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场闹剧谢幕,魏森急忙给蔚海蓝处理眼睛的伤势。
众人坐在大厅里,气氛压抑到不行。
雷绍衡嘱托魏森好好照顾蔚海蓝便匆匆走了。
众人没有料到雷绍衡会突然离开,也没有人知道他去向哪里。
风景辛原是要带走蔚海蓝,但是沉思了一会儿,只身出了园子。
一行人顷刻间散得干净,唯有袁圆留下来陪伴蔚海蓝。
雷绍衡走后的几天里,蔚海蓝没有再哭,魏森的医术很好,她的眼睛看上去还是和以前一样。
聂彤由罗思予带着来看望蔚海蓝,聂文诚想着平日里蔚海蓝很喜欢聂彤,说不定见到了小家伙,心情就好了。这心情一好,病也会好转起来。于是聂彤就乖乖来了。起先聂彤还不乐意,原因是她和廷雨闹不开心了。两个孩子吵架,所以赌气谁也不理谁。
罗思予见两个孩子前一刻还好的甜如蜜,下一刻却像是仇人,一副老死不相往来的样子,不由得错愕。
等隔了几天,罗思予也去问过聂彤,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
聂彤一直不肯说。
聂彤是个自尊心很强,又高傲的孩子。
她不肯说的事,再怎么问也没有问。
但是晚上睡觉前夕,聂彤躺在床里捏着被角里说了他们吵架的原因。
大抵是意见不合观念不同,所以才会对事物的看法有了分*歧。
聂彤说:人犯了错,知错能改的就好的。
廷雨却说:犯了错就是犯了错,犯错的人一定要受到惩罚。
聂彤就气了,又是说道:改了就是好的。
廷雨也坚持着自己:错了就是错了,一定要受到惩罚。
就因为这么芝麻绿豆的小事,两人就足足一个星期没有理过对方。
罗思予不由得想笑,果然是小孩子的性子。
不过,廷雨的思想还真是固执呢。
聂彤见了蔚海蓝,很高兴地去喊她。蔚海蓝不说话,但是会碰碰她的小手,动作很慢。罗思予感到很高兴,听医生说蔚海蓝已经对任何人都没有反应了。聂彤被罗思予告知蔚海蓝病了,不能说话,她也就当了真。小家伙像是个小天使,唱歌弹琴给蔚海蓝听。
蔚海蓝终是淡淡微笑开。
这日聂彤见过蔚海蓝,忍不住又去见廷雨。
廷雨果然一个人在后院,身边还有画板和素描笔,又是在画画了。只是他用左手在画画,而不是右手。画了几笔,又停下来。
聂彤悄悄走过去,别扭着要不要和他说话。许是她太轻手轻脚,又许是廷雨走了神,所以没有注意到她。
聂彤探头就看见廷雨手里边握了一颗类似于红豆的宝石,聂彤虽然见过很多珠宝,但不知道那是玛瑙。
闻到清新的香气,廷雨一把握手成拳机警回头。
聂彤一怔,一时忘记说话。
聂彤问,“你手里边拿着什么。”
“没什么。”廷雨说着,还不忘记将东西揣回口袋里。
聂彤也不稀罕宝石,只是瘪瘪嘴,“你怎么还会左手画画。”
廷雨不说话。
片刻,聂彤才过去拉廷雨的手,“我们去玩儿吧。”
罗思予还在房间里边陪着蔚海蓝,其实具体发生什么事儿,她也是不知道的,只是瞧她这个模样,也知道病得厉害。聂彤转眼就不见了,她低声问了小梅,小梅就去寻来告诉,原来聂彤和廷雨在后院里边玩闹。罗思予松了口气,想着孩子就是孩子,这气来得快,散得也快。前边还说不理呢,后边就玩到一片儿去了。
罗思予扭头又望向蔚海蓝,见她瘦得厉害,下巴如消骨了一般的尖。
罗思予道,“蓝姐,我不会说话,也不知道说什么。但是我知道你听得见,你熬的过来,一定能熬过来。”
蔚海蓝坐在那儿,苍白的脸庞有着凄楚的绝美。
后院的树丛里,聂彤拉着廷雨的手,一路来到一片阳光地。聂彤也不嫌脏,就直直地躺下来,廷雨也在她身边躺了下来。阳光洒下他们,暖洋洋的,很舒服。聂彤唱着不知名的儿歌,稚气的童声格外好听,唱了一会儿,她忽然说道,“海蓝姐姐生病了,她什么时候会好?”
廷雨的声音低低传来,“不知道,这要去问医生。”
“希望她快点好。”
廷雨冷哼。
“恩?你不喜欢海蓝姐姐吗?”聂彤又问。
孩子虽然还小,但是对于喜恶总能敏锐地察觉,在他们的世界里,辨别一个人很简单,就是乐意亲近和不乐意亲近。聂彤听见他这么一哼,侧过身侧过头来瞧他,见廷雨不回答,可是俊秀的小脸朦着一层金光,有些不真实的错觉,聂彤揉揉眼睛,轻声说道,“因为海蓝姐姐是你的新妈妈,所以你不喜欢是吗?”
廷雨没有说话,聂彤却还在说,“我妈妈也走了,爸爸说她是去天堂了。我问叔叔,天堂在哪里。叔叔就指天上,说很高很远的地方。爸爸和叔叔都是大笨蛋,把我当三岁小孩子噢,其实妈妈是死了,可他们都不愿意这么说,非要说是去了天堂。不过我一想到,妈妈是去那个美丽的地方,我确实也挺高兴的。廷雨,你妈妈也是去天堂了吗?”
廷雨沉默了很久,才闷闷地点了头。
还是小孩子的聂彤尚不明白什么叫感同身受,只是心里面忽然很酸,很难过,她撅着小嘴道,“我的爸爸,他也娶了一个新妈妈。阿姨她很好,很漂亮。现在阿姨有了宝宝,以后我就有了弟弟妹妹。其实本来我不高兴,所以我就来叔叔这里住。”
“他很快就会忘记你!”廷雨忽然恶狠狠地说。
“不会的!才不会!”聂彤嚷嚷道,“海蓝姐姐说,爸爸就算有了阿姨有了宝宝,还是会一直记着我的。因为没有我,他会很寂寞的。”聂彤柔柔说着,即便是聪明的小家伙,可是语言组织能力到底是没有那么好,所以说着说着就凌乱了,“海蓝姐姐人很好的,雷叔叔喜欢你,我也喜欢你的,恩,雷叔叔要是没有你,他也会很寂寞的。”
“我要是没了廷雨,也很寂寞的。”聂彤扭头,眯着眼睛冲他微笑。
廷雨原本还冷着一张脸,见她笑了自己也不禁笑了。
聂彤去拉他的手,“我们以后一起上学好不好?学校可好玩儿了,不过有些同学很坏的,你不要怕,我帮你消灭他们。廷雨,我会保护你的,我保护你。”
廷雨一怔,终是扭头,只见聂彤就挨着他躺着,阳光照得她的脸蛋红彤彤的,煞是可爱。她笑的弯了眼睛,那一句“我会保护你”直直渗透到心里边去,没由来的,廷雨反握住她的手,轻轻地握了一下。
“彤彤。”廷雨喊。
聂彤睁着眼睛,好奇宝宝的样子。
廷雨慢慢道,“我不能和你一起上学。”
“为什么?”聂彤不开心了,瘪着嘴问,“你是不是不喜欢我?”
“不是。”廷雨的声音很沉很沉,“因为我比你大,因为我在另外一个学校念书,我要离开这里的。”
聂彤下意识地攥着他的手不放,“你去哪里,我可以转学。”
“太远了,彤彤去不了,而且那里不收女孩子。”
“为什么不收?那我变成男孩子好了。”
廷雨忍不住笑了起来,聂彤嘟哝道,“我想快点长大,长大了就可以一起上大学。廷雨,我们一起长大好不好?”
廷雨眼神骤然黯淡,聂彤却没有发现他的异样,她朝他伸出小指。瞧着她那期待的双眸,廷雨不由自主地将自己的小指勾住她的。
聂彤开心说道,“呐,说好了的,我们要一起长大。”
两人玩了一会儿,小梅找到他们,瞧这时间,差不多是要回去了。
聂彤站起身来,拍了拍身上的草屑灰尘。
临走前聂彤突然想到什么,她又是回头跑到廷雨面前。
廷雨虽然瞧着年纪大些,但是很瘦也不高,相反聂彤营养良好,个子就拔高,两人的身高也只差了一点点。
廷雨问,“怎么了?”
聂彤这么墨迹了半天,还是鼓起勇气道,“昨天我给爸爸打电话了,我问爸爸,是不是犯错一定要受惩罚。爸爸说要是犯错了,真心悔改了,可以原谅的。廷雨,你要是犯了错悔改了,我一定原谅你。”
廷雨望着灿烂微笑的聂彤,瞧着她渐渐走远。
犯了错,难道还能回头?
那是两天后,雷绍衡终于回来。
雷绍衡先前突然一走了之,现在又突然回来了。
他去看蔚海蓝。
她还是他离开时的样子。
可雷绍衡却仿佛镇定下来了。
不再疯狂,恢复成往昔的那个顶天立地无所不能的男人。
廷雨知道雷绍衡回来,立刻就去见他。
两人在路上撞见。
廷雨走过去,雷绍衡揉了揉他乌黑里泛着一丝黄的头发,“到了明天,一切都结束了。”
“我去画画。”廷雨垂头说道,转身又走了。
雷绍衡来到蔷薇苑,直直地奔了上去。
蔚海蓝正在落地窗前晒着太阳。
雷绍衡微笑地望向她,低声问道,“有没有听话?”
蔚海蓝不言不语,他也没有丝毫恼怒。
雷绍衡抱她下了楼,她就在他怀里,温顺的很乖巧,微弱地呼吸着。那双眼睛没有再闭上,只是微微睁着,好似覆了一层薄薄的膜,却漂亮的惊心。他将她放在轮椅里,又吩咐小梅带她去走走。而他则是一个人留在了蔷薇苑,也不知是在做什么。
过了一会儿,雷绍衡下楼来陪蔚海蓝散步。
散完步到了用餐的时间,小梅来喂的饭,雷绍衡离开的那两日里,蔚海蓝奇迹一般没有再吐了,虽然食量很小。雷绍衡坐在一边,静静看着她吃东西,他脸上的笑容温柔如深海海底的海水见不到底。
转眼又是入夜,屋子开了暖气,所以感受不到寒意。
雷绍衡抱着蔚海蓝上楼,踏着台阶一步又一步。但是他没有立刻回到卧房,而是去了另一间空置的房间。
“蓝,我要放你下来,你站好。”他低声说着,就将蔚海蓝放下。
双脚落了地,蔚海蓝也没有倒下,站得很直也很稳。
雷绍衡忽然伸手,将她的眼睛蒙住,蔚海蓝的眼前黑了。他却轻轻打开门,扶着她的腰走了进去。随后是喀嚓的关门声,四周很安静很安静,他的呼吸从身旁传了过来。蒙着她眼睛的大手缓缓拿开,蔚海蓝的视线里有了星星点点的光芒。
房间里并没有开灯,就连窗帘也是拉着的。
应该是一片漆黑。
可是满屋子的绿光点点,在这片黑暗里美丽的惊心动魄。
一屋子的萤火虫。
竟然是一屋子的萤火虫。
实在是太多了,所以不知道有多少只。
蔚海蓝默然立在原地,原本没有情绪的她,眼中恍惚起来。雷绍衡站在她的身后,他的声音就飘了过来,很远又很近,有种说不出的伤感,“你看,这里有一千只萤火虫。”
瞳孔在瞬间放大再放大,蔚海蓝不禁浑身一颤,好似想到什么。
又是恍惚着,雷绍衡已然走到她面前,他去握她的手,她的手没有温度,冷冰冰的,他哈了口气,试图想让她温暖,但是不行。他只好双手环过她的身体,将她抱入怀里,好像这个拥抱是今生最后一次,他沙哑的男声,在她耳边响起,沉声说道,“那天你问我,如果有来生,我最想做什么。你说如果真的有来生,你再也不要遇见我。我明白的,这一生,我已经欠你太多,还不清,还不清了。其实……”
他顿了顿,好像说不下去了。
雷绍衡的俊颜显露出从未有过的惆怅悲哀,扬起的嘴角都是苦涩。
“你为了我跟沈逾安赌棋,你对着我开了那一枪,我是真的希望你对准这里——”雷绍衡捉起她的手放在自己胸口,他的胸口是温热的,她的手却那么凉,“一死百了也是不错的,能死在你手里我也没有什么遗憾,真的,我觉得很幸福。可是又一想,我这样的人,天堂肯定是去不了的,如果真的有地狱,我恐怕也等不到你。”
“还好,我们都活了下来。”
“你对我说,要对自己好点,一辈子不长,很短的。你看看你,教育别人就挺有一套的,说的都挺好的,也挺对的,怎么自己总是不上心。这话儿我现在还给你,你别对自己那么坏,你就不能好好的,你听话点行么?”
“小蓝,你要赶快好。”
“我没有说谎,那次真没有。”
“我不该遇见你,你也不该遇见我。”
“小蓝,对不起……”
这是他从未说过的话语,也不过就是三个字。
不是那告白的话语,只是对不起。
他不请求原谅。
只是说着对不起。
啪哒。
泪水从空中悄悄坠落而下。
雷绍衡抬起头,就见蔚海蓝又哭了。她哭得太过伤心,连眉头都蹙了起来,发出了呜咽声,好像要逃开什么,偏偏不能。他亲吻她的手背,他高大的身躯徐徐落下,忽然跪在她的面前,双膝下跪那么虔诚的姿势,从未有过,“对不起,小蓝,以后你都不会难过了,不会再哭了,你会好起来,像以前一样。”
蔚海蓝靠在他的胸膛,泪水全都湿了肌肤,她哭出声来,不再是压抑的哭泣,像一个孩子放声大哭,声嘶力竭地大哭一场。
这日清早,雷绍衡就联系了魏森。
为了治好蔚海蓝,所以决定先拿掉肚子里的孩子。孩子还小,只有一个月,正常情况是不用做什么手术,药*流就可以。但是基于蔚海蓝现在的情况,药*流是不可能了,只怕身体会因为疼痛而不堪负荷。所以只好决定实施手术,手术则是全权由魏森全面治疗蔚海蓝。等孩子拿掉后会进行催眠,催眠是需要时间的,数个月时间的修复,包括心理以及生理上的全方面健康。
魏森一个电话联系,让自己的医疗亲信团队从美国赶来。
从手术到催眠,这是一个漫长的过程。
安排妥当后,手术时间已经定下。
雷绍衡亲自送蔚海蓝去医院,他替她将衣服穿好,套了厚实的外套,那种柔软的棉,不会让身体不舒服。知道她一向怕冷,又替她围了围巾和手套。瞧着她越来越娇小,他眉宇一凛,伸手抱着她坐入车子里。
从瑜园到医院的路并没有很远,一会儿时间就会到。
雷绍衡道,“阿易,开慢一点。”
“是,雷先生。”
“阿易,再慢一点。”
“是,雷先生。”
“阿易。”
“是。”
“再慢一点吧。”
“是。”
这一路的车速是前有未有的慢,明明只需要二十分钟的路,却硬是开了半个多小时。
等到了医院,他带着她朝那幢大楼而去。
魏森等人早就准备完全,就等蔚海蓝到来。
算着时间,迟迟却是见不到人的影子,也是诧异起来。
终于瞧见雷绍衡抱着蔚海蓝来临,魏森迎了上去。
“雷先生,手术已经安排好了。”
魏森命护士推来了病床,蔚海蓝需要换手术服。雷绍衡将她平放下,蔚海蓝就这么躺着。她不惊也不慌,一双眼睛漆黑黑的,望着雷绍衡。可这么瞧着,心里又是一软。雷绍衡抚着她的脸庞,温温说道,“不要怕,只是睡一会儿。”
蔚海蓝果然就闭上了眼睛。
换过手术服的蔚海蓝,从雷绍衡的面前徐徐被推进了手术室。雷绍衡站在那里,没有上前,没有去阻拦,很安静,很安静地看着她从眼前掠过,进入那房间里边,然后两扇大门就被关上了。声音很轻,却震响在雷绍衡的心里,砰的一下,久久无法平复。
手术台上,意识朦胧不清,蔚海蓝感觉灯光很刺眼。
魏森道,“蔚小姐,作为一名对病人负责的医生,我最后还要询问你,是否要做这次手术?”
蔚海蓝的眼角流下一串泪水。
眼前好似全都是那些一闪一闪发亮的萤火虫。
……
手术进行的很顺利,雷绍衡从魏森的口中得知。
蔚海蓝在医院里躺了两周,一般按照正常的休息,两周就没事了。手术过后,蔚海蓝好像更瘦了,魏森的治疗很有效果,她开始进食,冠心病也控制住,没有发作,至少没有再吐血。她在往好的方向发展,雷绍衡知道她会越来越好,过不了多久,真的就会像从前一样。
除了不再记得他。
所有都会很好。
魏森看着蔚海蓝恢复不错,就请示可以出院静养并且进行催眠治疗。
雷绍衡默然点了头。
出院那天,雷绍衡联系了风景辛。
风景辛接到电话,就赶去医院接回蔚海蓝。
自从瞧见雷绍衡发疯后,风景辛忍耐着没有再去见她。他那样的男人,无助无措地抱着她,说她就是他的命时,他感受到强烈的冲击。所以当他在电话里让他去接蔚海蓝时,他知道他下了决心做了选择,一个他本来不会去做的选择。
风景辛不知道那是怎么的决心,在见到雷绍衡后才发现他很平静。
平静到仿佛什么事也没有发生一样。
风景辛就看着雷绍衡替蔚海蓝穿好衣服,一举一动都格外然后抱她坐上轮椅,他亲自将她交到他手上,将那把轮椅推到他面前,可是手还没有松开,他望着他淡淡地说道,“以后她就交给你了。”
风景辛默然接过轮椅的扶手,将蔚海蓝从他的手中接到这边。
雷绍衡的手一松,她就去了他那儿。
“接下去的治疗方面,我希望由魏森负责。”
“行。”
“有什么情况,请告诉我。”
“可以。”
“那也没事了。”
“恩。”
两人这么说了几句,风景辛就要带蔚海蓝走。
就要出病房,雷绍衡却喊住他,“等等。”
回头一瞧,只见雷绍衡手里拿着一副手套。他奔过来,到了蔚海蓝面前,给她好好戴上,“我给忘记了,你怕冻。”
雷绍衡都没有抬头望她,说着迟了动作,也不知是对谁说的,只是说道,“走吧。”
风景辛就这么带走了蔚海蓝。
没有人注意到,蔚海蓝垂眸的眼中深邃暗涌。
雷绍衡立在回廊里很久,久到再也不能看见那道身影,他依旧没有动。
还是王珊唤了一声,他才有所动作。
雷绍衡回到瑜园,聂彤正和廷雨在大厅里看卡通书。
瞧见雷绍衡,聂彤跳下沙发奔了过去。小家伙探头望向后边,没有瞧见另一个人,立马问道,“雷叔叔,海蓝姐姐呢?”
雷绍衡自她面前半蹲,微笑说道,“她要去别的地方治病。”
“噢,那我可不可以去看她?”
“暂时不可以。”
“那什么时候可以?”
“不知道呢。”
“那雷叔叔也不能去看她吗?”
“恩。”
“那海蓝姐姐什么时候再回来?”
“不回来了。”
“为什么不回来?”
雷绍衡没有说话,只是摸了摸她的脑袋。
“以后都不见面吗?”
“恩。”
聂彤瞧着雷绍衡微笑的俊颜,莫名就感到很难过很酸,他倒是没有眼泪,反是自己双眼汪洋了。
廷雨坐在那儿,双眼很是黯然。
“雷叔叔没有海蓝姐姐,不会寂寞吗?”聂彤又问。
“叔叔已经长大了。”
“可是……”聂彤已经哽咽了,“可是海蓝姐姐说过,如果没有了雷叔叔,她会寂寞的。”
雷绍衡一怔,笑着笑着终是忍不住,眼里婆娑起来。
多年前说了谎,掩饰一开始的真,从此以后只能假装。
不寂寞的。不会寂寞。
近日春城又有新的新闻。
新闻关于城北的杨家。
据悉是杨慕清涉*嫌替贩毒的黑*帮洗黑*钱,人证物证都在,证据确凿逃也逃不了,于是杨慕清就坐牢入了狱。
杨慕清这一判,就被判了十年。
当然这只是台面上的。
还有许多是寻常百姓不知道的事儿。
其实依他所涉及的金钱数目,依照正常程序,判个二十年是不成问题的。这段日子里正在严扫,如果再厉害些,判个终身监*禁,也不是没有可能。但是杨家好歹也是富贵人家霸主一方的,所以上边一疏通,依着规矩办事,这刑*期也就折了对半。
幕后实际情况是杨丰为了保杨慕清,不单单把杨慕清所沾染的那笔钱如数上缴,还罚了一大笔款子。原先若只是缴黑*钱,那还不至于让杨家动摇倒台,最多就是中空了。但是再加上那笔罚款,两笔一起就足以让杨家彻底崩盘。杨丰在不得已的情形下,空手让出了董事之位,将所有的股权全都卖给了下家。
下家知道杨家气数已尽,自然是将价往最低的压,杨丰眼瞧着蚀本却还是卖了。
鸿丰建筑不再是杨家的天下,杨丰还依旧卖着手中的不动产。
人心就是豺*狼,在你风光的时候,总有无数人围绕着你。
但是当你有一天倒了,那些人也就拍拍屁股两袖清风,哪会管你死活,不落井下石已是不幸中的万幸。
杨丰是在饱受挫折坐尽冷板凳后,才筹集了那笔天价巨款。
杨丰用这笔钱换了杨慕清今后的生存机会。
不至于在监狱里度过一生,更不至于出狱时年过半百。
杨慕清被判刑后,就被送去了春城郊外的监狱服刑。
杨丰也从杨家城北的大宅子搬了出来,不再有佣人不再有司机,就连车也没有了。杨丰住进了乡下陈旧的两层小楼里。那还是杨丰未曾发迹时,杨家上一辈的主屋。老房子简陋,下雨天漏水,几十年不曾整修,有着霉菌味,一闻就很冲鼻。但是有地方住已经很不错了,杨丰这会儿还是负债的。
媒体是好事的,杨慕清判刑后的那一周,有关杨丰的落魄报道横飞。
采访不到杨慕清,那就只好抓点别的补充补充,也为了弥补老百姓的好奇心。
这一日雷绍衡刚刚睡醒。
雷绍衡慢慢悠悠地从床上半躺起身,他下了地来到落地窗前,就将窗户打开。一阵寒风刺骨吹来,夹杂着霜气,冻得人立刻红了脸。他却这么站着,也不躲开。仅穿了单薄的睡衣,立在寒风料峭的风里头。直到一整张脸都被冻透了,依旧是没有挪动半步。
今年的冬天,春城冷的怪异。
从来也没有过这么寒冷的冬天。
这种冷,仿佛要把骨子里的暖意全都逼退,寒气就从四面八方渗进来。
雷绍衡有好几天没有睡了,眼睛通红通红,全是血丝。
不是不想睡,只是一闭上眼睛,怎么也睡不着。脑子里挺空的,好像什么事情都解决了,什么事情都结束了,全都有所了解。这样的一天,他曾经凭空想过千百次,瞧瞧那些人,这不都已经一个个败了,这就是他们的代价,这就是他们该付出的代价。
可是,怎么会那么空。
空落落的。
好像什么没了,却分明什么都在,这天还是天,地还是地,园子还是园子,人还是那个人。
雷绍衡觉得忽然没了目标。
盛世已倒,蓝天已败,繁华一场,三十年人生,到了今时今日,就是一个玩笑而已。
而那个人呢,那个人早就不在了身边。
但是,她又好像哪里都在的。
好像谁在喊他一样。
小衡。
雷绍衡迟疑着有了动作,猛地回过头去,眼前刹那之间全是她的影子,散得到处都是,她晃来晃去,还是纤瘦的,冷冷清清的,像是一支清莲出水。可他瞧不清她的样子,她的容颜,好似在记忆里模糊起来,揉成一团。他试图睁大眼睛,却是枉然。他伸出手想要去碰触,轻触到一团空气,一片空无,手就僵在半空里边,仍是不肯垂下。
他轻笑一声,明白她终是不会在这里的。
他还在做梦吧。
雷绍衡换了衣服去了餐厅。
但被佣人告知廷少爷不见了。
雷绍衡忽然一惊,又是询问他之前做了什么。
佣人就说廷少爷方才在这里看报纸。
雷绍衡拿过报纸一瞧,大版面赫然地映着杨丰的画面。
雷绍衡来不及停留,立刻取了车开出园子。
在寒风里边车子不停穿梭开着,他一连过了几个红绿灯,没命一样地将车子玩成了飙车。出了城区,就往那乡郊一路的开。从大道拐进大路,又从大路进了小路。车里的导航仪显示方位,他还抓着几个路人询问,才由那条小路进了去。小路很窄,一辆车开在里边,只留了一点空隙,够自行车来往。
等到最里边时,车子已经过不去了。
雷绍衡将车往一边停下,自己就急忙忙奔了过去。
顺着那牌子,一幢幢寻找过去。
这里的屋子都很旧,年轻人早就搬去城区了,多半住在这里的都是老人。
若是来养老的,倒还是个不错的地方。
雷绍衡依稀寻找过去,终于瞧见了那两层小楼,墙都残缺了,仿佛风雨一来就要倒塌。雷绍衡走近一瞧,门竟然没有锁,就这么半掩着,他轻轻一推,门就打开了。他好像心里一怵,眉眼却无惧意,为了接下去的那一幕做了全部准备。
但是在门打开的刹那,他看见的是杨丰醉倒在地上。
杨丰喝了许多酒,满身的酒起。他虽然已近迟暮之年,但原也是焕发的男人,可是家变后他也不免打击,终日里沉浸于酒水之中,想要忘却一切。这滚落在地上,零零散散的酒瓶就是最好的证明,他的脸上满是青白的胡渣,委靡的样子,像是临死只人苟延残喘着。
杨丰喝了一个上午,睡了一会儿醒来,他倒地上不起,可脑子里清楚了些。
听到开门声,杨丰恍惚地抬头望去。
他看见门口伫立了一道高大威武的影子,好像要将阳光全都给遮掩了。
杨丰定睛地瞧了一瞧,终于认出他是谁来,他哆嗦着唇,有些不敢相信,又是憎恨,又是厌恶,还夹杂了一些不明所以的惶惶不宁,他指着雷绍衡,哑着声断断续续道,“你,你真是能耐,现在是满意了,也报完仇了,你这小子真是狠!”
“比不上你。”雷绍衡冷冷道。
杨丰忽然从地上爬了起来,眼睛往四周一瞄,墙角落里有生锈的榔头,他踉跄着奔过去,抓起那榔头就往他冲了过去,有着同归于尽的壮烈姿势,“你这是要来报仇的是吧!那我也不想活了!我现在也就杀了你!”
面对着冲过来的杨丰,雷绍衡一把夺过他手里的榔头,另一手将他一推。
杨丰哪里抵得过他的力气,就被他推倒在地。
杨丰笑了起来,“哈哈,哈哈哈哈。”
“莫树永!你这个窝*囊*废,你这个窝*囊*废怎么就生出了这么个儿子!”杨丰一边笑,一边喊了出来。他喊完就恨恨望向雷绍衡,眼里是算计是深意,“雷绍衡!你不想杀我吗?你不想替你那死去的妈报仇吗?现在就有一个机会!你动手啊!你来啊!”
雷绍衡握着榔头,一言不发。可是他渐渐抿紧的唇,可突起的手筋都在压抑他快要爆发的情绪。
杨丰却还在说着刺激他的话语,“没错,你妈就是被我给上了!谁让她求我!这是她自找的!她来求我,就该知道会被我上!她不只被我上,还被好几个男人轮着一起上!这是她自己找来的!我给了她一大笔钱,她却不要,说只要那个窝*囊*废平安!真是太可笑了!而那个窝*囊*废,在知道这件事情后,竟然接受不了她!说她给莫家丢了脸!哈哈!”杨丰又是大笑,那笑里竟有一丝不可淡去的悔恨,“莫树永嫌她丢脸,就在监狱里边自杀了!她就觉得丢脸,她也去死了!可她就算是死了,莫树永也不会认她!谁让她不清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