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到米朵打来的寻呼时,普克正和彭大勇在一家出租车公司收集调查结果。这是一项非常繁杂的工作,出租车司机工作时间和常人不同,夜班车雇用二驾的更多,收集起情况很麻烦,两个人不得不从早到晚地忙着这件事儿,夜深了还不能回家休息,都十分疲劳了。
但当普克回复了米朵的寻呼后,那种疲劳感又一下子被忘记了。
米朵在电话里告诉了普克刚才和血玫瑰谈话的情况,最后说:“他刚下线不久,你看能不能想办法查出他的地址来?”
普克说:“好,我马上就去落实这件事儿。你放心,我会尽力去查。时间不早了,你该休息了,有什么情况明天我再跟你联系。”
米朵说:“好的,希望能尽快查出来。我觉得他的话里透露着危险,说不定还会有其它的目标。我试图劝说他停止,但……”她说不下去了,听得出声音里的愧意。
普克柔声说:“米朵,你做的已经够多的了,别再苛责自己。好吗?我都不知道该怎么感谢你了。”
米朵听了,沉默了一会儿,说:“我想,他……他的精神大概快崩溃了。你要小心。”
普克说:“好的,我会的。要知道,我现在不再是自己一个人,我的生命是和你联系在一起的。”
说完,两个人挂断了电话,普克和彭大勇简单说了一下情况,便和彭大勇分头行动。彭大勇继续调查出租车司机们的反馈信息,普克回局里的网络监察处去看看情况。如果可能,还要通过合法手段和“不再年轻”聊天室所在的X网站取得联系,以获取血玫瑰今晚在该网站的登陆记录。
在网络监察处,普克对值班的干警讲述了必要的情况。由于之前一直不知道血玫瑰和神采飞扬就是同一个人,所以监察处监察的对象只是神采飞扬这个名字,而神采飞扬近来一直没有登陆“不再年轻”。至于血玫瑰,以前没有被列为监察对象,刚才虽然在线上,但现在已经下线,也无法再查到他的IP地址。
普克想了想,询问值班干警是否可以查到血玫瑰或神采飞扬在网络上还有其它什么可能留下的痕迹。在普克的提示下,他们又对和这两个名字相关的信息在网上进行了搜寻,结果在众多相关条目中,发现了一个个人网页,名叫:血玫瑰——我的王国。
一看到这个网页的名字,普克禁不住说:“就是它了。”
他们点击链接,进行了这个个人网页。
“血玫瑰——我的王国”这个网页做的很漂亮,里面没有详细的主人资料,只是充满了制作非常精巧的动画贴图和大段大段的文字片段。普克仔细地看着那些动画贴图,发现其中有一部分其实就是一个个小型的电子游戏程序。
其中一个贴图上,有一个大头小男孩,撅着嘴在路上一下一下地走。走着走着,小男孩的腰弯下来了,脸上的表情变得很焦急,双手捂住肚子,从整个姿态看,像是小便很急的样子。旁边附着一行文字:哎呀,憋死了……
小男孩四处看看,好像想找一个地方上厕所。这时,周围走过来几个大人,很快就把小男孩团团地围了一圈,居高临下地瞪着小男孩。文字说明是:怎么了?
接着,小男孩的表情显得更痛苦了,两条小腿不断地交替着,惟妙惟肖地表现出被尿憋急了的状态。文字说明:不行了呀……
可是周围的大人们全都横眉冷对着小男孩,不给他让路。这一个图没有文字说明。
下面就是一个选择框,有上下两种选择。
普克先点击了上面的选择,画面中响起了令人沮丧的音乐,小男孩终于尿裤了。周围的大人们都在哈哈大笑,笑得前仰后合,而小男孩则哭丧着脸,眼泪吧嗒吧嗒地往地上落。文字说明:零分。然后就是一句非常粗俗的脏话。
普克返回前一页,又点击了下面的选择,画面中响起了令人兴奋的音乐,小男孩做出了惊人之举,虽然是背对着观众,但可以看出他正将自己的小便痛快淋漓地撒到包围着的那些大人身上,而那些人的表情则显得惊愕和懊恼。文字说明:一百分。接着画面出来一朵血红的美丽的玫瑰和一串串的红心。
普克凝神看着这个小小的游戏,心里涌上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接下来,他又打开几个小程序看了看,都是类似性质的小游戏,虽然并不算复杂,但设计得很精巧,而且最令普克奇怪的是其中隐含着的某种信号。
可以看出作者在设计这些游戏的时候,似乎有意在表达着一种倾向。游戏里总是先用画面陈述着某种伤害,然后提供不同的解决方法让人进行选择,不同的选择会得到不同的分数。显然,符合设计者心意的可以得到奖励,而违背设计者用意的则会遭到惩罚,最严重的一次,令普克的电脑死了机。
还有那些文字,看上去象是一个人的呓语,没有明确的事件,没有明确的主人公,但却明显地表达着某种情绪。
比如有一段这样写道:
这是一朵美丽的玫瑰,有着娇艳的颜色和脆弱的花瓣,她是怎么来到这个世界上的?她不是自己来的,玫瑰花也有自己的父母。玫瑰花是父母带到这个世界上的。她多么娇弱啊,而外面的世界有风有雨有冰霜,外面的世界对她来说充斥着各种各样的危险,她害怕极了,想躲在父母的身后,或者仅仅是想和父母挨在一起,感觉到他们身上传来的温度和勇气。但她被推开了,她看到把自己带到这个充满凶险的世界上的父母,正张开手臂保护着另外的一些玫瑰,那也是父母的孩子,是她的兄弟姐妹。娇弱的玫瑰想,我们是一样的柔弱啊,我们是一样的需要爱啊,我们一样都是你们带来的啊……可是玫瑰的父母象是听不到她心里的呼喊,或者只是装作听不到。他们把她推开,脸上甚至还带着鄙薄的微笑……玫瑰悄悄地哭了,她缩在阳光的影子里,像蝙蝠一样躲着阳光,因为她不能看到阳光下她兄弟姐妹们无拘无束的笑容。渐渐的她学着自己保护自己,她发现自己身上悄悄长出了刺,长出了无比锋利的刺。这些刺远远比兄弟姐妹身上的那些阳光下长出的刺更锋利,而且和她的花瓣一样,是鲜血一样的红……这就是血玫瑰的故事。
还有一段这样写着:
成功了,可以把被别人和外部世界控制下的身体解放出来。成功意味着自由,自由意味着飞翔,飞翔意味着可以没有牵挂地离去……
普克在电脑前坐着,默默地看着血玫瑰的网页中那些动画和文字,心里被一种阴郁而无形的场充满了,有一种无法呼吸的憋闷。
从网页的时间记录上可以看出,这些内容刚刚被更新过,反映出的可能就是血玫瑰此刻的情绪。普克克制不住地去想象此时此刻血玫瑰究竟怀是一种怎样的心情,血玫瑰的身上到底有着怎么样的一些故事,他生存在一个什么样的真实空间呢?
再看着那些惟妙惟肖、设计精巧的动画游戏,普克又想起来,自己用笑面人这个名字和神采飞扬聊天时,发现他对电脑知识相当精通,尤其是在软件方面,更是显得内行。事后普克还对米朵说过,凭着他自己曾在软件公司工作过的经验,猜测神采飞扬很可能会在软件公司工作。
游戏——软件……
普克忽然想到了,如果神采飞扬——也就是血玫瑰——真是从事软件工作的,那么最大的可能性就是在设计游戏的软件公司。个人网页的制作必须通过一个网站上传文件,假如能够通过血玫瑰登陆的网站查到血玫瑰的IP地址,确定出血玫瑰所在的大致地域,那么对血玫瑰的调查就不再会是盲目的了。
想到这里,普克觉得眼前一亮,那种总是感觉得到但触摸不到对手的烦躁渐渐褪去。同时,普克心里也对一件事越来越有信心了。那就是:何天心的被杀一定和网络有关,一定和血玫瑰有关。
夜越来越深,而黎明的到来也越来越近了。
黑暗中,常远和雷明华躺在被窝里说话,他们之间已经很少有性的需要了。
“今天你找到孟知非了吗?”
“没有。”
“为什么?不是说今天白天去他们邻居家问问的吗?”
“去问了,没找到人。我在外面敲了很长时间门,没有人答应,也看不出来院子里有没有人。”
“别的人家呢?”
“别的人家我也看了,更没有人了。这片老房子该拆了,大部分人都搬走了。”
“哦,那就改天再去。”
黑暗中,两人沉默了一会儿,雷明华又继续说下去。
“可是今天我去电信局查孟知非的手机号码了。”
“电信局肯告诉你吗?”
“我拿出工作证,说我是电台记者,必须找到一位听众的下落,他们就告诉我了。”
“你真聪明,他们相信了,告诉你了?”
“嗯,告诉我了,给我看了备份的机主资料,有身份证复印件。”
“哦?那不是都清楚了吗?”
“那不是孟知非的手机,你猜是谁的。”
“总不会是他偷人家的吧?”
“不是。是他女朋友的。我看到身份证上的照片了,虽然身份证照片都有点儿变形,但我还是认出她就是孟知非房间墙上照片里的女人。她太美了。”
“哦,那也很正常。”
“然后我又去查了这个身份证上的人。去派出所查的,还是用记者的身份。”
“你快可以当侦探了。”
“你猜派出所的人说什么?”
“不会说她报案丢了身份证吧?”
“不是,派出所的人告诉我,这个女人已经死了,户口刚刚注销。”
“真的死了?什么时候死的?是那个孟知非杀的吗?”
说到这儿,常远忽然对这个话题感兴趣起来,他伸手打开灯,看着雷明华问:“这样看来孟知非没说假话了。可如果他说的是真的,现在连派出所都知道那个女人死了,他杀人的事情难道就没有人知道吗?”
雷明华闭着眼睛说:“我不知道怎么回事。”
常远又问:“那派出所的人有没有告诉你,那个女人是什么时候死的呢?”
雷明华说:“她死了已经有一年了。”
常远惊讶地说:“一年?那就证明孟知非说的还是假话。他说不久前他把女朋友杀死的,而且还用浓硫酸化了,没有人知道的呀。”
雷明华说:“我已经知道他在说假话了,在派出所听他们那么一说,我就明白了。”
常远问:“谁去注销那女人的户口的?”
雷明华说:“我问了,他们说是女人的父母亲。”
常远问:“你问没问那女人是怎么死的吗?”
雷明华说:“问了。是车祸。”
常远想了想,问:“那关于孟知非的事儿,你问了没有?”
雷明华好一会儿没吭声,常远盯着她又问了一遍,她才说:“我问了。”
常远说:“是不是没这个人?”
雷明华说:“现在我不想说,明天我再去他家邻居那儿问问,回来再告诉你。”
常远说:“干嘛弄这么神秘兮兮的?”
雷明华说:“要是有的事儿验证了,我……”
雷明华没说完,常远等了一会儿,问:“你怎么样?”
雷明华说:“不说了,睡觉吧,我困了。”
常远不依不饶地说:“不行,你得告诉你,你是不是又想自杀了?”
雷明华说:“就算是也不关你什么事儿。”
常远扳起雷明华的脸,说:“怎么不关我的事儿,我跟你说过了,我现在跟你是联在一起的,我还有好多事儿没干完,暂时还不想死呢,你怎么能死?”
雷明华倔强地把头一扭,说:“得了吧,咱们俩在一起两年,你还不了解我的性格。我真想干的事儿,你说也没用。”
常远慢慢地松开扳着雷明华的手,倒在枕头上,叹了口气,说:“我看你是真爱上孟知非了。我还以为这个世界上你只可能和我在一起的。”
雷明华沉默了一会儿,说:“不是早就说过了,和你在一起,只不过是两个怕冷的动物互相取取暖,驱散一下心里的恐惧和孤独。”
常远问:“那你是承认爱上他了?”
雷明华顿了顿,说:“你不明白,他对我来说代表着什么。”
常远半晌才说:“我知道了,你最想往的还是死亡。”
雷明华转过头,默默地看了常远一会儿,说:“这两年,我们没白在一起。你还是这个世界上最了解我的人。”
他们都不说话了,沉默了很久,眼睛都睁着,看着台灯柔和的灯光。
最后雷明华说:“睡吧。”
常远抬手关闭了台灯,两个人在死一样的寂静中睡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