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传记雍正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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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8章 惩李卫朝堂树雄风 邬思道奸计教弘时

果然,雍正清咳一声道:“达哈维所奏,对曾静、张熙的量刑不为过分。二逆犯大逆不道,虽凌迟处死也不足以赎其罪。但是,朕以为二逆贼尚有可赦之情由。留之不杀,于朝廷功莫大焉。”

雍正一语既出,满朝皆惊,群臣一时交头接耳,议论纷纷。连允祥、张廷玉、弘历、鄂尔泰等人也惊讶不已。李卫是个急性子人,一下子从东屏风下站起来,大声叫道:“主子您是怎么啦?这种人也能饶他!”

文武百官从未见过有人敢在朝堂上对皇上这么说话,又是一阵骚动。尹继善用手一拉他的袍袖,着急地道:“李大人,皇上自有道理,你也跪下听听再说。”

李卫不听,索性躬着腰,大步走到雍正御座前,跪倒叩头道:“皇上,说什么也不能饶了那两个混球。”

雍正一看是他,气不打一处来,虽说是自己的藩邸宠臣,但是当着满朝文武的面,竟如此无礼,自己若不严加申斥,臣子会怎么看。因此他把脸色一沉,怒道:“李卫,该着叫你,朕自会叫你,如此无礼,成何体统,快些退下。”

“皇上!”

“莫要以为功绩卓著便如此张狂,再不退下,看朕怎么砍下你的狗头。”

“是……”李卫见他脸色铁青,心里害怕了,再不敢说什么,灰溜溜地退下去了。群臣中立刻响起一阵轻轻的讥笑声。

雍正缓和一下脸上的怒气道:“朕若不念他一片公忠之心,定不饶他。朕接着说。去岁张熙给川陕总督岳钟琪投书,严刑拷打,逆犯至死都不肯说出实情。岳钟琪没办法,只得上奏。朕批示他多动动脑筋,岳钟琪不负朕望,不惜屈尊降贵与逆犯义结金兰,骗出实情。岳卿虽是假意,但结拜已成事实。三尺之地皆神明。朕如果杀了曾静、张熙,岂不令岳钟琪违背誓言,陷他于不义?为着岳钟琪是朕不杀此二逆贼的第一个原因。曾静,一个穷乡僻谷的穷教书先生,居然也想到造反,而且还搜集到这么多诋毁朕的谣言。可见天下诋毁朕躬的不知还有多少人。唾沫星子也能淹死人,这是很严重的问题,朕岂敢掉以轻心?必竭力塞其源而截其流,方为根本,如今达哈维已经查明,恶言诽谤诋毁朕躬的就是阿其那、塞思黑之流。其太监在流放途中,到处散布谣言,为曾静搜集情报。如果不是曾静、张熙投书案的发生,朕恐怕永远也无从知道民间有如此恶毒的流言。没有曾静,也暴露不了吕留良的大奸大恶。单就这一点,曾静还算有功呢,他既然幡然悔悟,朕何必一定要治他的死罪呢。当年圣祖爷平息三藩之乱,那么大的逆情,只要真正悔过,也尽数不加罪。曾静、张熙又算什么?严格地说,他们只是吕留良的从犯,受吕留良的蛊惑才犯逆的。首恶元凶是吕留良。曾静满纸呓语,辱及朕躬的全是荒诞不经,无凭无据的谣言,朕光明磊落,心胸坦荡,此等小人谣言,朕容得下,也就从轻发落他们。诸位臣工也知道朕,一向无妇人之仁,也不想博取仁君的虚名。宽赦曾静、张熙,实在是有利于大清的江山社稷。朕意已决,将曾静受审的全部供词,朕逐条驳斥逆书长文特谕和其他有关谕旨,一并刊刻,朕亲题书名《大义觉迷录》。书成即通行颁布天下各府州县远乡僻壤,使读书士子及乡曲小民共知之,并且各地书馆、学宫必收藏一册,备将来后进新学之士,人人观览知悉。如有未见此书,未闻朕旨者,经朕随时察出,一定将该省学政及该县教官从重治罪。宣诚亲王、方苞、陈梦雷!”

允祉和方苞就在丹墀下,两人早已听见雍正亲口宣他们,慌忙往御座前跪爬几步。“臣允祉见驾!”“臣方苞见驾!”

陈梦雷在礼部班中,忙膝行到方苞下首跪了,“臣陈梦雷见驾!”

雍正一脸严正之色道:“你三个也算是学界泰斗。朕今日就把《大义觉迷录》交由你们编纂刊刻,务必使出全力,像编纂《律历渊源》一书一样认真,不得有误。”

对于允祉、方苞、陈梦雷三人来说,编这种书还不是小菜一碟?只是他们这样的学界泰斗来编这种小儿书一样的东西,未免有些屈尊,但这是圣旨,圣命谁敢违抗。于是三人一起叩头道:“臣遵旨!”

允祉、方苞、陈梦雷刚退下。朱儿又高声喊道:“刑部左侍郎杭奕禄、户部尚书史贻直听宣!”

杭奕禄在刑部班中正跪得双腿发麻,忽听喊到自己的名字,顿觉浑身发软,头皮发炸。当初在湖南审讯曾静、张熙时,就遭到雍正申斥,还险些像王国栋一样被革职。这次又喊到自己,不知是福是祸。他这么一犹豫,户部尚书已到了御座前跪好,朱儿以为他没听见,又高喊一声:“刑部左侍郎杭奕禄听宣!”

“奴才在!”杭奕禄忙答应一声,连滚带爬地到了御座前,在史贻直身边跪好。

雍正看着他的狼狈相,半嗔半怒地道:“杭奕禄,当初曾静、张熙案发时,朕命你为钦差大臣,会同王国栋审理,竟没有问出任何结果来。王国栋因而被罢职。朕念你祖上有功,只加申斥,未曾降罪。今日朕给你一个立功补过的机会。朕命你为南路观风整俗使钦差大臣,携曾静沿江苏官道,往浙江、江西、湖南一路。史贻直!”

“臣在!”

“朕命你为西路观风整俗使钦差大臣,携张熙沿西安官道往山西、陕西、湖北、湖南一路,曾静、张熙由朕****,不再是朝廷钦犯,而是随行的观风整俗使成员。你们两人记住,要一路缓慢行走,沿路让曾静、张熙巡回演讲,现身说法,宣扬《大义觉迷录》,让他们讲我大清立国之正,讲圣祖皇帝六十年文治武功之盛,讲朕的仁政恩德,抵湖南后,可将二人留在巡抚衙门听从观风整俗使调用,也可听随其便。总之,朕就是要让天下人知道,朕的恩德无物不可化悔。曾静、张熙虽冥顽不化、大逆不道,犹为朕恩德所化。”

杭奕禄、史贻直惶惑不解,只知叩头领旨。

雍正这一番出奇料理,不仅杭奕禄、史贻直和满朝文武大为惊奇,就是允祥、张廷玉等一班近臣、宠臣也始料不及。张廷玉是宦海中滚久了的人,至此才明白,案发伊始,皇上就定下了“出奇料理”的方针。利用曾静一案小题大作,揪后台、惩朋党。雍正莫测高深,工于心计,非历代为君者所能比。

满朝文武正在惊愕之机,忽听朱儿又叫道:

“李卫、尹继善进前见驾!”

李卫、尹继善忙不迭地跪爬到阶前。雍正看着自己的两位得意宠臣,略显得意之色道:“你们两个,一个是进京述职,一个是陛见,这些不是紧要的。李卫散朝后向怡亲王述职即可。朕叫你们过来,有两件事。一是李卫补直隶总督的缺,明日走马上任,家眷可派人接来。浙江巡抚之职交由程元章署理。二是元长署两江总督,明日即刻赴任。朕已命兵部捷报处行文浙江杭州将军鄂弥达,缉拿吕留良全家。元长抵任后,即将吕氏全家就地正法,不必押解至京。朕有特旨给元长。朱儿,宣旨!”

朱儿躬身取过圣旨,走到阶前站定,尖嗓高声念道:“浙省逆儒吕留良者,悍戾凶顽,好乱乐祸,自附明代王府仪宾之孙,追思旧国,愤懑诋讥。著邪书、立逆说,丧心病狂,肆无忌惮辄敢于对圣祖仁皇帝任意指斥,公然骂诅,以毫无影响之事,凭空撰造,诋毁圣朝,实为大逆不道。今吕留良虽死,其后子弟仍承其衣钵,敌视天朝,逆情之大,亘古罕有。不惩将律历不行,朝威不立。特旨两江总督按律惩治。一、着吕留良及长子吕葆中二人已死,开棺戮尸;二、充没吕氏家产;三、着将吕留良之九子吕毅中斩立决;吕氏族人按律坐罪,流放荒漠;四、吕留良所著文字,凡文集、诗集、日志皆为禁书,民间收藏,收缴焚毁,匿藏不交者以重治罪。”

朱儿刚读完,朝堂上又是一阵骚动。雍正赦免造反主犯曾静本已出人意料,现在又拉了个死人戮尸灭门,更是奇上加奇。尹继善一下子就看出皇上“出奇料理”,棋高一着,忙双手接过圣旨道:“臣领旨!”

雍正面色温和笑道:“元长,此次赴任,一身轻松吧?”

尹继善连叩三个头,感激得涕泪交流道:“皇恩浩荡,臣敢不以死报效圣上。”

“朕今日就当廷颁诏,开豁天下所有贱民的贱籍。”

“万岁!万岁!万万岁!”

临罢朝时,雍正又亲颁赦宥曾静、张熙的特谕,交付达哈维往刑部大狱宣示。达哈维接过旨意,心里却七上八下。因为曾静、张熙两个人的认罪态度,天上地下,相差太远。曾静是个软骨头,为着活命,任由主审官员的摆布。达哈维为迎合雍正的意图,引诱曾静把罪责推在吕留良和阿其那、塞思黑的太监身上。张熙从案发开始就抱定必死之心,任凭主审官员走马灯似的乱换,软硬不吃。达哈维为了交差,自造一份供词,叫几个人硬按着张熙画押。原本想案子审清问明后,这两个钦犯肯定被押到西市口,凌迟处死。没料到雍正突然来个“出奇料理”,不但赦免两个人死罪,还命他们为观风整俗使成员,游历天下,宣扬皇恩圣德。张熙一旦被赦免出狱,不定会闹出什么乱子。到时候主审此案的达哈维罪责难逃。丢官罢职倒在其次,丢了性命也难说。

达哈维越想越害怕,只觉得头皮发炸,两腿发麻。直到散朝还神不守舍,迷迷糊糊地跟着其他官员走出大殿。刚到朝房门口,看见弘时走在前面,慌忙紧跑几步,追到跟前,谦恭地叫道:“三爷!”

弘时正跟身旁的一个官员说话,听他一叫转过身来道:“尚书大人,什么事?”

“不敢当,三爷,奴才有事请教。”

跟弘时说话的官员见他们有事,忙一拱手告辞了。达哈维看着他走远,才低声道:“三爷,奴才亏得您的指点,审下曾静的案子,皇上很满意。可是那个张熙没真正服罪,皇上赦免他,将来他若闹出点事来,奴才恐怕罪责难逃。求三爷再给想个办法。”

弘时想也没想,鼻子里“哼”了一声道:“那个张熙难道是铁石心肠,不是血肉之躯。你只需……”

达哈维连连摇头道:“不成,不成,奴才试过,他不吃这一套。”

“这次有皇上的宽宥特谕,准成!”

达哈维半信半疑,谢了恩。出了午门,上了轿,也不回府,直往刑部大狱而去。

曾静、张熙押解到京后,刑部遵照雍正意旨,优厚礼遇。两人虽说还是被关押在大牢里,但不上镣链,房间也干爽清洁,洗漱铺盖一应俱全,而且有人专门送饭,餐餐有鱼有肉。曾静起初以为是“上路饭”,吓得哭哭啼啼,吃不下去。张熙早抱必死之心,反倒一身轻松,又吃又喝。天天如此,曾静才约略放心,开始进食。半个月过去,开始过堂。达哈维会同六部九卿的主要官员共同审理,把偌大个刑部大堂挤得满满的,曾静一看这阵势,就吓晕过去了。但达哈维既不用刑,也不呵斥,只是走过场似的过堂两次。只是在一天夜里,达哈维突然一个人来到两人的牢室,拿出一张拟好的供词,声称只要按照这张供词招供,便可免其死罪。曾静如遇救星,二话不说,当场誊抄一份,签字画押。张熙却是连连冷笑,继而破口大骂,拒死不招供。达哈维羞恼成怒,命人把他打晕按着手在拟好的供词上画了押。张熙醒来,达哈维已走。他再也不依师礼待曾静,当着狱卒的面,羞辱、责骂这个没有骨气的老师。狱卒怕闹出事,只好请示达哈维将两人分开囚禁。

达哈维的大轿在刑部大狱门前停住。达哈维下了轿,带着几个亲兵差役就要往里走。偶尔一回头,忽见一乘绿呢大轿急急而来,在达哈维的轿后停住,轿内走出户部尚书史贻直。史贻直一看他直愣愣看着自己,爽朗地一笑道:“达哈维,不认识咋地?”

达哈维有些慌乱,忙迎上前去赔笑道:“我只是奇怪,史大人下了朝不回府,跑到这儿做什么?”

史贻直笑道:“我还没问你呢,你倒先审起我了。”

“下官还有一些细务没有完,思量着明日交待事宜,怕是来不及,就忙着过来了。”

“下官也一样。皇上旨令明日就动身,所以就赶早过来了。”

达哈维怕他看出破绽,忙道:“请史大人先去西客厅稍坐,下官有些细务要办理,稍事即可。”

说完,一边吩咐人陪着史贻直去西客厅,一边带着亲兵往曾静、张熙牢室来。

曾静自不必说。来到张熙牢室门外,那牢门也没上锁,只有两名狱卒看守着,达哈维推开门,张熙正坐在床边看书,见他进来,头也不抬。达哈维故作严正地道:“张熙,你的案子已经审结,钦命已经下来了。”

张熙放下书,讥讽道:“尚书大人,你用怎样手段审结此案的,跟皇上说了吗?其实,我也是多此一问,不管你是怎么审的,我这个谋逆之罪是逃脱不掉的。横竖一个死,大爷早想好了。说吧,皇上怎么说?”

“皇上说,你大逆不道,按律凌迟处死。”

张熙只是淡然一笑,无动于衷。

“皇上还说,你张家男丁十六岁以上依律斩立决;男丁十五岁以下,及母、妻、女、姊、妹解送刑部发配功臣之家为奴。”

张熙浑身抽搐了一下,两滴清泪无声地滚落下来。达哈维看得清楚,故作同情地道:“下官钦佩你是条汉子,有骨气,不似曾静那条癞皮狗。可惜你死了不要紧,还要连累年迈老母和娇弱的妻儿为你送命,这岂是一个七尺男儿能容忍的。”

“清狗,不要说了。”张熙突然暴怒起来,一下子扑到门口,遥望南方跪倒在地,声泪俱下道:“娘,儿不孝,让您老人家遭罪了。”

达哈维不急不怒,走到他身后,讥诮道:“说你是条汉子,因为你不怕死。可是,堂堂七尺汉子,不能在母亲跟前尽孝,还要她老人家受尽牵连,你也算得上英雄吗?如有一线希望,你还让老母为你而死吗?”

“希望?”张熙惶然无措,挥舞着双手仰天长叹道,“大逆之罪,诛灭九族,历朝皆然。一人做事一人当,为什么要株连我娘亲、妻、儿,天道不公啊!”

达哈维知时机已到,从身后取出雍正特谕,高声叫道:“有旨,赦曾静、张熙免诛。”

张熙茫然地看着他手中的金色圣旨。

“蒙上天皇考俯垂默佑,令神明驱使曾静自行投于总督岳钟琪之前,俾造书造谤之奸人一一呈露,朕方得知若辈残忍之情形,明目张胆将平日之居心行事,遍谕荒陬僻壤之民,而不为浮言所惑于万一。亦可知阿其那、塞思黑等蓄心之惨毒,不忠不孝,为天祖之所不容,国法之所难宥处。天下后世,亦得谅朕不得已之苦衷矣。此朕不幸之大幸,非人力之所能为者。即此则曾静不为无功,即此可以宽其诛矣……除造作布散流言之逆党,另行审明正法外,着将曾静、张熙免罪释放,并将伊之逆书及前后审讯结问之语,与伊口供,一一刊刻颁布,使天下人共知之。曾静等系朕特旨赦宥之人,彼本地之人,若以其贻羞桑梓有嫉恶暗伤者,其治罪亦然。即朕之子孙,将来亦不得以其诋毁朕躬,而追究诛戮之。钦此。”

张熙如被梦魇,半晌说不出话来,自投书岳钟琪案发,他即抱必死之心。因为像这样的大逆之罪,历朝历代也不曾宽宥过,既然必死不如死得轰轰烈烈,堂堂正正,也好成就自己一生的英名。可是没想到,清朝皇帝竟有如此容人之量,真的赦免自己的死罪,家里妻、儿、老母也不必惨遭株连。不可思议,恐怕任何一个汉人皇帝也不可能赦免自己这样的大逆之罪,以后还侈言什么反清复明呢?

达哈维见他干瞪眼跪着不说话,以为他还是一条道走到黑,只得施展出最后一招,威吓道:“张熙,你一个名不见朝野的穷乡儒生,下官看得起你,多方为你周旋,也是皇上圣德宽仁,免你死罪。你若还是执迷不悟,也好办。下官只要将你冥顽不化的真相奏明圣上,这张宽有旨立刻就变成废纸一张。你和妻儿老母只有在菜市口相见了。”

“不,不,大人!”张熙第一次屈服,他软了骨头,爬到达哈维跟前长出一口气道,“为了我一家老小性命,张熙不再反清,谢皇上圣恩,谢大人从中保全。”一边说,一边连连叩头。

达哈维哈哈大笑,对手下立刻吩咐道:“来人,请史大人!”

弘时这几天一直心神不安,好像总有双犀利的眼睛盯在背后似的。早晨上朝时,总是心惊肉跳地左顾右盼,一会儿看看皇上,一会儿又瞅着弘历,就连李卫进见时,他也不放心地多看了几眼。

“王爷,想谁呢?”爱妾佟儿不知何时走进来,挨着身边坐下。

弘时躺在睡椅上,伸了伸慵懒的腰,面无表情地道:“我没想谁,想事情。”

佟儿看了两个给弘时捶着腿的丫头一眼,道:“你们下去吧!”

等两个丫头走出门,她才柔声问道:“我说的事儿,你问了吗?”

“什么事儿?”

“你……你怎么忘了?”佟儿有些生气,但还得忍住气道,“我说过多遍了,让你求求皇上能不能赦免我祖父的罪。”

“又是隆科多。”弘时肚子里都是气,没好气地道,“你们女人不懂。他和皇阿玛之间谁也弄不清楚的事,我敢问吗?”

佟儿一阵子难过,流了泪哭泣道:“都怪我命苦,爹死了,祖父不知会怎样,让爹多次托梦求我,可是,我怎么办……”

弘时只好坐起身,好言安慰道:“别哭了,小娇娇,邬先生是个有办法的人,把他叫过来商量一下不就成了。”

佟儿破涕为笑,扑到他怀里撒娇道:“谢王爷!”

两人正说着话,一个丫头进来道:“王爷,邬先生来了。”

“请他进来吧!”弘时边用手捏着佟儿的脸蛋边道,“你看,他不是来了吗?”

邬思道走进来,一撒手道:“王爷、佟儿奶奶都在。”

佟儿一指桌子旁的凳子道:“邬先生,请坐,我和王爷正有事儿跟你说呢。”

“什么事儿?”

弘时接过话头答道:“佟儿要我求皇阿玛赦免隆科多的罪。邬先生,你说我有这个胆子吗?”

邬思道双眉一展,用手摸了摸颏下稀稀落落的几根胡须道:“隆科多原是皇上宠臣,权重而矜,赏多而骄,因而获罪。但外界传闻,隆科多和皇上之间有说不清楚的事,王爷贸然求情,恐怕要引起皇上的猜疑。”

弘时看了佟儿一眼道:“我也是这么看,可是佟儿……”

“佟儿奶奶是重情理之人,为祖父忧虑也是人之常情,王爷应该想办法帮她。”

弘时差点儿把鼻子气歪了,没好气地道:“你这个牛鼻子,有理无理都是你说的,要想办法,你去想。”

邬思道莞尔一笑道:“办法由奴才想。请佟儿奶奶暂且回避,我和王爷商议一下。”

邬思道以奴才身份竟敢让主子的侍妾回避,真算是狂妄至极,但因他曾做过雍正幕宾,弘时也只是看了他一眼,佟儿因有求于他也不见怪,便站起身来,冲二人一个微笑,袅娜而出。

弘时躺下身来,用脚尖轻轻敲着地面,道:“牛鼻子,有什么鬼主意尽可以说了。我就是不明白你为什么要帮佟儿说话。”

邬思道微微一笑道:“奴才自有道理。前次王爷故意向吴守义、马守柱透露皇上行踪,行一箭双雕之计……”

弘时吓得一下子从躺椅上跳起来,伸手捂住他的嘴巴,惊慌地道:“邬思道,你作死么,这种话也能说出口吗?”

邬思道推开他的手,放低了声音道:“王爷放心,外面的丫头早被我打发去了。奴才今儿个要告诉您一件大好事。”

“什么事儿?”

“隆科多被皇上以四十八大罪囚禁起来,却为什么迟迟不杀?”

“也许是隆科多罪不当诛,也许是皇阿玛仁厚,曾静、张熙大逆之罪尚可宽宥免诛,何况隆科多。”

“王爷差矣!”邬思道以谆谆教导的架势道,“皇上是一代明主,宽宥曾静、张熙,无非是让这两个逆犯感激圣德,到处为皇上呐喊,颂扬皇上圣德。这比杀他们更有利。隆科多则不同。他是拥立皇上登基的人,知道许多不利于皇上的秘密,皇上必欲置之死地而后快。但是现在皇上只是囚而不杀他,说明隆科多手上掌握着不利于皇上的重大物证。一旦物证落到皇上手中,隆科多就是有十条命也休想再活着。”

弘时听得目瞪口呆,半晌才疑惑着问道:“皇阿玛登基时,真的像外面传言的那样对圣祖爷做了什么?”

“外面的传言大多捕风捉影,无根无据,不足以信。据奴才推测,圣祖爷崩逝前,隆科多肯定按照皇上的意图在圣祖爷跟前做了手脚。具体怎么做的,隆科多连皇上也隐瞒不说,致使皇上不敢轻易杀他。”

弘时似信非信地点点头,却又道:“你说的这些和外面的传言也差不多,对我来说,也算不上什么好事。”

“当然是好事。”邬思道神采飞扬地说道,“王爷可以请求皇上准许你带着佟儿奶奶探视隆科多。那时,隆科多看见他的孙女,说不定会把那个重要物证交给或告诉佟儿奶奶。王爷再从佟儿奶奶那里得到物证。以物证做要挟,不怕皇上驭天后不把大位传给王爷。”

弘时脸色微变,胆怯地道:“皇阿玛圣明,岂能容我得逞。”

“哈,哈,哈……”邬思道突然站起来,来回踱着方步,道:“前次皇上秘密出宫,往遵化拜祭景陵,交王爷总理京城事务,王爷便忘乎所以,几乎轻举妄动,亏得奴才想出一箭双雕之计,故意向吴守义、马守柱泄漏皇上行踪,让他们去做王爷想做的事,王爷今日才安然无恙。当时王爷有那种胆量,今天怎么反而胆怯了。欲成大事者,必须有胆有识,有勇有谋。皇上当年在众阿哥当中夺嫡成功,十分清楚地说明了这个道理。”

弘时受到鼓舞,精神一振,从躺椅上站了起来,向邬思道一躬身道:“邬先生,本王就听你的,大事成功之日少不了你的好处。”

邬思道正要坐下,忽见冯荒跑进门来,大声叫道:“王爷、邬先生,宫里来人了,叫王爷和邬先生快去。”

弘时眼角一跳,有些慌乱,道:“天这么晚,宫里来人做什么?”

邬思道一手扶着他,平静地道:“王爷,不必担心,有奴才在,不会有事的。”

弘时约略安了心,两人由冯荒带路来到大厅,却见太监朱儿正坐在大厅里品茶。弘时、邬思道忙迎上前去。

朱儿先给弘时请了安,又看了看邬思道,尖着嗓子笑问道:“邬先生,好久不见了。什么时候端了盛郡王爷的饭碗?”

邬思道显出无奈的样子,苦笑道:“反正是做奴才的,在哪儿也是一样干活吃饭。”

“说得也是。”朱儿似乎很是同情,又向弘时说道,“皇上有旨,宣盛郡王和邬先生见驾!”

弘时一怔,问道:“皇上这么晚召见我和邬先生,有什么事?”

“做奴才的哪能知道,反正去了就明白了。”

邬思道若无其事地道:“王爷,既是万岁有旨,咱们就动身吧!”

朱儿道:“皇上在圆明园,王爷和邬先生最好骑马去。”

冯荒慌忙吩咐备马,弘时和邬思道跟着朱儿,出了王府大门,上了马,冯荒带两个亲兵打着灯笼,几匹马向着茫茫黑夜驰去。

弘时的王府离圆明园有十几里,但在马身上,也只是一哈腰的功夫。几个到了圆明园门前下马,冯荒和两个亲兵在外面等着。朱儿引着弘时两个人往里走。园里所有的通道都点着灯笼,所以走得很快。没多大功夫,几个人便到了九州清晏大门的台阶前。朱儿手一指当中灯光通明的大厅,道:“皇上在那儿等着呢,王爷和邬先生自己进去吧!”

弘时不安地看着邬思道,邬思道一拉他的手低声嘱咐道:“王爷别怕,就按奴才平时教的说。”

弘时稳稳心神,深呼一口气,迈步走进大厅。进去一看,却见雍正坐在正中的香杌上,李卫和弘历一左一右,分坐两旁陪着说话。弘时一见李卫、弘历也在,心里一惊。他竭力保持镇静,先给父皇施礼。李卫和弘历看着他进来只是略一欠身,拱手一揖,算作见礼。邬思道跟在弘时后面进来,跪倒在地,一一叩头施礼。

“奴才邬思道给皇上请安。皇上万岁万万岁!给宝亲王请安,王爷千岁千千岁!给李大人请安!”

弘历稍微欠身,轻轻一笑点点头,算作还礼。李卫和邬思道算是旧人了,知道他当年和自己一样,在雍亲王府极得宠的。但是李卫面无表情,只是点点头算作还礼,身子竟动也不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