃的自言自语地说着,“其实我私下有过一次行动,我把她给绑架了。我寄了封匿名信给雷绍衡,后来出了车祸,我就把她给放了。我有想过要杀了她,因为听说她是你最爱的女人。但是我没有那么做,我不想去承认,她就是。”
只是因为杨慕清让媒体去搔扰了她,他就用另一个女人的照片去报复杨慕清。
他对蔚海蓝的心,既是爱着又是恨着。
这最后究竟是爱多一些,还是恨多一些,恐怕连他也不知道了。
“沈寰,如果我忍不住问你,你最爱的人是谁,你一定要骗我。不管你心里多么不愿意,你也一定要说,你最爱的人是我。”微安觉得眼皮越来越重了,她真是累了,想窝在他怀里好好睡一觉。
迷迷糊糊中微安想起那天,她想要从蔚海蓝身上找点证物。
寻便了她的全身,只在外套的口袋里发现了揣着的钥匙扣。她把钥匙丢了,将那海豚随匿名信一起寄了。
蔚海蓝对雷绍衡究竟重不重要,微安在那次的车祸里足以定夺。
只是风景辛又怎么会对他出了手。
这是一个谜。
如今也不重要了。
她轻轻的女声掠过耳边,夹杂着海浪声风声,在沈逾安耳边炸开。
忽然又寂静下来。
微安睡了过去。
沈逾安却久久不能够平静,他的双臂不自觉地收紧些。
两人顺利出了危险地带,在前往疗养院时,两人已经看到了铺天盖地的通缉画像。
萨坤、貉叔、微安、启烈、右荃……
却独独没有沈逾安。
面对沈逾安一瞬的疑惑,微安也只是笑而不语。
沈逾安刹那间领悟所有真相。
这些年来,微安从不让他深入接触帮派内部的运作。一切违法的事情,全都不让他做,贩*毒更是用不上他。混黑的杀人是常事,吩咐下面的人就行,他也没有起冲突的仇家。就算是春城的行动,他原是要去,可她不允,非要自己亲自出马。导致铺天盖地的通缉令里,独独没有他。
所有的一切,若真是要刨根究底,半点也追不到他的证据。
他竟是安然无恙。
沈逾安心里边激荡起千层浪。
两人花了些功夫乔装打扮,成功的瞒过了疗养院的院长。沈乔被照顾的很好,一个人拥有一间屋子。沈逾安告诉院长自己是沈乔的远房亲戚,家境也不是太好,很久没见了,所以专程过来照顾她几天。语气诚恳,言辞切切。
院长是慈祥的老好人,就让人将沈乔隔壁的房间收拾出来让他们住了进去。
微安不太方便出门,更不能上医院,相对而言,沈逾安就自由许多。他去看了沈乔,沈乔依然认不出他,却也不会排斥他,由着他给她洗头洗手。做完这些,他又去了一趟药店,买了伤药跟纱布。
回来的时候碰到院长,院长也刚从沈乔的房间里出来,他便询问沈乔的情况,院长如实告诉他说,沈乔现在的智力只相当于稚气的小孩儿,不过比起刚送来时已经好了很多了。
这意思就是沈乔只活在孩童时期。
沈逾安心头一酸,却强忍着心酸对院长道了谢。
院长关切的看了眼他与微安的房间,犹豫了下仍是问道,“她是你妻子吧,脸色不太好,要不要紧?要不要我帮她检查看看?”
沈逾安婉谢了院长的好意,“没事,我们从外地来,赶得急了,她晕车还没缓过来,我给她买了晕车药了。”
“那就好。”院长温和的笑着,“小伙子,懂得疼人,很不错!”
沈逾安笑了笑,恭敬地看着他走远。
妻子?沈逾安对于这个称呼有些陌生,还有一些不明的悸动。
房门打开,微安倚在门边。
看着他,她就露出又暖又软的浅笑,“你没有否认哦!”
轻快的语气,语调微微上扬,是少属于微安的俏皮。
至少沈逾安还从未见过她有这样俏皮的一面。
“否认什么?”沈逾安朝她走去,进了屋随手将门关上。
“院长误会我是你老婆,而你没有否认。”微安亦步亦趋的跟在他身后,难得一见的羞涩与坦然。明知他心里其实一直只有蔚海蓝一个人,这一刻,仍是忍不住的自欺欺人,他们这样的患难与共,是不是也可以假装是夫妻。哪怕……只有一天也是好的。
沈逾安看她一眼,她小麦色肌肤上蒙上微微一层粉红,黑色清澈的大眼睛氤氲水汽,很是漂亮。
她看着他,眼里有紧张的期待。
沈逾安收回目光,将买来的伤药纱布拿出来,淡淡笑了笑,“该换药了。”
他们在疗养院里,平静的过了三天。
那是足够宁静的三天时光。
好像在微安的生命力,没有过这样的生活。
微安从出生开始面对就是打打杀杀,听说母亲是难产死的,又听说母亲是被害死的,更听说母亲是跟人跑了。传闻的版本有很多,谁知道真假,谁又会去在乎真假。唯独有一次,微安去问父亲。那年她好像已经六岁了。萨坤当时还不是大头目,只是小头目。萨坤瞧着微安,竟然一下子就哭了。微安没有见过父亲哭泣,他那样凶*恶的男人,就连教育她,不是打就是罚,怎么会哭,她瞧得呆了。但是她走过去,抱住父亲,抱住了那个还身强力壮的男人。
微安当时只是想,不知道就不知道罢,不愿说就不愿说罢,不管是怎么死的,总之她就是不在了。不在她的身边,不在父亲的身边了。直到微安成年后,跟随萨坤走南走北,萨坤才提起母亲。她是活活被火烧死的,却还拼命地将还是婴儿的她用竹篮救出去。
微安年幼时就清楚,她和别的孩子是不一样的。
她的路,注定血腥且不得善终。
沈逾安给沈乔修指甲,领着她在疗养院偌大的花园里散步。
沈逾安与沈乔坐在百年古树下的长条椅上,沈乔乖顺的靠着他,眨巴着眼睛认真的听微安读着童话故事。
沈逾安也不曾见过微安这样的一面。
原来她也会说故事,原来她也有温柔童真的模样。
读完最后一段,微安合上书,瞧见沈乔直直的盯着她看,看着看着又望向了沈逾安,却让微安感到有些不好意思起来。微安立即找了个借口要喝水,就起身急忙忙跑到了远处。
沈逾安微笑着拿掉沈乔头顶上的落叶,柔声问她怎么了?
沈乔歪着头看了他半天,忽然开口,“逾安。”
沈逾安怔了半晌,他知道她一直都会念他的名字。
沈乔看着他,忽的又一笑,天真无邪的模样,“逾安,爸爸和妈妈怎么还不回家。”
“姐。”沈逾安喊了一声,只是将沈乔抱进怀里红了眼睛,“爸妈去了一个很远的地方,他们说有空就会回来看你。”
微安站在不远处,静静地若有所思的看着他们。
沈逾安回到房里的时候,眼睛还有些红,但是情绪已经平静。微安于是发现,这个她一直以为沉稳内敛的男人,其实内心深处有着不可碰触的无助,有着最柔软的温柔。她强压下心头的酸涩,招呼他过来坐下,认认真真的看着他的眼睛,似要将他刻进脑子里,永远也不忘记。
她终于开口说,“逾安,我决定明天离开这里。”
沈逾安乍一听闻,不免有些微怔。
微安又道,“你不要走了,是我走。你也不用担心我,当初准备离开缅*甸时爸就担心有一天会走散,如果真的走散了他会在荆州接应我。我这边过去,不会出什么大事,都这个样子了,也没人会认得我。爸想的周到,还有别人的证件作掩护。”
沈逾安慢慢眯起眼睛。
微安缓缓地说,“你跟我不同,你可以重新开始的。”
沈逾安一时没有出声。
他恍惚想起,那个逆着阳光笑的清浅的女孩淡淡说,谁让我叫安,你也叫安。缘分。
那个当他试图跟进帮里毒品交易时不惜拿枪顶着他呵斥他立刻回去的女孩说,我警告你,不准碰这些东西。
微安最后说,“你不是沈寰,你是沈逾安。”
当他成为沈寰以后,她没有再叫过他的名字。
这是多年来的第一次,连名带姓的叫他,沈逾安。
他曾抛弃的名字,她喊的认真又慎重。
沈逾安这日夜里做了一个唯一有关蔚海蓝的梦。
在发生那些致命的事情后,在踏足于异乡的夜里边,沈逾安那么想梦到她。可没有如愿,没有想到这次成真。他好像迟到了,前一日和他们约好了要去郊游。当他赶到时,那小船却已经开走。他站在岸头,蔚海蓝立在船里。他还看见徐明朗,还有袁圆,他们还是一样的好。
那些想要说却没有来得及,见面后压抑着的情绪,他不可能再回得去的过去。
只是就这么越来越远了。
微安第二天离开时,天还没有亮。
沈逾安却也起了大早,沈乔并没有非常依赖他,只是看见他就很高兴。院长也下来吃饭,亲切的跟沈乔打招呼。院长问起他的妻子,沈逾安就说她去外面买些东西,一会儿就回来的。沈逾安还向院长告别,他们也要走了。
沈乔还在笑,吃的满脸都是。
沈逾安就将她嘴角的米粒擦掉。
如同往日,沈逾安陪着沈乔做游戏讲故事。
沈乔兴致勃勃,沈逾安却停下搭积木的动作,侧着头盯住她。
沈乔木愣愣地回望他。
沈逾安替她抚了抚散落的头发,低声说道,“姐,我回不去了。”
沈乔只是皱了皱眉头,便转过头,径直又玩了起来。
沈乔很安静的搭着积木。
沈逾安很安静的在旁边看了她一会儿,而后他悄悄立起,深深一个注目走了。
沈乔忽然唱起歌来,沈逾安一步一步走的很慢,慢慢勾起嘴角。
这首歌,是沈乔教会他的。
眼睛慢慢湿润起来,然后泪流满面。
“虫儿飞蝉儿叫
会借你肩膀睡觉
爱宠你又爱争吵
勾勾指头不放手
都不离开好不好
……”
他现在要奔赴的,是与她一样的义无反顾!
若活着,定然还会回来。
多年后是否已是两鬓霜华,不得而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