探春抹去眼中涌出的泪,苦笑着问道:“二哥哥,你说我会比二姐姐更可怜么!”
宝玉心中无名的恨怒,咬牙道:“满朝文武无能!可惜我不是女儿身,不然,我宁愿替你们去。”
探春笑着摇了摇头:“二哥哥又说傻话了。做女儿有什么好,一辈子听天由命。倒是做一名顶天立地的好男儿,立一番事业,护佑家儿老小平安才不枉白活一回。”
宝玉哑口,探春脚下微一停滞,似还想说什么,终还是长叹了口气,继续向前走。
面前已是潇湘馆了,微一迟疑后,探春便迈步跨了进去。
馆中清寂,一股子浓重的药味令宝玉的心揪。曲廊尽头的那三间小小的屋子仿若一叶扁舟,在幽幽竹影中淹滞彷徨。
几日未见黛玉,宝玉竟生出近乡情更怯的踌躇不安。
紫鹃迎了出来,眼下发青,虽面上带笑,那秀眉却是微蹙的,声音也透着些疲倦:“三姑娘、宝二爷,姑娘在里间榻上歪着呢。”
探春勉强带笑问道:“林姐姐今儿好些了么?”
紫鹃眼中闪过一丝虑色,苦笑道:“也不过这样,药儿没少吃,却没见好,反倒咳的厉害了。一夜下来,大约也只有三个时辰能睡安稳些。”
探春默然,待跨进里间,看到榻上歪着的黛玉那消瘦的面容时,心中仍是不免一沉。
黛玉却淡淡的笑起来,轻声道:“三妹妹,宝二爷,多承你们来看我,只我这会子懒怠动,只得由着你们笑我无礼怠慢!”
探春鼻子一酸,坐在榻旁的椅上,笑道:“林姐姐做甚么说这生分话,自己的屋子,想怎么着就怎么着,况姐姐现又在病中,谁会计较那些虚礼冗节。”
黛玉静静的看着探春,笑道:“好妹妹,多谢你好心劝我。怎么我看三妹妹眼睛红了呢,连宝二爷的眼睛也是红的?”
见黛玉主动问起自己,宝玉心中微微一震,哑声道:“林妹妹,你千万要放宽心,快些好起来才是。不然,叫我这心里…”说着自己心里就酸痛莫名,心里的话再不能说出口,生生咽了回去。
黛玉心中一颤,低头轻轻的咳了起来。
探春见宝玉眼中几欲滴泪,心中暗自叹息,面上却用力笑道:“有宗喜事林姐姐怕还不知道呢,我被北静郡王太妃选为义女了!”
黛玉幽幽的眸子沉了沉,嘴角牵出一抹淡如晨烟的苦笑,轻轻地叹道:“如人饮水,冷暖自知!难为三妹妹安之若素,我心里却怪不是滋味的!”
探春强挣着笑容道:“明儿我就要进宫去了,林姐姐若不快些好起来,叫我怎么放心呢!”
黛玉轻叹道:“怎么这样快?以后这园子里又少了个好姐妹了。”
探春黯然低头,只听黛玉又轻声道:“三妹妹,咱们一起长大,我也不说那些虚浮的客套话了。咱们女孩儿算什么呢,有二姐姐的遭际在前,咱们还能祈求什么呢。三妹妹是个聪明人,素有主见,又有经国济世之才,焉知在他乡不能有一番作为呢。”
探春默然点头,抹去眼中蓄积的泪水,轻声道:“人生如白驹过隙,不到最后尘埃落定,终还是要尽力一搏的。所以我也不怨恨。倒是林姐姐你切莫过于悲愁,凡事顺其自然,好生珍惜自己的身体才是。”
黛玉淡淡点头,笑道:“三妹妹的心意我知道,我这身子自来如此,也不是一天两天的了,每年春秋闹两回,那药渣只怕能堆成山了,却总是好不了也死不了,也不知惹了多少人厌烦,连我自己的腻烦了。”
探春笑叹道:“总是林姐姐心思太重的原故。若是姐姐能放开心,凡事往好处想,这身子必能一日好过一日的。”
黛玉笑道:“多谢三妹妹!我如今已没什么好思虑的了。倒是三妹妹要珍重。”
姐妹两人又说了几句话,探春便起身告辞了。宝玉原还想再坐会,却听黛玉已轻声道:“紫鹃替我送送三妹妹、宝二爷,这会子是有些乏了,恕我托懒无礼了。”
宝玉甚是不舍的看了看黛玉,只得跟着探春出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