矛盾调解之后,郭子兴就高兴地在自家摆起了丰盛的家宴。在案头上摆放着成坛的美酒,餐桌上还有各种山珍野味。那中间香喷喷的烤乳猪吊起了所有人的胃口。天色刚刚有些暗,几十盏灯就都亮了起来。参加宴会的不仅有郭子兴的夫人,还有他的养女马秀英以及小女儿郭惠儿。郭子兴把面前拳头大的酒杯举了起来,高兴地说:“今晚是为了元璋接风洗尘,同时也为了给他庆功,我来带头,大家今晚不醉不归。”
惠儿问道:“父帅,姐夫外出征战数月,今得归来,接风洗尘理当如此,可这庆功,女儿却不明白?”
“儿你有所不知,此番元璋立有四件大功。”
“不知是哪四件?”
“这一,他七百人离濠州,领回三万人马,可算得大功否。”
惠儿点头说:“真不简单。”
“这二,他部下徐达箭射元军统帅贾鲁,使其伤重身亡,元军无帅,自己溃逃,解了濠州之围,这功劳……”
“这是大功。”惠儿接话。
“这三,濠州被围数月,粮草业已断绝,是元璋运回救急的粮草,使得军士和百姓免遭饿死。这还不是大功吗?”
“这是救命大功啊。”
“这四,孙德崖和彭大发生了内讧,濠州义军就要自相残杀,为父难以制止,而元璋献出粮草,使局势转危为安,避免了红巾军血流成河的内斗,这功劳可说是比山还高比天还高。”
“父帅的庆功宴摆得有理。”惠儿兴奋的站起来,“姐夫,你真是太能了,小妹我先敬你一杯。”
这父女二人一唱一和,对朱元璋褒奖有加,郭天叙早已听得不耐烦了,他不敢对着父亲发泄怨气,就将怒火全都烧到惠儿的头上说:“小丫头片子,你懂个啥,也跟着瞎起哄!不吱声还把你当哑巴卖了。”
“大哥,你干啥冲我发火?我也没惹着你。”
郭子兴瞪了儿子一眼说:“你别不高兴,有志气向元璋学学,干出点样子来,拿惠儿撒气算什么本事!”
“父帅,儿说她不懂事,你老人家还没敬酒,她倒抢先了。”郭天叙把话头转向惠儿,“真是没有规矩!”
“你有规矩有能耐,你也没啥出息。父帅被人绑架,你咋不去营救?还不是姐夫给救回来的?”惠儿当众抢白他。
朱元璋觉得郭天叙太没面子了,就拦住话头说:“父帅和小妹的褒誉实不敢当,我所做的都是分内之事,若大公子有机会,也会做好的。”
“元璋你就不要为他开脱了,我看他这一生是难有出息了。”郭子兴举杯,“来,干了这杯,为元璋庆功。”
郭天叙心里分外不痛快,勉勉强强举起杯来。这个家庭晚宴有点别扭,结果是不欢而散。
炭火发出阵阵的热气,室内是一派融融的暖意,大红的帐幔挂在铜勾上,灯光扑扑闪烁,将朱元璋的身影投在墙壁上,已有一袋烟的时间了,他还是一动不动地坐在桌前。马秀英早已宽衣解带,她袒露出半个雪白的酥胸,伸出了美玉似的双腿,可是久别的丈夫,不知为何竟然无动于衷,只是呆呆地盯着她的双脚不错眼珠。
马秀英猛然大悟,她腾地坐起,把双脚再向前伸说:“官人,夜已深了,你为何还不歇息。”
“啊,”朱元璋还在走神,“我,我在思考一个问题。”
“你是嫌我脚大吧。”马秀英索性开门见山,“我这也不是掖着藏着的,你也见过了。三寸金莲好是好,走起路来袅袅婷婷,但是打起仗来不能冲锋陷阵,论起来还是脚大好。”
“看你想到那去了。”朱元璋这才明白被误会了,“夫人,你实在是冤枉为夫了,我何曾嫌你脚大。”
“那你为何二更天都过了还不上床,按说你我夫妻花烛夜后即别离,好不容易你回到濠州,正该夫妻鱼水和谐,你却冷若冰霜,毫无情分,这不是嫌弃我,又是为何?”
“哎呀夫人,我是在想该如何向你启齿。”
“什么事不能直言?”
“夫人,我意欲明日离开濠州。”朱元璋也只得摊牌了。
马秀英此时倒懵懂了说:“离开数月之久,刚刚返回,何故又要分手?”
“夫人,濠州眼下的局面和形势,不容我再蜗居。”朱元璋说出他的担心,“父帅同孙德崖、赵均用已形同水火,彭大同孙德崖等人也已火拼,这濠州内争流血只是迟早的事,我必须另寻一个立足之地,一旦他们同父帅翻脸,也好让父帅有处落脚。”
“你倒也说得是。”
“为了红巾军内部免于自相残杀,我已将粮草给了孙德崖,我的三万大军也必须再找粮草,这也是要离开濠州的原因。”
“是的,你那三万人马如再进入濠州,城内的粮草就更加无以为继,为争夺粮草,还会再起战衅。”马秀英态度很明确,“所以你离开濠州,另谋落脚之处的决定,是正确的。”
“我担心的是,父帅不放你与我同行。”
“官人说过,好男儿志在四方,大丈夫事业为重,不要儿女情长,妾身支持你,虽说我们是燕尔新婚,我也决不拖你的后腿。”
“夫人可是又要受冷落了。”
“等到官人打下新的州府,我和父帅不就可以前去了。”
“好,我就期待着早有落脚之地。”朱元璋脱光了衣服,钻进了马秀英的热被窝,二人自是一番恩爱。
郭天叙在住宅内,倒背着双手往来踱步,他在等一个人。按约定天黑就该过来,可是眼下已是二更天了,还不见这人的踪影。他有些心烦意乱了,莫非此人背叛了他。而今的人有奶便是娘,说不准这人早就投靠新主了。
窗棂被轻轻敲响,而且是三下。郭天叙精神一振说:“进来。”
房门推开,一个人像幽灵般闪人说:“大少爷,我来了。”
“好你个郭安,你是想耍我,这都什么时辰了,你害我等的好苦。”郭天叙鼻子不是鼻子脸不是脸当头便训。
“大少爷息怒,小人是实在难以分身。”郭安解释,“一两个弟兄非得拉着喝酒,为了不暴露,我只得虚于应付。”
“我看你分明是变心卖身投靠了,不然为何至今还完不成我交办的差事。”
“大少爷,你这是冤枉小人了。”郭安答道,“朱元璋去驴牌寨,是我暗中射去箭书,给寨主通风报信,实指望寨主会将他杀掉,谁料想那寨主是个窝囊废,反倒是朱元璋手快,不单没死,而且拿住了寨主。”
“这许久时间,你就没有一次下手的机会?还是你贪生怕死不敢行动了?”郭天叙冷冷地哼了一声,“再不除去朱元璋,我就叫你留在城里的一家三口,全都走进鬼门关!”
郭安的一妻二子还在城中,他最担心的便是这三人的安危说:“大少爷千万手下留情。”
“郭安,你不是看不见,这朱元璋的风头越来越强劲,手下已有了三万人马,眼下已对我父帅的地位形成了威胁,若不及早除去,必为心腹大患。”郭天叙将话语转为柔和些,“我知道朱元璋极其奸诈,但你也不是没有机会,这次我再助你一臂之力。”
“大少爷的意思是……”
“给。”郭天叙递过去一个纸包。
“这是……”
“砒霜。”
“啊!”
“眼下只得如此了,”郭天叙说得很轻巧,“瞅个机会,将它下在水里饭里,就打发姓朱的上路了。”
郭安有些犹豫说:“朱元璋人很精,我又轻易近不得他的身,这投毒之举只恐难度太大。”
“老虎还有打盹的时候,机会总会有的。”郭天叙给他施加压力,“就看你想不想要他的命。”
郭安想想自己的三口人,将砒霜揣在兜里:“小人照办就是。”
“不能拖得太久,我可是等不及了。”郭天叙下了死命令,“一月之内,我听你的好消息。”
“遵命,小人记下了。”郭安领下了毒杀朱元璋的命令。
滁州,是一座山城,东距濠州约百十里,为元将也先守卫。朱元璋将攻取的目标选中了此处,三万大军很快将滁州包围。元将也先的守城兵马也有三万多人,双方势均力敌。但元军是凭城据守,而且这座由城地势险要,明显是元军占有优势。朱元璋命徐达攻打南城,花云攻北城,汤和攻东城,冯国用攻西城。他自带两千人马居中策应。
第一次进攻从早饭后打到午时,部队折损了上千人,但仍未能攻进城去。朱元璋下令收兵,在进午餐时,他将主要将佐和李善长召集起来,边吃饭边议论如何攻取滁州。
李善长作为谋士,讲出他的意见说:“敌军众,我军在数量上不占优势,因此不宜再强攻,应设法智取。”
花云反问说:“李先生,这智取之道,计将安出。”
“最好是派一小队人马潜入城中,作为奇兵,待大部队攻城时,在城内为策应,使敌人陷于混乱之中,我军自可乘机取胜。”
冯国用将李善长的计谋否定说:“若能小股部队入城,滁州便已在掌握中,元军防守何等严密,只怕是一个人也难进城。”
朱元璋见状谈了他的想法说:“众位,李先生所言不无道理,今日上午攻城失利,我看主要是兵力不足。但眼下我们只有这三万人马,不可能增兵也无援军,这说明我的指挥有误。我们的兵力使用过于分散了,我是平均分兵,每面七千人,所以招致失利。”
“对,”冯国用赞同说,“应将兵力集中使用。”
“上午我对四面都做了观察,滁州城三面全是山势险峻,易守难攻,唯有北城地势平缓,利于排兵布阵。我想这次东、西、南三面,只安排六千人马,作为佯攻,吸引元军兵力。而北面则集中两万四千人,予以猛攻,全力突击,不间断不停歇,直到打开缺口为止。”
“此议甚妥。”李善长首先肯定。
大家也都觉得这是个可行的战术,于是,红巾军积极地进行着准备。
滁州北门大街上,有一处四进深的院落,这是富户胡大海的住处。自从也先部元军进驻滁州,胡家可以说是不胜其扰。在此之前,胡大海同官府都保持着良好的关系。尽管也要时不时的破费,但都是在可承受的范围内。也先可就不像原来的州官好说话了,他们借口城防需要,将胡家的积蓄几乎榨干。就在朱元璋攻城之后,他们派兵将胡家的粮仓打开,存粮给搜刮殆尽。
胡大海早已是忍无可忍,上午红巾军攻城时,他就想在内响应。只是未及行动,朱元璋已是收兵。但胡大海料定,红巾军下午还会进攻,他令下人探听消息。
果然,午时一过,红巾军便又发起了大规模的进攻。
朱元璋的两万多大军,集中在城北,十几员大将同时带队身先士卒架起云梯猛攻。徐达、花云等人,争先恐后,手举盾牌爬上云梯。冯国胜更是勇冠三军,率先登上城头。
这时,也先才发觉北城是红巾军的主攻点,赶紧将兵力向北城转移。元军勉强堵住了红巾军的攻势,双方在北城城头胶着在一处。元军不能将红巾军赶下城头,红巾军也不能彻底攻进城内。
就在双方势均力敌之际,胡大海的一百多名家兵攻上城头。这城内突然发生的攻击,令元军措手不及惊慌失措。也先执刀过来截击胡大海,怎敌胡大海的勇猛,一剑刺来,也先中剑倒地。徐达、花云趁机猛冲,元军溃散奔逃。
正是兵败如山倒,滁州遂被红巾军占领。
朱元璋欣喜地同胡大海见面说:“英雄举家出动,在关键时刻杀死敌酋,为我军制胜立下大功,自当重赏壮士。”
“朱将军,我有一个请求,而不要一星半点奖赏。”
“壮士请讲。”
“我要带领全家加入贵军。”
“这,你的家产全都放弃了。”
“将军,我从虹县来到滁州,实指望躲避战乱,谁料元朝已是腐朽没落,无处逃脱它的残暴统治,我愿带家人加入红巾军,早日推翻元朝廷。”
“好啊,胡壮士,你作战勇猛,我军当然欢迎。”朱元璋收下了胡大海。
滁州的府库打开,李善长盘点了钱粮。令众人分外惊讶的是,滁州库中竟有两千两黄金。这可真是一笔很大的财富,李善长讨好地对朱元璋说:“将军,这黄金您留下再做打算吧。”
“不,我要它何用?”朱元璋不假思索,“把它全数分给有功将士。”
“这个,”李善长想得比较周到,“将军就是不留,也要分给夫人一些,以备急需。”
“不,我身为全军统帅,自当率先垂范,好处全给将士,方为正理。”
“我看还当给郭元帅大头才是,”李善长讲明他的道理,“以往各部打了胜仗,全都向郭元帅奉献缴获。若郭帅得悉将军有两千两黄金,必定眼热。”
……
“郭大帅也不缺金银,还是应当奖赏有功将士,大帅就不用考虑了。”朱元璋拍板。
李善长只得按照朱元璋的决定,去分配那两千两黄金。但他还是背着朱元璋,给马秀英留了一份。
当晚,红巾军在滁州举行庆功宴。滁州州衙里,真像过年一样热闹非常。郭安心中有事,他在宴席上跑前跑后,显得分外殷勤。菜肴全都上毕,最后是一道羊杂货汤。下人小厮逐一为将领们端上羊汤,厨子亲手给朱元璋送上。
在门口处,郭安截住了厨子:“来,给我。你满身油渍麻花,净是油烟子味,别去烦朱将军了,由我端上去。”
厨子满心想趁机表现表现自己,有些不情愿说:“郭队长,汤是我做的,好赖得让将军知道。”
“得了吧,你就是不去,谁还不知是你做的汤。”郭安不由分说,从厨子手中夺过汤碗来。
“你看你,咋能这样。”厨子的声音很高。
郭安的拇指和食指拈着一捏砒霜,他当时就将毒药洒入了汤碗中后,疾步登堂入室,送到朱元璋面前的食几上。一言不发,转身便走。
朱元璋喊了一声说:“郭安。”
“哎。”郭安不得不止步,但他没有转身。
朱元璋问道:“适才何人与你在门外争执?”
“是……是做饭的厨子。”
“你为何不敢转过身来面对我?”
“不是不敢,转就转过来。”郭安转身,他的目光游疑别望,不敢对视朱元璋的眼睛。
“厨子送汤,你为何要抢过来?”朱元璋发问。
“没什么,是我嫌他脏。”
“我都没嫌,你嫌者何来?”
“这个……”郭安有些口吃,“我……比他干净。”
“强辞夺理。”朱元璋冷笑几声,“分明是大有文章。”
郭安头上冒汗了说:“将军错怪了小人。您要是不吃,我就把这碗汤端下去。”他走近食几。
“且慢。”朱元璋的目光像鹰隼一样注视着郭安,“本将军就把这碗羊汤赏给你了!”
“将军的饮食,小人岂敢受用。”
“你喝下去!”朱元璋厉声说道。
“不,不……”郭安直往后退。
“心中有鬼啊。”朱元璋吩咐一声,“找一条狗来。”
少时,亲兵将一条白犬找到。在朱元璋的指示下,把半碗羊汤给狗喂下,转眼之间,那条狗口鼻流血倒地而亡。
“好一个郭安,你还有何话说。”
郭安扑通一下跪倒说:“将军饶命,这不是小人本意,是背后有人指使,我不得不做呀!”
“说,是何人指使你,要加害本将军。”
“是,是……”郭安欲言又止。
“痛痛快快地老实交代。”
“朱将军,是你的妻兄,郭天叙大公子给小人的毒药。”
朱元璋愣了一下下,随口说道:“这滔天的祸事明明是你闯下的,居然还不思悔改,胡乱栽赃嫁祸,让郭公子做你的挡箭牌,这简直是痴心妄想。”
“将军,我说的是事情啊!”郭安像小鸡啄米一般不断地给朱元璋叩头,“这件事的幕后主使确实是郭天叙,是他逼小人来投毒的,他还威胁小的说,如果不答应就害死小人全家。”
“事到如今,你竟敢还血口喷人,真是不可救药。”朱元璋已经下定决心,要把这个祸害杀掉,于是就把两名亲兵叫来,让他们把那碗有着毒药的羊汤给郭安灌了下去。
郭安挣扎了一下,就一命呜呼了。