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活开始变得很平静,平静到没有一丝起伏。王珊很久都没有打来电话了,那人自然也没有再来找她,可是却依旧会出现在她的视野中,电视新闻报纸杂志,甚至是同事茶余饭后谈论的话题里,如此阴魂不散。
日子一天一天过去,蔚海蓝往返于家和公司之间,过着两点一线的平静生活。虽然有些枯燥乏味,可是很安稳。
偶尔的时候,她会随同事去外面采集设计素材。
走在热闹的大街上,风凉凉地吹来,这才意识到秋天真的是来了。
凑巧是周五傍晚,学校放学比较早些,三三两两的学生约了一起逛街。女孩子们互相拉着小手,东瞧瞧西看看,纵然什么东西也不买,也是一种乐趣。那一张张青春张扬的脸庞,让她想到了一个人。
袁圆自从进入律师事务所后,也渐渐开始忙碌,她们鲜少见面。
记得有首歌唱:他们都老了吧?他们在哪里呀?我们就这样,各自奔天涯!
当时听歌的时候虽是伤感,却还怀揣着美好愿望。如今真是奔了天涯,才感到人海茫茫。只是在蔚海蓝的心里面,对于朋友的认知是不必天天黏在一起,无须三天两头互相电话问候,但是始终知道,一直知道,无论自己身在何处,这个世界上就是有这么一个人,默默地惦记着你。因为存在了这样一个人,这份念想就变得格外动人。
算来确实是好久不见,蔚海蓝难得主动约了袁圆。
护城河的河岸悠闲怡然,湖水碧绿荡漾,有几只野禽飞来飞去,不时停泊于湖中游水。两岸是匆匆树木,空气清新,沿着河岸随意走走,这是一种享受。落日辉煌,闲情逸致的人也有,却是不多。大桥上是来往的车奔走的人,大抵都是赶着回家。
这样的夕阳虽是好,可天天都得以瞧见,就显得不珍贵了。
袁圆依旧还是老样子,大大咧咧,穿着随意,白衬衣配牛仔裤,外边披了件休闲外套,只求一个舒服自在。惟独手中提着的那只黑色公文包,还有些符合印象中律师应有的形象,沉稳内敛庄重肃穆。
“哎呀!累死我了!”袁圆小跑着奔了过来,已是上气不接下气,“等很久了吗?”
“没有啊,我也是刚刚到呢。”蔚海蓝拉着她坐下,袁圆又道,“海蓝,我跟你说,我马上就得走,不能多呆。我爸刚才打我电话,说是家里来客人了,我大姨、姨父还有他们宝贝儿子。”
“那你还特意跑来这里,多费事。坐着休息一会儿,就赶紧回去吧。”
袁圆点了点头,蔚海蓝随口问道,“最近还好么?”
“好呀,就是太忙了。”
“律师不是好当的,我向你表示精神慰问。”
“去你的!对了,你怎么样?”
“前些日子挺忙的,最近空下来了。”
“噢。”袁圆张着小嘴,脑子里兜转些什么,突然就扭头问道,“其实我有件事挺好奇,所以就想来亲自问问你,你也知道的,电话里总是说不清楚,不如见面自在。”
蔚海蓝笑了,“恩,你问吧,我就等你这话呢。”
袁圆“嘿嘿”地笑着,搂住她的胳膊,“海蓝,我想问问你,你到底有没有和雷律师谈恋爱啊?”
“谈了又怎样?没谈又怎样?”她回了个模棱两可,并不直接回答。
袁圆是了解蔚海蓝的,如果没有的事,那她是绝对会否认的,所以看来是确有此事,她又问,“那你是不是拒绝了沈逾安?”
“恩。”
“怪不得呢。”袁圆彻底明白,感慨说道,“前些日子,沈逾安那小子天天找徐明朗,拉着他出去喝酒。而且每天都是喝到烂醉才肯回去,徐明朗也没办法,总不能看着他自生自灭,就只好陪着他了。有一天晚上沈逾安喝多了,说要去找你。徐明朗拉他,他不肯,竟然就动手开打,打完往马路横冲直撞地拦车。一辆车开得快了些,幸亏司机及时煞车,不然差点就把他给撞了,后来还是徐明朗硬把他送回家的。你说说他平时那么斯文俊秀的一个男人,怎么也会发酒疯呢?”
蔚海蓝没有再应上半句,可她不是没有吃惊。
记忆里的沈逾安,他是沈家听话孝顺的儿子,老师眼中品学兼优的三好学生,同学眼中和善易相处的朋友。没有和谁争执吵闹发生过口角,更不会和谁打架斗殴,永远的好脾气。倒也不是没有见过他喝酒,只是他这人特别有控制力,绝对不会让自己喝醉。
这样的沈逾安,现在却喝酒打架发酒疯,简直是匪夷所思。
“海蓝,你还在笑?打个电话给沈逾安吧,让他别发疯了!”袁圆劝道。
“我不打。”
“为什么呀?”
“不关我的事,我为什么要打?”蔚海蓝说的很果断,不带半点人情味,“没有这个必要。”
袁圆叹息一声,不是不知道她的性子,只有一句,“你真绝情,沈逾安爱上你真悲哀。”
那日过后的几天,迎来了小雨。
苑里最后一拨蔷薇花谢的差不多了,花瓣落了一重一重,被雨水打湿后地上印染了一片桃红。蔚舒画是个喜爱浪漫的姑娘,兴冲冲地打着伞来找她,非要和她雨中漫步。小雨淅淅沥沥的,这朦胧雨景,倒也有几分别样味道。
“真美啊。”蔚舒画不禁赞叹。
蔚海蓝瞧着满地的花瓣,随口说道,“你现在踩着的都是花的尸.体。”
“二姐,你说的好可怕!我不要散步了啦!”蔚舒画立刻缴械投降,可不敢再继续呆了。
“不要怕,明年还会长出更漂亮的花来。”蔚海蓝拉住了她,微微笑道。
蔚舒画转念一想,嚷嚷念出一句诗,“落红不是无情物,化作春泥更护花。”
那夜躺了下去,迷糊中就睡着了,直到被一通电话惊醒。蔚海蓝摸索着手机,也不瞧是谁,就按了挂断。她又要睡去,那人不依不饶继续打来,她清醒了些,瞥向屏幕显示的姓名,怔了片刻还是接通了,他在那头说,“蓝,你不是这样的人,我不信。”
“沈逾安,你错了,我一直是这样的,只是你没发现。不要再打来电话了,你这样让我觉得挺烦。”
蔚海蓝说完就挂,而他果然没有再打来。
听着窗外轻微的雨声,她暗想来年的蔷薇花会开得多艳呢。
十一月中,公司内部公布了一件重要的大事。
亚伦将设计部全员集合到会议室,冲着众人说道,“总公司那边要求选出优秀的新生设计人才,前往纽约进行为期半年的学习培训。我们这边,我推荐蔚海蓝,她很出色也很有潜力,我觉得应该给她一个机会,大家有没有意见?”
结果却是出乎意料,众人一致赞成,没有半句反驳声。
路嫣显然是震惊不已,但是又不好多说什么,桌下的小手绞在一起,克制着自己的愤怒和委屈。
会议宣告结束,蔚海蓝随亚伦前往办公室。众人瞧见她红了双眼,急忙一番安抚,无一例外却是同一个意思,“路嫣,你太娇.弱了,一个人去了国外,肯定不会照顾自己。蔚海蓝不一样,她比你坚韧,不会有事。”
“我想我去国外的确会不大适应,没关系,以后还有机会的。况且,在这里也能学到很多东西。”路嫣果然扬起笑脸,大方说道,娇羞的脸庞,双眸敛着泪光。
总监的办公室里,亚伦对于她的犹豫感到诧异,而后又是语重心长地说道,“蔚海蓝,这是难能可贵的机会,你要好好把握,千万不要放弃。这样吧,我给你三天时间,你想清楚了,再回复我。”
“恩,我知道了,谢谢总监。”
蔚海蓝是在最后一天的时候联系了王珊,被告知他正在忙。她也不打扰,挂了电话独自来到事务所,静静地站在外边等候。不断有人出出进进,直到天色微暗,事务所内终于亮起了灯。
而后职员们走得差不多了,那人才在最后时刻徐徐而出。
“蔚小姐?”何易眼尖地瞥见她,狐疑喊道。
因这一声呼喊,雷绍衡停下了脚步,他侧头望去,她提着手包站在路灯下,周身蕴开一圈昏黄光芒,淡然美好的脸庞,虽是木讷,倒也笨笨的让人安心。竟然是整个人一松,像是连日来的疲劳全都一扫而空,他朝她招了招手。
蔚海蓝这才迈开脚步,笔直地朝他走去。她走的不快,但是也不慢,离开了那片昏黄光芒的烘.托,脸上的神情黯淡了许多,眼眸深处凝着一股傲慢。这种倨傲,他也曾经瞧见过,即便还是个孩子,却也已经居高临下,少了同龄孩子应有的天真活泼纯善,那样不可一世到令人发指。
“海蓝?”袁圆亦是从事务所里走了出来,惊喜呼喊。
蔚海蓝扭头望向袁圆,刚要打招呼,那人却先行迎向了她。
身体微微一僵,他的大手已经搂过她的肩头,那样亲密的姿势,他却是习以为常,仿佛本就该如此。她也不再躲闪,任他这般,惟有轻蹙的眉头,还不肯示弱地抗拒着他,永远不会屈服似得顽固依旧。他身上的香水味,似乎是换了一款,依旧不是她所喜好的香气。
瞧见此景,袁圆自然也是识趣,匆匆一句闪人,“海蓝,我还赶着回家,下次再聊啊,拜拜。雷律师,拜拜。”
雷绍衡朝袁圆客气微笑,却是冲着身旁的人问道,“怎么突然来了,也不跟我说一声,站很久了吧?”
“没有很久。”蔚海蓝轻声说道,其实双脚站得有些发麻。
“正巧我今儿个约了人,你也一起去凑凑热闹。”
“雷先生,我有事找你谈。”她淡漠的女声传入耳畔,忽然就觉得有些刺。
“原来是有事儿找我,我还以为你这么站着等我半天就是为了见我一面呢。下次有事儿,直接打个电话给我,电话里说不是也一样么,省得你吹冷风,着凉了怎么办?再说了,只要你开口,我什么都依你,这次又要怎么折腾,你说了便是,是不是把满汉全席剩下的菜给你全上一上?”雷绍衡温柔微笑地询问,手臂收拢将她圈入自己怀里。
他故意提高了几分音量,袁圆回头朝她暧.昧一笑。
蔚海蓝不再说话了,直到望着袁圆走远,她才说道,“既然雷先生约了人,那我就不打扰了。”
“这怎么算打扰呢?谁说你打扰?”那双墨黑的眼眸深沉,明明是调侃的口吻,却不容人有丝毫抗拒反驳的意思,雷绍衡又道,“走!我倒是要瞧瞧,谁敢说打扰!至于你说的有事儿,一会儿再说!”
何易已经将车门打开,蔚海蓝怔在车前没有弯腰,他低头喝一声,“上车!”
这算不算骑虎难下?
蔚海蓝一向是随遇而安,于是去就去吧。
等到了地方,她下车一瞧,才知道来了是万京。
这座富丽堂皇的娱乐城,蔚海蓝可不是没有来过。
三年前去过两次,三年后也去过一次,总共虽然不过只有三次,却也不会觉得陌生。毕竟有些事情,实在是太让人记忆深刻了。瞧着这座皇宫一般的建筑,忽然就觉得醉生梦死这四个字,用来形容万京那是再贴切不过的词语。
来到了一处大包间,里边坐了几男几女。
男人自然是衣着光鲜,全都是衣冠楚楚的主儿。那些个女人,或纯或媚,各有千秋。她们依偎在男人身边调笑喝酒,不时亲昵地呓语,又或者是陪着打球定输赢,当众玩起了亲嘴儿脱衣的情.人游戏。
从进入万京开始,雷绍衡便没有再理她,而她也就默默地跟随在后。
一到包间,瞧见这副腐.败情形,倒也没有太过惊讶。
那拨人开始闹腾了。
“雷先生总算是到了,我想着这会儿还没到,该不会是放我们鸽子了吧。”
“怎么可能!雷先生一言九鼎的人!”
“来来来,先喝上一杯!”
“秦爷,雷先生来了,你也别窝在那儿喝闷酒了!”
那一边复古的布艺沙发上,坐着秦臻。
仅是一件赤黑的衬衫,衬衫领口微敞,露出小麦色皮肤,挺阔的肩膀,手中端着一杯酒。从酒色上瞧,便知道是烈的。他的身边坐着一个纤细娇美的女人,短及大腿的衣裙,懒洋洋地赖在男人怀里享受着恩.宠。
秦臻拿起酒杯朝他比了比示意,雷绍衡的手中立刻也端了一杯回敬。
“哟?我说这儿可是来寻.欢.作.乐的,怎么还带着秘书呢?”有人注意到了他身后不声不响而站的女人,诧异开口。
蔚海蓝穿得尚算严谨,凑巧套了件帅气的女款西服外套,本站在门口的角落,他没有表态,她也并不打算上前。这群人里,除了那位秦爷之外,她谁也不认识。只是突然这么一声,瞬间就让她成为了众人观望的目标,活像是游客来动物园观赏一般,她更是面无表情了。
“还挺专业啊,纹丝不动!”更有人叫嚣道。
雷绍衡连余光都没有扫向身后的她,冲着众人道,“最近手上事儿多,带个人比较方便,你们不用理会,她自个儿会吃喝。”他径自脱了西服外套,立刻有人上前去接,他松开袖口领子,笑着问道,“谁来跟我打第一局?”
“我来!都等了半天了!”其中一人磨刀霍霍,开了头阵。
一人取了一支球杆,双双开局。
蔚海蓝对男人的运动没有什么兴趣,只对篮球还有所了解。不过那也是无意识下的了解,谁让那时候天天有人在她耳边说呢。
身旁的大门被人推开了,又进来一个漂亮女人,穿得极少,露胳膊露腿。女人摇曳地走向雷绍衡,小手环过他的腰,侧头娇笑。他并不推开她,也没有回拥,只是轻拍安抚,继续上杆打球。
过了片刻,服务生走向她,送来一盘食物。蔚海蓝也不客气,道谢接过。站得有些酸了,她就找了最偏的沙发椅坐下。而后房间里呈现出两种场景,那边是一群人热火朝天的玩闹,这边是她自得其乐吃喝。
那个缠着雷绍衡的女人,忽然朝她款款走来,笑容颇为奉承。
“你是雷先生的秘书吧?”
蔚海蓝回了个笑,其实是不知道怎么回答。
女人便逗留在她身边慢声细语,话题全都围着那人,问他的喜好,爱喝什么,爱吃什么,不爱什么,腻味什么,问的她有些晕,全都是未知遂只能笑而不语。女人却以为她是不方便说,央求追问,“你就告诉我吧,好不好嘛!”
“小姐,其实我觉得,你大可不必迎合雷先生的喜好。不仅是雷先生,是所有的男人。”蔚海蓝终于开口,女人脸色微变,她又是不疾不徐说道,“你看男人都是喜新厌旧的,你得想着法变样子,首先就是穿衣打扮了。千万记住一点,不是名牌就是好,每一套衣服都一定要有自己的特色。比方说吧,你今天穿的这条裙子……”
女人起先还有些生气,可听着听着却觉得有些道理。爱美之心人皆有之,再加上她说的头头是道,任谁也抵挡不了。最后的结果竟然演变为女人缠着她使劲地讨教穿衣方面的要领,而她也耐心地逐一相授。
“雷先生真是好球技!”赞叹声伴随着鼓掌声一并响起。
雷绍衡还摆着帅气潇洒的姿势,瞧着那颗球落入洞中,侧目瞥向某个角落,只见两个女人坐在一起相谈甚欢,眼中有几许诧异迅速闪过,随后聚集起一丝不悦,他开口喊了一声。
女人立刻如蝴蝶一般飞奔到他身边,嗔怪说道,“我来了呀!”
秦臻起身开局和他对打,两个男人同样英气非凡,一个冷峻默然,另一个却是微笑从容。闲来无聊的蔚海蓝观望向球桌,瞧着两人一来一去,目光一瞬停留在雷绍衡身上,忽然就想到三国赤壁时的周郎,而那人虽没有羽扇纶巾,谈笑间却有种樯橹灰飞烟灭的荡然气魄。
一夜完胜,他一局也没有败。
众人开始唱歌吃夜宵,雷绍衡这才慢慢悠悠地踱到她身边坐下。
他翘起二郎腿,点了支烟吞云吐雾道,“说吧,到底什么事儿。”
蔚海蓝注视着前方,一对男女正相拥着在唱歌,她的声音很轻,更是漫不经心,“公司选了我去纽约学习。”
“我还当是什么事儿,你应该去征询你家人的意见,而不是来问我。”雷绍衡简单一句话回了过去,连带撇得一干二净。
蔚海蓝却陷入了沉默,很久之后,歌声缭乱中,她空灵的女声夹杂响起,近乎自言自语地喃喃说道,“在什么地方,做些什么,明知道都不会有人在意,为什么还要去问。”
一截烟灰燃烬坠下,雷绍衡忽然觉得手指有种被灼.伤的痛。
“想去么?”他突然问。
蔚海蓝依旧是那样的淡漠随意,轻轻回道,“可以去,也可以不去。”
“去,或者,不去,只有这两个回答。”雷绍衡再度开口,男声如大提琴低沉悠扬。
这一次,蔚海蓝又是沉默良久。
雷绍衡轻笑了一声,吐出一口烟圈,竟是孺子不可教也的感叹。
他将手中的烟静静抽完,而后捻转掐灭。
电影里的镜头回放,大抵就是像这个样子,一幅又一幅画面,他一串动作缓慢而优雅,却不会显得故意,浑然于一体,而后他开口说道,“想什么就要说出来,不说别人怎么知道。既然都不知道,又谈什么在不在意,在意有用么。”
心里有些异样感觉,蔚海蓝终于忍不住侧目瞥向他。
他正望着玩闹的众人,眼底被屏幕染了无数颜色,交织着红绿青蓝的闪烁光芒,可是眼眸深处,却凝着一片寂寥。忽然,他慢慢回过头,目光一下子和她撞了个正着。那双黑亮的眼眸,比夜空里的星辰还要明亮。即便是在这烟雾缭绕的环境中,也没有被淹没。他脸上的笑容,只是淡淡一抹,让人痴迷的温柔,像是不真切的幻觉。
随即,他起身走向那一群人,那笑仿若流星转瞬即逝,无迹可寻。
“今儿个我心情好,就准你去。”最后,他丢下这么一句。
于凌晨一点,蔚海蓝由何易送回家。
那人还流连在醉生梦死里,不到天亮恐怕不会作罢。
夜空格外暗沉,没有半点星光,唯有一轮明月。
绵雨过后,苑里的蔷薇全都谢了,空气中还残留着淡淡的花香。蔚海蓝提着包信步走向大苑,远远的,只见三楼的那一间房还亮着灯火。雕花的镂空阳台,那是母亲赵娴的卧房。赵娴生活一向很有规律,平时九点就睡下了。她心中有些诧异,想着她今日怎么还没睡。
蔚海蓝来到了她的房前,记忆里她很少主动来找她。不是不想,只是太多时候那份沉默会让人窒息。每每说不上几句,赵娴就会快速结束谈话。时日一长,数年过后,蔚海蓝也极少和她说些什么了。
两人的关系真正冰封破裂,那是在三年前。
她轻轻敲门,深怕会惊扰到她。
无人应声,一点动静也没有。
记得去大学报道那日,赵娴也是没有理睬的。如今,恐怕也是不会理了。
蔚海蓝迈了步子准备回房,可是身后原本紧闭的门却突然打开了。她一怔,徐徐回头,只见赵娴披着红色睡袍站在门内,屋里透出昏黄的光,暖得她心头一涩,一时说不出话来。
赵娴面无表情地望着她,口气不是太好,“越来越没规矩!”
蔚海蓝知道她是在责怪自己晚归,她不觉生气,反倒是有些开心。瞧见她就要关门,她急忙喊道,“妈!”
赵娴停了动作,她随即走到她面前说道,“我有事想跟你说。”
赵娴并没有回话,扶着门框的手垂下,转身进了屋。
许是没有开窗的缘故,屋子里十分温暖。赵娴往藤椅上一坐,蔚海蓝上前一步,突然有些紧张。记得小时候每次考完试报分数,如果不是满分,那就会格外不安。只是这份忐忑的心情,很久都不曾有过了。
“公司推荐我去纽约学习培训,要去半年时间。”蔚海蓝终于把话说了出来,语速有些快。
“去不去是你的事。”赵娴的回话一如当年决然,没有余地。
蔚海蓝默然无声,这个结果在意料之中,她同样决然说道,“我要去。”
“既然都做了决定,还来问我做什么?”赵娴喝了一声,蔚海蓝握紧了拳头,一向极佳的克制力却在多年后的今夜被打破,她蹙眉说道,“我想让你知道。”
赵娴着实吃了一惊,没有料到她会突然说这样的话,继而问道,“然后呢?如果我说不去,你就不去?”
“我要去,哪怕你不赞成。”
“翅膀真是硬了。”赵娴幽幽吐出这么一句,听不出是怒是喜,继而喝道,“你过来。”
蔚海蓝丝毫不畏惧,乖巧听从。离得近了,可以闻到赵娴身上隐隐散出的香味,像极了好闻的蔷薇花。她扬起手来,她也没有躲闪,脑海里想着可能承受的疼痛,只是没有料到,赵娴的手却是轻轻抚上了她的脸庞。
她眼底满是困惑和震惊,她又突然收回手,冷冷说道,“自己做出的决定就要自己承受,我不会拦,也不想知道。”
蔚海蓝却依稀记得这样的温柔,在很遥远的童年。究竟有多遥远,她却记不清了。唯有一个镜头,印象深刻,她永远也无法忘怀。赵娴将她抱在怀里,微笑着喊她的名字。
那是唯一一次,她那样待她,这么宠腻的口吻。
而很多年后,蔚海蓝回忆起这抹笑容的时候,都是心酸不已。
隔日,蔚海蓝微笑着回复了亚伦,提笔签下正式员工的合同协议。
“蔚海蓝,我感到很高兴。你的选择是没有错的,我相信你肯定也是征求过家人朋友的意见了。虽然你在我手底下工作了没多久,但是我一直很看好你。从你来面试那一天起,我就有种强烈的预感,我觉得你会拥有属于自己的一片天地。抓住每一次机会,珍惜每一次机会,你的天空会广阔。”亚伦十分感慨,更是对她寄予了无限厚望,“记住我的座右铭,欲速则不达。更要时刻告诫自己,你是新人,每分每秒都是在学习……”
亚伦的话还没有说完,蔚海蓝接了他的话微笑道,“不仅要学,还要享受这个过程。”
亚伦会心一笑。
总公司那边下达了指示,机票已经订好,月底就要走。
能够被推荐去纽约学习,这自然是好事一桩,免不了请同事们吃饭,答谢总监的赏识,答谢前辈的教导,短短几个月时间,蔚海蓝收获良多。酒宴上众人欢声笑语,更吆喝着让她别忘记带礼品回来,她一一答应,全都熟记在心里面。
路嫣突然站起身来敬酒,笑颜如花,温温说道,“蔚海蓝,祝你前途无量。”
“谢谢。”她干了一杯,蔚海蓝回了一杯。
家中得知她要去美国学习的事情后,几位夫人客套地叮咛几句,让她注意安全。
蔚默盈并没有过多反应,也没有多说什么。
唯有蔚舒画缠在她身边,欢快地嚷嚷,“二姐真厉害,这么快就被公司推荐去学习!纽约可是时尚之都呀!二姐,等你回来以后,你一定要给我设计衣服!而且还是这个世界上独一无二的!二姐,你要答应我!你快答应!”
被她缠得没了法子,蔚海蓝点头应允。
蔚舒画一下搂住了她,亲昵地说道,“二姐,你真好。”
蔚海蓝也没有忘记去医院探望父亲,这些年来,蔚雄谦的身体好转了许多,可还是要住院,依旧不能像正常人那般说话。蔚雄谦痴痴地望着她,她握住他冰冷的大手,亲口告诉他,她即将出国。
蔚雄谦睁着双眼,发出唔唔唔的声音,不知是同意,还是反对。
临走前一天,蔚海蓝才将这个消息告诉了袁圆。袁圆一听就叫了起来,她自知理亏,安抚说道,“袁圆,你知道我不喜欢分别的伤感场面。你好好工作,等我回来,好么。”
袁圆在电话那头是答应了,可是出发当天,她还是出现在了机场。
许是怕挨批,她急急说道,“我可不是来送行的,只是有人让我把这个东西给你。”
蔚海蓝接过一瞧,却是一瓶清凉软膏,用来擦跌伤撞伤的。
“蔚小姐,开始登机了。”王珊的叮咛声传来,勾回了她的思绪。
蔚海蓝从没有离开过家那么远,之前那一次经历,实在是太过匆忙。而这一次却是要半年之久。离家的时候,一如三年前没有人相送,她拖着行李走出瑾园,大步向前,没有回头。
飞机匀速起飞,驶过跑道跃于碧蓝青空之上。
王珊坐在她旁边,这半年时间里,她都要和她一起。
随身的背包里,一本笔记薄,一支黑色水笔,一串钥匙,另外是一些小东西。以及,一瓶清凉软膏,还有,一个钥匙扣。那是小海豚的蓝色钥匙扣,儿时游玩香港海洋水族馆时买下的纪念品。
她和母亲,唯一的纪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