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小说虚拟谋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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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8章

普克和彭大勇的调查突然变得顺利起来。

首先是彭大勇从出租车公司的一位夜班司机那里得到了一条线索,按照何天心所住单元的邻居描述得到的形象,那位夜班司机曾在一月十五日凌晨一点多钟,拉了一位穿灰色戴帽子的年轻男客人。虽然上车地点离何天心稍有距离,但不排除那人是为了避免嫌疑有意走远才叫出租车的可能。

那位司机的记性很好,告诉了彭大勇那位客人所去的地址,是民生路一个住宅小区。同时司机还说,那位客人上车时,情绪显得有些奇怪,好像很兴奋,但又有意压抑着自己的兴奋,而且在车上也把帽子裹得紧紧的,似乎害怕被人看到自己的脸。

民生路附近有两个住宅小区,小区正好在马路的两边,都不是那种封闭式管理的,随便从哪里都可以进出。司机没有注意那个年轻男人下车以后走进哪一个小区了。

其次的线索是普克与局里网络监察处的同志一起,从血玫瑰登陆的X网站那里查来的。他们很幸运地从有限的保留资料那里查到了血玫瑰多次登陆该网站的IP地址,每一次的IP地址均表明,血玫瑰是在本市东城区地带拨号上网的用户。虽然现在还查不出他是从哪部电话线上网的,但只要他继续更新他的网页内容,在公安部门和网站管理员的配合之下,最后查出他末位IP地址的可能性极大。

普克注意到,出租车夜班司机载送的那个男人去的民生路小区,正好就在城东地带。普克似乎看到嫌疑人的范围正在逐步缩小。

同时,普克还对全市范围内的所有软件公司、尤其是专门设计制作游戏软件的公司进行了调查。由于这样的公司必须具备相当雄厚的实力,在全市拥有的数量并不算多,制作游戏软件的只有四家,都是软件行业的知名企业。普克和彭大勇准备对这些公司一家一家展开调查。

另有一件令普克更增加了信心的事情是,普克给何天心工作的公司那位叫陆强的小伙子打过电话,直接询问他,有一次何天心对他提到的一个网名是不是叫“血玫瑰”,陆强一听就认定正是“血玫瑰”,因为这个名字给了陆强一种奇怪的感觉,所以印象比较深刻。虽然后来忘记了,但听普克这么一提,就知道没错了。

这一下,何天心的被害与血玫瑰——也就是神采飞扬——有关的可能性,便得到了进一步的验证。普克把这件事向处里领导汇报过,因此获得了展开一切网络调查所必须具备的合法手续和证明。

这张在网络和现实世界里同时张开的网,渐渐地开始收回来了。

雷明华叫了一辆出租车来到了孟知非每次带她来的地方,出租车走了以后,她在这一排高墙老院前徘徊了好一会儿,每扇门都紧紧关着,看不出里面是否有人的痕迹。

孟知非家的那栋老楼屋檐上,那只陈旧的牛铃仍然在风中叮当叮当沉闷地响着。雷明华怔怔地看了一会儿,转身到左边邻居家去敲门。前不久她的确看到这家晒过衣物,说明里面是住了人的。

拉住门环敲了很久,雷明华总算听见里面传来声音。

一个苍老的声音在门里问:“谁啊?”

雷明华说:“对不起,我是记者,想请问一点儿事情,麻烦把门打开好吗?”

雷明华看到门缝儿里有只眼睛从里面窥探她,大概看到她是一个单身女人,就“吱扭”一声把门打开了,是一个白发老太太,看上去有七十来岁,精神还好的样子。

老太太上下打量了雷明华几眼,脸上的狐疑打消了一点儿,问:“姑娘,你有什么事儿要问啊?”

雷明华客客气气地说:“奶奶,我想请问一下,您右边邻居家是姓孟吗?”

老太太听力还好,马上点点头,说:“是啊,是姓孟。”

雷明华说:“他家有个叫孟知非的,您认识吗?”

老太太又上下打量了雷明华一眼,说:“知非啊,认识,认识好多年啦,我是看着他长大的呢。”

雷明华问:“那就好了——奶奶,我是知非的朋友,有急事儿想找到他,前两天他还在这儿住的,可现在突然找不到了。您知道他上哪儿去了吗?”

老太太没有马上说话,用一种奇怪的眼神看着雷明华,看得雷明华有点儿发毛。

雷明华又问:“奶奶,您要是知道就告诉我吧,我急着要找到他呢。”

老太太慢慢开口说:“姑娘,你不知道他去哪儿啦?”

雷明华摇摇头说:“不知道,他突然就不见了。”

老太太摇摇头,说:“这孩子蛮可怜的,病得重了,他们家人把他送到医院去啦。”

雷明华着急地问:“他病啦?什么病?您知道是哪家医院吗?”

老太太昏花的眼睛里流露出同情,说:“就是城北那家精神病院啊。你是知非的朋友,怎么会不知道他脑子生病的事儿呢?”

雷明华愣了,喃喃地重复了一句:“精神病院啊。”

老太太说:“是啊,自从去年他女朋友出车祸死了以后,他的精神就出问题啦。平常说什么都好好的,就是不能说他女朋友。一说,他就说他女朋友得了爱滋病,被他杀死了。说的别提有多象了,要不是我们大家都知道真相,真被他蒙住了。”

雷明华怔怔地看着老太太,说:“你们都知道他得精神病了?”

老太太说:“可不是。本来好好的一对儿小青年,眼看着就毁啦。唉,可怜呀。我们这儿要拆迁了,大家全搬走了,知非以前就跟女朋友住在这个楼上,说什么也不肯走,他们家人只好把他留在这儿,指望着他过一阵子就能好。谁知道越来越重了,前几天跟家里人说女朋友活过来了,晚上就会在房间里陪他……把他家里人吓坏了,所以硬是把他送到精神病院去了。唉,都搬走喽,我在这儿住了一辈子,可是舍不得看着它们被拆掉,可也没办法啊……唉,再住两天,我也得走喽。”

老太太絮絮叨叨地说着,也不管雷明华听没听。

雷明华木木地站了一会儿,转身要走,忽然又停下来问:“他就住在城北那个医院吗?”

老太太说:“就是啊,听说就那个医院最管用啦。可怜,医院来拉他的时候,他像头豹子似的,挣扎得可厉害了,死活不肯走,还说女朋友晚上会来找他的,要是找不到,女朋友就活不了啦……唉!后来是给他打了针才弄到车里的。”

雷明华的眼泪没声没息地淌下来了,老太太看见,脸上满是同情,刚想安慰雷明华,雷明华已经转身离开,剩下老太太在自己家的老院门口长吁短叹。

雷明华痴痴地走在路上,一点儿也没察觉自己的眼泪已经流了满脸,只是深一脚浅一脚地走着。走了很长时间,才走上一条大路,她站在路边呆呆地想了一会儿,看见一辆车经过,便伸手拦车,也不管拦的是辆什么车。

好几辆车都没有停,从雷明华身边呼呼地开走了。最后一次,她索性站在路当中拦车,很快就停下来一辆大卡车,她不管三七二十一,掏出一张大钞来塞给司机,然后一声不吭地坐到驾驶座旁边的位置上。司机奇怪地看看她,她目无表情地看着前方,司机也就闷头往前开了。

到了城里热闹的地方,司机把雷明华放下了。雷明华又招手叫了一辆出租车,让司机把她送到了城北的精神病院。精神病院的地点也很偏,司机放下雷明华就返身开走了,剩下雷明华孤零零地站在大门口。远远看去,她的身影显得那么孤单,无助,就像一个失去了生命的影子。

常远坐在公司里自己的办公桌前,不知道为什么,显出非常心神不定的样子。他身边洪波的位置已经被另一个新进公司的年轻人代替了,那是个刚从大学毕业不久的男生,脸上嫩得连胡子都没长几根。常远觉得,虽然那年轻人嘴上对自己客客气气,很尊重的态度,但那种尊重之下似乎总隐含着某些特殊的意味,像是在说:老家伙,反正你们的日子也不长了,我们就容忍你们几天吧。

也许常远的心神不定除了新来的年轻人带来的威胁感之外,还有几分来自于雷明华。自从那天早上常远上班离开家以后,好几天过去了,雷明华再也没有回过家。当然,这个家指的是常远和雷明华同居了两年的住所,还算不上那种普遍意义上的家。但毕竟两年了,常远心里还是对这个同居的住所产生了一种难言的依恋。尽管常远也知道雷明华性格中那种危险的不安分因素,知道自己和雷明华之间的感情已经不能用爱情来定义,知道自己对两个人关系的依恋并不正常,但无论如何,常远心里还是把它当成了一个家。而且,如果没有这个家,常远就再也无处可去了。

最后见雷明华的那天早上,常远挣扎着在九点钟起了床,然后匆匆忙忙地到公司来上班了。走之前,他看到雷明华还在熟睡,就没有叫醒她和她说话,只是不带任何欲念地在雷明华的脸上亲了一下。

常远知道雷明华那天还会接着去找那个叫孟知非的人。对这件事儿,常远心里其实觉得有点儿好笑,看到雷明华那么认真地追查着孟知非的下落,他很想劝雷明华不必做这种没有意义的事情。但常远也知道雷明华的脾气,除非雷明华自己死了这份心,否则劝也是没用的。从小没有爹妈管的孩子,通常会有这种性格。

所以常远只能等着雷明华自己回到这个家来。

可现在几天过去了,雷明华像一个泡沫一样从常远生活中消失了。常远打过无数次她的手机,始终是关机状态。打电话到电台,电台的人语气不怎么友好地说她早被辞掉了。然后常远就不知道该怎么找到雷明华了。雷明华从来不跟她父母联系,常远也根本都不知道她父母的联系方式。而常远自从认识雷明华以后,又从来都没见她跟什么朋友来往过。

家里雷明华的东西都还在,一样东西都没少,说明雷明华并不是决定要跟常远分开。如果分开,最起码她会拿走简单的衣物,以及爷爷奶奶送给她的一个布娃娃,那个破烂不堪的布娃娃是雷明华连出差几天都要带上的珍贵财产,除非她死了,否则是不会主动丢弃的。

常远真的想象不出雷明华会去了哪里。也许他应该登一个寻人启事找找雷明华,她会不会突然在外面迷路了?就像以前喝醉酒的那两次,在外面一醉就是两天,直到酒醒以后才能找回家来?

或者,常远应该报告派出所,说怀疑雷明华被人绑架了。那个孟知非不是突然失踪了吗?他的失踪是不是一个陷阱,以此来故意引诱雷明华自投罗网呢?雷明华虽然不算太年轻了,但还是很漂亮,有女人魅力,如果被人骗走卖掉,说不定还可以卖一个不错的价钱呢。

常远觉得头脑有些昏昏沉沉的,弄不清自己到底在想些什么。他无意识地在电脑屏幕上用画笔画着一些线条,那些线条都是鲜红色的,开始很紊乱,但渐渐地就出现形状了,成为一朵很美的玫瑰。常远完全是凭着下意识在画着,眼睛里什么也看不到。

忽然间,常远听到人们压低的说话声,嘀嘀咕咕地,不知又在议论什么人、什么事了。常远从来不喜欢和那些同事闲聊,觉得他们都是公司的走狗,只知道赚钱,不知道其它。要说聊天,公司里唯一的对象就是洪波,只有和洪波在一起,他们还能谈些心里的话。可惜,洪波也已经辞职走了,不知道现在到了哪儿,找没找到合适的发展方向。

那些嘀嘀咕咕的声音仍然在响着,似乎还有脚步声向自己这个方向走来。常远不胜其烦地抬起头,迎面看见几个不认识的人走向自己。不,不能说全都不认识,除了在两个看起来一文一武的人身边指点引路的同事之外,还有一个人常远似乎在哪儿见过。

常远一下子从自己的意识中清醒过来。

他的记忆力很好,想象力也非常丰富。那个似曾相识的人,的确是见过的。就是那天晚上从何天心家出来,走到二楼碰到那个可恶的醉汉时,被敲开了门的一家住户。虽然当时那人没穿现在身上穿的外套,但常远想象力一下子就帮助他认出了那个人。

他们要干什么?常远忽然又觉得自己的头脑晕晕的了。他们为什么冲着自己走过来?其中那个看起来很斯文的男人脸上,为什么会有那么一种严肃的表情,他的眼睛里怎么会有一种让常远想哭的目光呢?

常远觉得喉咙发干,有点儿喘不上气来,不由自主伸出手去拉了拉脖子上的领带。他一下子就想起来了,这正是那条用来勒死何天心的领带。当这条领带缠在何天心脖子上越勒越紧时,何天心也是象他现在一样感觉喉咙发干、喘不上气来吗?

但常远并不是想让何天心痛苦啊。常远只是从内心深处可怜何天心,不忍心看到她独自生活在这个充满危险的世界中,不忍心让她反反复复地体验被父母亲暗自怀恨的感觉,不忍心她因为缺乏爱而活得那么痛苦啊……

常远摇摇头,自言自语地说:“我是为了她好呢,你们没人知道……”

说这话时,来人已经走到了常远面前,对他说了一句什么,并出示了一张带红章的纸。常远没有看清,也没有听清,只是顺从地站起身来,伸出了自己的一双手。然后他又回头最后看了一眼电脑屏幕,上面那朵鲜红的玫瑰占满了整个屏幕,如同要活起来一样,在这个冬天一个温暖的房间里绽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