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小说虚拟谋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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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6章

普克和彭大勇来到何天心单独居住的那套房子所在单元,一家一户地开始调查,询问一月十四日那天晚上至次日凌晨之间,是否听到过什么异常的动静,或者见过什么可疑的人员。

查了一大半了,和第一次调查时的情况差不多,家家户户都摇着头说完全不知道,而且大部分人家对何天心这个女孩子长得什么样儿都弄不清,因为何天心不爱外出,不爱交际,进出楼的机会本来就少,加上她性格孤僻,就算和同单元的邻居在楼洞里遇到了,也是垂着眼睛,像没有看见一样,从来没有和什么人打过招呼。

查过的人家都弄不清何天心的家庭背景和来历,现在的社会里,形形色色的怪现象很多,人们就算对一些事情感到奇怪,但也不会随便开口去问,久而久之,人和人之间的关系变得越来越淡漠,从前所说的“远亲不如近邻”,现代都市里已经不复存在了。人们小心翼翼地保护着自己,到处洒落的都是形同漠路的眼神。

普克和彭大勇对何天心对门邻居家调查时,本指望能够从中多少得到一点儿线索的,因为对门邻居对彼此的了解应该相对较多一些。这家的男主人姓周,叫周洪发,是个矮矮胖胖的中年人,普克一见他,就感觉到一种曾经熟悉但却令人厌恶的东西。

周洪发对普克彭大勇所提问题的回答与其它住户差不多,也是说不了解情况,也不了解何天心,没和她打过交道。

对周洪发这个人,普克心里怀着一种不太舒服的感觉,但还是尽量克制自己的情绪,问:“你们住在对门,进进出出总难免有碰到的时候,就没有打过招呼吗?”

周洪发说话时,眼睛习惯于左顾右盼,就是不看着正和自己说话的对象。对于普克这句问话,他眼睛斜向下盯着地面,说:“那个丫头一付心高气傲的样子,我们开始想着大家是邻居,还跟她打打招呼,她象没看见一样,后来就算了。”

普克又问:“一月十四日那天晚上你们在家吗?”

周洪发眼睛又转向了天花板,一眼一眼地看着,说:“一月十四号啊?我想想——那天晚上我在外面跟几个朋友一起吃饭,回来晚了。家里人都在的。”

普克问:“有没有听到什么特别的声音,或者看见什么可疑的外人呢?”

周洪发看着窗户的方向,说:“没有,什么都没看到。”

普克看看彭大勇,彭大勇脸上也流露出不胜其烦的表情。两人看看再没有什么好问的,便起身告辞了。

从周洪发家出来,彭大勇说:“这人让我感觉话没说完似的。”

普克皱着眉头,说:“这是个喜欢酗酒的人,你闻出来了吗?身上一股隐隐的酒气,连呼吸里都有。”

彭大勇恍然大悟,说:“噢,怪不得我总闻到点儿气味,但又想不出来是什么,还以为是家里有人吃中药,原来是酒味。”

普克有点儿郁闷地说:“常年酗酒的人,连血液里都会有酒精的气味了。就算一两天不喝,还是能闻出来。”

彭大勇说:“那他说的话可不可信呢?”

普克说:“这种人,有时候连他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干了什么,说了什么。”

彭大勇看出了普克的情绪似乎有些低落,猜想是不是周洪发令他想起了什么不愉快的往事,不由有些关切。但彭大勇和普克共事久了,对普克的性格越来越了解,深知普克并不是个喜欢多谈自己心事的人,所以也不便多问。

两个人沉默了一会儿,还是普克调整好了自己的情绪,先开口说:“就剩一户人家没问到了,再去看看家里有没有人回来吧。”

两人来到这个单元最后一家,二楼东边的住户,敲了敲门,里面有人问是谁,普克他们介绍了自己的情况,门便打开了。

在家的男主人名叫李明,当普克彭大勇问到他是否认识五楼何天心的时候,他也同样说只是见过,但从来没有打过交道。

普克又问到一月十四日那天晚上的情况,这回李明的回答令普克彭大勇有些意外的惊喜。

李明说:“那个女孩子是十四号被杀的吗?要是那天,还真有些情况呢。”

普克问:“哦?能详细说说吗?”

李明回忆着说:“那天晚上很晚的时候,我想想——其实应该算第二天早上了,凌晨一点钟左右,本来我和老婆已经睡着了,迷迷糊糊地忽然听到外面吵吵闹闹的,好像有人在唱歌。我们被吵醒了,听了一会儿就知道,是五楼那个姓周的酒鬼又喝醉了。本不想理睬的,可他居然跑来砸我们家的门,我气得要命,就打开门想骂他一顿让他别闹了,门一开,看到姓周的醉薰薰的,但和我们家正对面的过道上,还站着一个男人。看我打开门,那个男人好像不想让我看见脸似的,马上把头一低,推开姓周的很快就下楼走了。”

普克和彭大勇对视一眼,普克又不动声色地问李明:“那人长什么样儿,以前见过吗?能不能描述清楚一些?”

李明想了想,说:“以前没见过。只是一眼,有点儿模糊,要让我描述得话,也就是三十来岁的年龄,中等偏高的个头儿,大概有一米七五左右。我能肯定的是,他的脸很瘦,穿件戴帽子的灰色棉大衣。再具体我也说不出来了。不过要是我再看到的话,说不定能认出来。”

普克又问:“那人下楼以后,你又和姓周的说话了吗?”

李明说:“说了一句。他晕晕乎乎地冲我笑,我没好气儿地告诉他敲错门了。然后我把门一关,从猫眼儿里看了看,他又迷迷糊糊地爬上楼去了。就是这样的。”

普克问:“你能确定当时的时间是凌晨一点左右吗?”

李明说:“能确定。因为当时被酒鬼吵醒,我老婆特意看了看床头的闹钟,抱怨说都一点钟了,那人还在闹,烦死了。所以这个时间我有印象。”

彭大勇问:“除了这些,那天晚上有没有听到其它什么动静?”

李明摇摇头,说:“再没有了。”

普克彭大勇谢过李明的配合,便站起身准备离开。普克和李明留下了互相联系的方式,并说如果以后找到嫌疑对象,可能还需要李明帮助指证以作确认。李明爽快地答应了。

从李明出来以后,普克彭大勇再次找到周洪发家,向周洪发询问刚才李明所述情况是否真实。这回,周洪发尽管吞吞吐吐的不干脆,但总算还是说了真实情况。

周洪发说:“刚才不是我不想说实话,主要是怕麻烦。那天晚上我真喝多了,脑子虽然没有糊涂到不知人事,但真记不太清楚,所以就想还是别说了。现在既然你们已经知道,我就说了吧。那天我喝多了点儿,身子发飘,晕晕乎乎上了楼,也不知道是几楼,正好碰到有个人下楼。那时候我脑子可能有点儿糊涂,还以为他是我朋友呢,就跟他说话,可他不理我。后来我大概敲了哪家的门儿,人家把门开了,我一看不是自己家,也没怎么样。那个男的就下楼走了。”

普克问:“你知道那个是从几楼下来的吗?”

周洪发想了想,说:“不知道。”

普克又问:“那人先下楼走了,然后你上的楼。那么你上楼的时候,楼上的过道灯是开着的吗?”

周洪发摇摇头说:“没开,就是因为没开,我看不见路,还摔了一跤。”

彭大勇问:“你碰见的那人以前见过吗?长得什么样?”

周洪发说:“没见过,反正没什么印象。那天喝多了,也没看清他长什么样儿,不过年龄不大,个子比较高。其它情况就真的不知道了。”

问来问去,再也没什么新线索,普克和彭大勇离开了何天心家所在的单元楼,回到局里。在局里,两人又讨论了一会儿案情。

根据李明和周洪发描述的情况来看,那天凌晨一点左右的确有一个外来的年轻男人曾出现在何天心所住的单元里。那人年龄约在三十岁左右,脸很瘦,个头约在一米七五左右,穿灰色戴帽子的棉大衣。其余就再没有什么可用的线索了。

普克说:“从目前所有知道的情况来看,这个年轻男人是唯一的嫌疑对象,可以先集中力量对这样一个目标进行调查。那天他离开何天心所住单元的时间已经超过凌晨一点,假设他选择了乘车离开,只有出租车可乘了。夜间乘出租车的人相对较少,司机们容易对乘客留下印象,我们可以给全市出租车公司发一个调查通知,查一下那天凌晨在何天心家附近经过的夜班出租车,看是否有司机拉过一个这样外形的年轻人。如果他是自己开车或是步行离开,查起来就更困难了。”

彭大勇也同意普克的想法,两人便按照这种思路拟写了一个调查通知,分头发放到全市各家出租车公司去,希望能够从这个方面得到一些新的线索。

普克又去局里网络监察处去了解了一下最近的情况,结果仍然没有发现神采飞扬的踪影。这个方面的情况,似乎是一件非常渺茫的事情。但普克的意识深处总是不愿意放弃,只要他想到何天心家里那台电脑,想到何天心电脑中装的那个聊天软件,就会不由自主地把网络和何天心的死联系在一起。何况连何天心公司里的同事以及她的父母亲都知道,近两个月以来,她对网络已经有了一种沉迷。

可尽管普克执着于把何天心的死和网络相联系,但他心里却存在着深深的迷茫。无疑地,网络世界和现实世界有着极大的差异,现实世界已经充满了真真假假的迷雾,而以虚拟为基础的网络世界则令人更加难以触摸,难以辩明。面对着这样一个世界,普克觉得自己似乎面对着一个隐身的敌人,感觉得到它的存在,却看不见它的形体,使得普克每一拳每一脚的出击,都象是打在了一堆棉花上,那么不踏实,令人惘然。

晚上,米朵不由自主地又打开了电脑,连接上互联网络,用“哆来咪”的名字进入了“不再年轻”聊天室。这些日子以来,米朵虽然总是会上网来看看,但她主要的目的就是想再次见到神采飞扬。对于和别人的聊天,她已经没有什么兴趣和心情了。

今天晚上还是如此,哆来咪的名字挂在聊天室的成员名单里,但她却没有和任何人聊天,只是地同时打开的其它窗口浏览着,时而回到聊天室的窗口看看有没有神采飞扬的影子。等了很久,神采飞扬都没有出现。

米朵有些惆怅地想,这个神采飞扬是不是真的已经从网络世界里消失了?自从最后一次和他谈话之后,这么多天,再也没有见过他的影子。而他在最后那次谈话中表现出来的忿懑、仇视外部世界的情绪里,隐藏着一种令米朵忧虑的危险。米朵真的为此感到害怕,怕神采飞扬会象他自己所说的那样,在现实生活中去实现他对别人的破坏和毁灭。

想着心事,米朵的浏览也显得有几分心不在焉,她再次回到“不再年轻”聊天室,神采飞扬的名字仍然不在线上。米朵看看时间不早,有点儿想下了,这时却看到刚上线的一个名字:血玫瑰。

米朵一下子想起曾有一次和普克等神采飞扬的时候,看到过血玫瑰这个名字。当时他们还就这个名字中包含的特殊的气氛讨论了几句,普克说血玫瑰这个ID中隐隐流露出某种残酷和矛盾来。

米朵犹豫了一下,想着要不要和血玫瑰打个招呼,就当自己在继续等待神采飞扬。正想着时,忽然看到血玫瑰悄悄地给自己发来了问候的话,便决定暂时不下线,和血玫瑰聊一会儿再说。

血玫瑰:你的名字很可爱。

哆来咪:是吗,谢谢。

血玫瑰:起这样一个充满乐感的名字,是不是说明你的生活象音乐一样美好呢?

哆来咪:不,可能是我的一个想往吧。

血玫瑰:你喜欢我这个名字吗?

哆来咪:你的名字很特别。

血玫瑰:说说看。

哆来咪:玫瑰很美,鲜血很残酷,结合在一起,表达一种残酷的美丽。

血玫瑰:谁说鲜血很残酷?每个人身上都流着鲜血,生命靠鲜血赖以维持,为什么会觉得它残酷?

血玫瑰:人们觉得鲜血残酷是因为知道自己无法离开它们而生存,离开了就是死亡。

血玫瑰:对于自己不得不赖以为生的事物,人总是会又怕又敬,冠之以残酷的恶名。

开始几句话血玫瑰还配合着哆来咪的节奏,一句一句慢慢地来。但说着说着,就像一发而不可收了,不等哆来咪反应,接而连三地发过话来。米朵看着血玫瑰说的内容,心里忽然升起一种非常熟悉的感觉。

血玫瑰:为什么不说话了?

哆来咪:你是谁?

血玫瑰用动作参数笑起来,塞给哆来咪一块巧克力。

血玫瑰:呵呵,你真是很敏感的。我知道你想到我是谁了。

哆来咪:神采飞扬。

血玫瑰:你还记得我的另一个名字?

血玫瑰:那其实是个很虚伪的名字,曾经也是我的想往,但后来我发现自己是再也不可能真正实现了。

哆来咪:可我更希望你有那个名字一般的心情。

血玫瑰:没想到我会用这么一个名字吧?

血玫瑰:我喜欢自己这个名字,你说它是残酷的美,我却觉得它是真实的美。

哆来咪:我想问你一件事。

血玫瑰:我知道你想问什么。我可以告诉你,我已经成功了。

哆来咪:你在说谎吧?我希望你是在说谎。

血玫瑰:我为什么要说谎,在网络上,你又不可能知道真正的我是谁。

血玫瑰:告诉你我的感觉吧,我觉得很成功,当我那么做的时候。

哆来咪:你到底做了什么?

血玫瑰:这个我不会告诉你了。你可以尽情地发挥你的想象力,如果你的想象力还不错的话。

哆来咪:我为你担忧。

血玫瑰:为我担忧?哈哈,不必了。你还是为其他什么人去担忧吧,我很好。你说过你的生活很充实,现在我和你的感觉一样。

哆来咪:我想你需要一个朋友。

血玫瑰:朋友?我不需要,我不相信这个世界上会有真正的朋友。但我可以告诉你,我有一个自己的同类,我们俩之间才是可以真正信赖的。

血玫瑰:你知道我为什么只能信赖她吗?

血玫瑰:因为我们俩都是没有家的人,是荒野里的两个孤魂儿。

哆来咪:我可以做你的朋友。

血玫瑰:算了吧,如果不是看你还算聪明善良……

哆来咪:你这样想太危险了。

血玫瑰:我早告诉过你,这个世界上本来就充满了各种各样的危险。

血玫瑰:我在危险中长大,周围都是荆棘,我受伤了,一次又一次。

血玫瑰:你知道这种感觉吗?一个人在荆棘中爬,没有人来爱,遍体鳞伤……

哆来咪:我也受过伤,很重的伤。

血玫瑰:谁伤害了你?

哆来咪:他已经不在了。

血玫瑰:那你真可怜,连一个可以仇恨的对象都找不到了。

哆来咪:伤痛是可以治疗的。

血玫瑰:我知道你是外科医生,会为病人做手术。可你真的相信什么样的伤痛都可以通过治疗来恢复吗?

血玫瑰:你当然知道不可能。

哆来咪:你没有尝试怎么知道不可能?

血玫瑰:一个人的生命再长,真正宝贵的只有那么一段。我的宝贵年华就快过去了,再没有时间浪费在尝试上。

血玫瑰:我找到了自己的方法,这种方法很管用,我喜欢极了,简直沉迷了。

哆来咪:我了解那种缺乏爱的感觉,让我来帮你。

血玫瑰用动作参数指着哆来咪的鼻子哈哈大笑,笑得喘不过气来。

血玫瑰:你以为你可以代表我的父亲母亲,能够代表我的兄弟姐妹?

血玫瑰:不可能的,永远不可能的。我从他们那儿失去的东西,再也不可能从别人那里找到了。

血玫瑰:我告诉过你,破坏和毁灭是为了惩罚,我的惩罚都有着明确的对象,他们全都罪有应得。

哆来咪:可你这样做也是在毁灭自己。

血玫瑰再次大声笑起来。

血玫瑰:你说对了,我就是要毁灭自己。因为毁灭我自己,也就惩罚了那些本来应该给我爱却给了我仇恨的人。

血玫瑰:我不在乎自己的毁灭,只要我能够毁灭他们。那才是我的最终目的。

血玫瑰:你懂了吗?小姑娘,你还是太单纯了。

哆来咪:世界不像你想象的那样。

哆来咪:我承认这个世界上有仇恨,有黑暗,有痛苦……

哆来咪:可你看到的只是这个世界的一小部分内容。

哆来咪:更多的是光明,温暖,爱和关怀……

米朵不知为什么,忽然之间眼泪就流了下来,她只恨自己打字太慢,顾不上看屏幕上的内容,只是尽可能快地打出自己心里非常想告诉血玫瑰的话。看着血玫瑰那充满仇恨和冷酷的话,米朵就像自己站在手术台上时,看到一个垂危的病人,鲜血不断地从体内流出,眼睁睁地看着他失去生命力一样。米朵多想自己的力量能够再强大一些,能够给予对方一些什么,能够挽留住他匆匆离去的脚步……

可是当米朵打完最后一句话,再看屏幕时,血玫瑰的名字早就从在线名单里消失了,而哆来咪那些秘密发给血玫瑰的话,因为失去了谈话对象,已经变成公开的话显示在屏幕上。

米朵软软地靠在椅背上,她知道,自己最后说的那几句话,血玫瑰一句也没有看到。而米朵同时也知道,其实就算血玫瑰看到了,可能一切都已经无可挽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